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芷琳
夜晚崛起的城市,跨越海面的火车,外貌各异的神与妖……宫崎骏导演用他奇特非凡的想象,构建出《千与千寻》里光怪陆离的神隐世界。主角荻野千寻在这个诡谲魔幻的世界里通过为汤婆婆打工谋求生存,在白龙、锅炉爷爷等神明和妖怪的帮助下进行了一系列的冒险,最终成功解救出因贪吃神明的食物而变成猪的父母。在这段惊心动魄而又不失感动的旅程中,小千寻收获了友谊,更收获了成长。
宏观上,此部影片表达的主旨深广、耐人寻味;微观上,影片的细节处理十分到位,其中隐藏着的几处微小而精妙的对比,看似毫不起眼,其实是宫崎骏在进行艺术表达时的重要手法,它们在影片中承担着不同的任务,而最终又都能推动《千与千寻》在主旨与情感的凸显。
一
《千与千寻》里的人物在外形上往往呈现出一种“大”与“小”的强烈对比,暗示着剧中人物身上贪欲的多与少、有与无。
剧情里变成猪的千寻父母,吞食妖怪后的无脸男,都是身形庞大的角色,而像千寻、白龙、小玲等的人物形象则是较为清瘦的,甚至是小巧的。前者是过度膨胀的欲望的载体,后者则是心灵纯净,尚未被贪念腥臭沾染的代表。
在这一“大”一“小”的对比中,便更能为观众带来视觉上的震撼,心理上的冲击,也很好地完成了“将人性的贪婪形象化”的任务。贪婪即不加克制的索取,放肆疯狂的豪夺,永无止境的积累。千寻的父母变为肥胖硕大的猪是他们贪恋可口食物而不知停止的结果;无脸男之所以变成巨大可怖的怪物,是因为他吞下了一位又一位贪得无厌的妖,咽下一个又一个膨胀的欲望;河神之所以成为身形庞大而臭不可闻的“腐烂神”,是因为他掌管的河流被废弃的垃圾污染了—而自然环境惨遭破坏的原因,本就是现代工业社会下人类毫无节制,贪婪地向自然索取而造成的……除此之外,不难发现,影片中的角色在体型变大之后,也往往变得面目狰狞:变为猪后的千寻父母双眼惺忪无神,满面油光;在油屋内躁动的无脸男张开了流着黏液,满排尖牙的嘴巴……
在这一“大”一“小”的比对中,人类的贪念得以通过一种微妙的方式“化虚为实”—它化为巨物,变为丑物,从而使人深刻认识到世界上的野心之大,贪欲之多,贪婪之丑。
宫崎骏不正面展现灾难,他用直观可感的视觉对比,向我们传达他的见解,用有趣形象的方式去表达深刻立意,这也一直是《千与千寻》令人赞不绝口的重要原因。
二
影片里的角色形象不仅存在着一“大”一“小”的对比,还有一“人”一“兽”的差异,这种差异是对人物本心失与存的隐喻。
创作者分别赋予千寻与白龙“人类女孩”和“少年”的角色外貌,连面冷心善的小玲也是以人的形象出现的;而在油屋内被汤婆婆统治的许多配角,包括后面因贪财而被无脸男吞食的妖怪们,都是青蛙或蟾蜍一类动物的化身。
千寻、白龙等人的形象代表着角色的自我仍存,本心仍在:灯红酒绿、充满诱惑的神隐世界不曾让荻野千寻忘掉拯救父母的信念;油屋内蒸腾着的滚滚雾气没有蒙蔽小玲识善的双眼;常年游走在“黑色地带”的白龙,也仍记得之前在河里丢了鞋子的女孩,心存温暖。
而反观以动物形象出现的角色,他们趋炎附势,利欲熏心:蛙总管宁愿让千寻和小玲徒手将肮脏的浴池打扫干净,也不愿“浪费”哪怕是一剂汤药;当发现无脸男能凭空变出闪闪发光的金子后,他们争相递出最好的食物以换取金子。他们的行为看似疯狂荒诞,实则都带着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烙印。纷纷“为金折腰”的妖怪身上反映了现实生活中“金钱拜物教”的影子:他们一头扎进对财富无穷无尽又毫无意义的过分追求之中,心甘情愿对资本俯首称臣,成为资本的奴隶,金钱的附庸。
这一“人”一“兽”的设定背后,还隐藏着对人的异化的讽刺。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在对资本增值的盲目追求里,在千个万个的“汤婆婆”的压榨下,人失去个体自由意识,可悲地异化为失去人类本质的兽。
宫崎骏在借动物外形的妖怪展露人的异化现象的同时,也在借千寻、白龙等有着人类外貌的角色开出针对异化现象的“药方”:唯有坚持本我、牢记本心、内心常常燃起爱与善意的火花,才能挣脱资本异化的阴影,才能从花花绿绿、充满诱惑的世界里全身而退,才能在车马喧嚣中自留内心的安宁与平静。
一“人”一“兽”的形象设计对比,背后本心存或失的隐喻,让《千与千寻》这部电影有了思想的厚度,哲學的深度。
三
《千与千寻》还借助人物与情境色彩的清浊对比,形成极大的视觉冲突,达到以“色”传“情”的效果,放大、突出了场景所表达的情绪与情感。
暖橘的灯,镀金的墙壁,鲜红的门帘,绿色的瓦……油屋内部的装潢用色鲜艳而杂乱。各种颜色的堆砌、冲撞,让影片内关于油屋的画面看起来饱满、丰富,但同时也十分混乱逼仄;大量暖色调的运用,映衬着神隐世界的繁华,也烘托着油屋内紧张忙碌的氛围。这般浊重的色彩设计,让荧幕前的我们仿佛能切身感受到油屋内翻腾的热浪,令人闷昏的空气。也正是在这片浓艳的色彩海洋里,工作的妖怪们晕头转向,迷失其中。
然而,油屋邻近的大海,美丽碧蓝;千寻与白龙分别时的平原,悠悠草绿,云朵如帆般纯白,天空如刚洗过一般澄净湛蓝……而发生在这类场景下的剧情,也总是令人动容的:在跨越大海的列车上,小千寻冷静而义无反顾地踏上拯救白龙的道路;在淡雅小花点缀的草原上,白龙向千寻许下美好的诺言后,千寻便怀揣希冀与不舍向人类世界奔去……
这种一“浊”一“清”的色彩对比还体现在人物服装的设计上,起到突出角色性格与身份的妙用。白龙和初来乍到的千寻的服装都以浅淡的颜色为主,而汤婆婆、锅炉爷爷等人的服饰则是深沉的绿色或黑色。
浅淡、明亮的颜色也可以象征心灵纯真、纯洁。钱婆婆、锅炉爷爷等都是浸在神隐世界已久的角色,只有千寻、白龙,他们还怀揣着年轻的心,拥有着未被现实的污垢沾染太多的灵魂,也就只有他们,掌握着最多的、可以逃离神隐世界的可能性。他们就是创作者设置在影片中的一束光,象征着拨开浓雾、冲破污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