汪曾祺的散文包罗万象,散文集《人间草木》记录了人文故事,状写了南北风景,讲解了众多鸟兽草木及瓜果花卉,并附带考究论证。汪曾祺以其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将人间风情娓娓道来,带给读者别样感受。读者能从《人间草木》对一果一蔬、四季时令、游历故事的记录中发现中国独具特色的美食文化、地域文化、传统文化、民俗文化等。
一、生动有味的美食文化与地域文化
(一)丰富的食材种类和别样的烹饪智慧
汪曾祺的美食描写的独特性离不开其对丰富美食的仔细观察。《人间草木》散文集在美食方面很有见解,每每读之都能让人垂涎欲滴,脑海中浮现美食的画面。比如,在《菌小谱》中,对炒牛肝菌的独特描写:“牛肝菌菌盖正面色如牛肝。其特点是背面无菌褶,是平的,只有无数小孔,因此菌肉很厚,可切成片,宜于炒食。入口滑细,极鲜。”汪曾祺用短短几字,对牛肝菌的颜色、口感、味道进行详细描述,体现了其对食物的观察之细以及对烹饪的高超理解。其在细心观察后将食物的特征总结提炼成优美的文字,向读者奉上一盘盘文化
美食。
其次,介绍了南北方的特色食材与美食文化。比如,其在《菌小谱》中介绍了云南特有的鸡枞,并结合云南的气候条件及风土人情,具体阐释以昆明为代表的云南风味;《川菜》介绍灯影牛肉时,将四川蜀味知名的辣与麻刻画得生动有味;还有介绍北方的糖炒栗子时有这样的描写:“北方的栗子比较小,壳薄,炒熟后个个裂开,轻轻一捏,壳就破了,内皮一搓就掉,不护皮。”此外,还有南北文化的对比——对比同一食材的不同制作手法,如“北京的糖炒栗子其实是不放糖的,昆明的糖炒栗子真的放糖。昆明栗子大……昆明炒栗子的外壳是黏的,吃完了手上都是糖汁……很甜”。通过描写独特的感受,展现了以栗子为代表的南北美食文化差异。南方食材丰富多样,其烹饪手法体现了南方缠绵流水的淡雅文化;北方食材广博有味,其烹饪手法体现了北方人朴素务实的刚强文化。汪曾祺的语言艺术贯穿南北,其以平淡的白话流水般的语言将南北美食文化的特色完美展现出来,又阐明了食材在烹饪过程中的异同。
(二)独具特色的地域风情
汪曾祺格外关注风土民情。关于各地的叫卖文化差异,书中有这样的描述:“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唱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这段描述从服饰入手,由表及里,将外貌、神态及动作一齐展现出来。一方面介绍了云南地区独特的叫卖方式,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云南的地域风俗与民族文化。此外,福建叫卖文化的描写:“到处都是卖水仙花的。店铺中装在纸箱里成箱出售……人行道上摆了一溜水仙花头,装在花篮状的竹篓里。”卖水仙的多是小姑娘,这也展现了其对民间地域文化的深刻考察。从叫卖文化入手,窥探中国博大精深又独树一帜的地域文化,使得其作品既具有文学性,又带有历史人文色彩。汪曾祺在观察地方人文特色之外,还经常在散文中提出自己的思考,向读者发问。比如,在《初访福建》一文中,面对涌泉寺的供几千人吃饭的大锅发问:“这样大的大锅何时能把饭煮熟?”在一问一思中向读者展现了独特的地域风情,更能将读者带到情境中,进行深度思考。
另外,汪曾祺还对各地的地理条件、名胜古迹和历史名人有较多介绍。他游历福建,介绍厦门的大雄宝殿、福州的鼓山与涌泉寺、南平的武夷山;游历四川,介紹武侯寺、杜甫草堂、东坡故居、峨眉山等,较为详尽地介绍了中国的大好河山,展现了广博的地域文化。
除此之外,地域性的语言也是汪曾祺介绍的重要方面。尤为重视语言的汪曾祺,不仅在语言观上强调方言的重要性,更在创作实践中化用了自己在高邮、张家口、上海、北京等地暂居时所积累的方言材料。比如,各地对蚕豆的称谓不同,四川叫胡豆,江南叫发芽豆,更有“铁蚕豆”“开花豆”“兰花豆”“酥蚕豆”等别样称谓;马铃薯的名字更多,河北及东北地区称土豆,内蒙古叫山药,山西叫山药蛋,云南、四川叫洋芋,上海叫洋山芋。其在散文中增加方言,使文章更有生机,也能给读者带来一种“入乡随俗”之感。
二、优秀传统文化的考究与赓续
《人间草木》中多篇散文有意识地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衔接,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传统文化介绍给人们。汪曾祺说:“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必然会接受中国传统思想和文化的影响。”
首先,汪曾祺酷爱考究传统文化的根源。比如,其在探索香橼的来历时,借用俗语“橘于淮南则为枳”,来考究香橼的生长环境;在描写梧桐时,借用《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来证明秋后梧桐还有叶子的客观事实。另外,在介绍木棉庵时,他联想到了宋代奸相贾似道,连发数问:他是从什么地方被押解的?为什么路过于此?原本是要押送到什么地方去呢?文章本是介绍中国历史故地木棉庵,但汪曾祺以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功底,将悠远历史与现代文化相结合,使人耳目一新,让读者在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又对作者阐释的景观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值得注意的是,汪曾祺多会从传统文学文化中找寻依据。有学者认为,阅读汪曾祺的作品能够直接感受到一种学者散文的气质。大量的古典文学作品篇章出现在文本之中,形成了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独特气质。有人说,汪曾祺以入世的知识分子的立场关注民间世俗生活,对民间世俗生活有自觉的认同。对传统文化的考究是汪曾祺散文的一大特点,也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发展。
其次,汪曾祺注重在传统典籍中寻找灵感,更有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赓续与传承。在《韭菜花》一文中,其以独特的切入点巧妙地引出陈述对象。文中通过介绍“韭花体”——一种书法帖,引出魏晋书法家杨凝式的书法艺术,进而引出主角韭菜花,对传统文化的介绍自然而不突兀,颇具新奇之感。读者跟随作者移步换景,在有意无意间吸收了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了解了文章所介绍内容的背景故事。同样地,汪曾祺还从《老残游记》《永州八记》《东京梦华录》《资治通鉴》等古诗文入手进行考究,再引出陈述对象。他的许多散文都以民族和传统为内核,切实关注传统与经典,将一个个传统故事娓娓道来。
汪曾祺在其散文中还注重观照现实,紧密联系现代生活。汪曾祺总能在其散文作品中展现对现代种种问题的反思。反思的问题有很多方面,如时代变迁的过程中人们的思想如何转变、现代人关注的文化内容有什么、偏远地区的人们是否接受新文化等,对当代社会仍具有现实意义。比如,在《一果一蔬》中,汪曾祺举了一个北方人拒绝品尝藠头的例子,附评“人之成见在于难动摇也!”。这里说的都是与文艺创作有点关系的问题,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人的浮躁和文艺创作的迟滞问题,引发人们的思考,具有一定社会意义。何晶在《论汪曾祺语言》中提到,汪曾祺对日常生活进行观照,对现世人生有一种关怀,而他的散文正是为了滋润读者的心灵。在日益浮躁的现代社会环境中,汪曾祺的散文无疑慰藉了人们的心灵,给社会问题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是对现代社会的深刻剖析与反思。
三、民间民俗文化的体现
汪曾祺在散文创作中也很关注民间民俗文化,善于观察各地的民俗特点和生活方式,极富生活情趣。散文集《人间草木》中有多方面内容,描写了节日、各地玩具、民族传统、民间手工艺、民娱活动等。例如,汪曾祺对民风民俗进行描画,把家乡人祈福消灾、人寿年丰等美好心愿诉诸笔下,展现了一幅美不胜收的民俗长卷。汪曾祺的语言生动细腻,所介绍的民风民俗全面而通俗易懂,开阔了读者的文化视野,也以文字形式很好地保护了中国民间文化。
汪曾祺的民间心态体现在对民间意义的发掘上。他关注民俗,形成别具一格的游记。比如,写杜甫草堂时,汪曾祺关注的重点在草堂是否保留了杜甫诗中的原始遗迹,是否对后人探讨杜甫、怀念杜甫有现实意义,而非简单地将写作重点放在杜甫草堂的独特性上。他以人们对杜甫的尊敬、崇拜為着眼点,生动展现杜甫草堂的文化脉络,深刻发掘了其民间意义。再如,汪曾祺在《城隍、土地、灶王爷》中,写出了人们信奉神仙时复杂而有趣的心态,在探索民间神话故事的过程中体现了其对民间的观照。这些例子都证实了汪曾祺对中国民间文化的意义非常重视。
此外,对民间生活娱乐的细致观察也是民俗文化的另一体现。《季节的供养》一文对南方冬日里的棋牌活动“逍遥”有详细介绍:“逍遥是在一张正方形的白纸上,木版印出螺旋的双道,两道之间印出八仙、马、兔子、鲤鱼、虾……每样都是两个,错落排列,不依次序。玩的时候各执铜钱或象棋子为子儿,掷骰子,如果骰子是五点,自‘起马处数起……下一轮开始,自里圈兔子处数起……如果数至里圈的什么图上,则……就算赢了。”如此详尽地介绍娱乐规则,一是建立在丰富体验的基础上,经过转换提炼,展现独特的民娱活动;二是要有超凡的文字表述,行云流水一般徐徐讲述。这两点在汪曾祺的散文中都有很好的体现。
最后,孩童们的娱乐活动也是《人间草木》重点关注的对象。汪曾祺多以自身的童年为基础进行追忆,也是对民俗文化的多元探索。比如,作者讲述自己家乡孩子们的独特玩具“捻捻转”——一种自制的小陀螺,还有抓天牛、斗蟋蟀、放蜻蜓、耍土蜂、捉金铃子等娱乐活动,有趣且生动,数不胜数。虽然这些顽童的娱乐活动大多数人都体验过,但是汪曾祺通过幽默的笔触、详尽的叙述,赋予了这些活动鲜活的生命。同时,这些描述又带有家乡风味和民间特色,在“同”中寻求“不同”,体现了带有家乡高邮风味的多样民俗文化。
正如汪曾祺所说:“一个作家要想使自己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民族特点,离开学习民间文学是绝对不行的。”这也是对汪曾祺散文中民间民俗文化流露的最好诠释。
四、结语
汪曾祺作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其散文中处处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美。汪曾祺说自己是“一个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人间草木》以一种行云流水的文体浪漫地讲述美食与四季、民风与民俗,以传统文人的笔力书写传承着中国深厚的优秀传统文化。他又用一双老成而敏锐的眼睛观察社会问题,完美地将传统故事娓娓道来,不失优雅。他的文章像《诗经》,使读者“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又像《论语》,教读者如何做到“温、良、恭、俭、让”;更是一面社会的明镜,照亮社会的明与暗,带给读者心灵的慰藉。
(辽宁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李镓成(2004—),男,辽宁营口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