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方逢辰的以易论政思想

2024-05-23 06:00陈正祥倪福东
西部学刊 2024年10期

陈正祥 倪福东

摘要:作为严州理学学者之一的方逢辰,时逢宋元之交内忧外患的复杂局面,在理学宇宙观的基础上提出了“崇阳抑阴”的易学观,进而阐释和构建出乾尊坤卑、扬清去浊、尚动斥静三重意涵,进而从人、伦、政三个方面展开论述,将其思想延伸到社会层面。方逢辰以易论政所透露的务实、经世致用等思想对当代研究浙江精神的思想渊源和精神内核具有重要价值。

关键词:南宋严州理学;方逢辰;以易论政

中图分类号:B244.9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0-0133-04

On Fang Fengchens Thought of Discussing Politics with Yi

Chen Zhengxiang1Ni Fudong2

(1. Party School of Jiande Municipal Committee of the CPC, Jiande 311600;

2. School of Marxism, Hangzhou Medical College, Hangzhou 311300)

Abstract: As one of the scholars of Yanzhou Neo-Confucianism, Fang Fengchen, in the complex situati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troubles at the turn of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proposed the concept of Yiology of school view of “advocating Yang and suppressing Yin” based on the Confucian cosmology, and further elaborated and constructed the triple meanings of “Qian is honored and Kun is inferior”, “publicize the good deeds of good people in the hope that others will emulate” and “favor action and disregard stillness”, and discussed his thought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human, ethics and politics, which further extended the idea to the social level. The pragmatic and practical spirit revealed by Fang Fengchens discussing politics with Yi has great value to contemporary research on the ideological origins and spiritual core of the Zhejiang spirit.

Keywords: Yanzhou Neo-Confucianism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Fang Fengchen; discussing politics with Yi

南宋嚴州理学指古代南宋时期在严州地区发展的思想学说,方逢辰则是南宋严州理学极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方逢辰平生以格物为究理之本,坚持以笃行为修己之要,读书有法,劝诫有条。其著作《蛟峰先生全集》和《名物蒙求》(又称《格物入门》)广泛流传于世。方逢辰以易论政的易学思想,将形而上的易学思维和形而下的政治现实相结合,对如今研究浙江精神①的思想渊源和精神内核具有重要价值。

一、方逢辰所面临的时代背景

方逢辰(1221—1291),南宋严州淳安(今浙江淳安)人,原名梦魁。淳祐十年(1250)中进士,宋理宗改名为逢辰,字君锡。对于其思想,《宋元学案》称其:“盖淳安之学皆宗陆氏,而先生独为别派一也。”[1]2747

处于宋元之交的方逢辰面临着十分复杂的环境,由此产生了许多时代之问,方逢辰的以易论政思想正是在回答这些时代之问下产生的。

在朝廷上,宋理宗在刚亲政的时候尚能表现出明君之象,但到了后期,却也开始松懈政务,亲近并任用内侍、外戚、奸臣。《宋史》卷四百七十四亦言:

理宗在位久,内侍董宋臣、卢允文为之聚敛以媚之,引荐奔竞之士,交通贿赂置诸通显,又用外戚子弟为监司郡守,作芙蓉合、香兰亭,宫中进倡优傀儡以奉帝,为游燕窃弄权柄。[2]

方逢辰见状,在宝祐年间多次上书,但都没有成功,反而引得宋理宗不喜,最后只能无奈退隐山林。这一遭遇也使得方逢辰尤为重视对人的品德培养,认为南宋末期恰恰在于“人心不正”。

在内部,自北宋开始就存在的“三冗”即冗官、冗兵、冗费问题及对金国的岁币,南宋政权的财政陷入了几乎崩溃的地步。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南宋政府通过设立各种名目的税种盘剥百姓,从而获得财政收入。及至方逢辰所在的南宋末期,南宋社会内部的社会矛盾已经十分严重,人心也由此日益变坏,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

在外部,在金灭亡后,南宋又再次面临更加强大的元朝的威胁,但士大夫一味求和。虽然方逢辰一力主战,并提出了极具可行性的谋略,但终不被朝廷所采纳。这让方逢辰迫切想要从《易经》中求得智慧和解决之道,由此也催生了方逢辰的以易论政思想,这也是其思想产生的主因。

总而言之,内忧外患的南宋社会以及近世化的大背景,都对方逢辰的思想形成有着极深的影响,促使方逢辰从经典中寻找智慧,寻找为自己策略辩护的理论依据。

二、学以载道:崇阳抑阴的易学观

面对如此复杂的政治环境,身为南宋士大夫一员的方逢辰,具有深切的忧患意识,强调刚健有为,主张君主要加强中央集权,远离奸臣小人,并十分鲜明地体现在自己的易学观,表现出崇阳抑阴的思想。

方逢辰崇阳抑阴的思想很大程度要溯源到他的宇宙论,其宇宙观继承于朱子,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理,而万事万物的构成物质则是气。而理与气之间的关系,方逢辰则认为:

塞者,天地之气也。帅者,天地之理也。以充实言谓之塞,以主宰言谓之帅。[3]105

气充塞于宇宙,构成了万事万物,但真正的本原却是理,理是第一性的,“必先是理而后有是物也”[3]72,理引导气构成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且理引导气构成万事万物又是不同的,有所着重,其中对人最为特殊:

人与万物之生天地间,我乃得其全以为人,天与我以人之形,又与我以人之理。[3]67

世间万事万物,只有人得其全理,不仅赋予人之独有的形,又得人独有之理。但这不意味着人就无须努力,可以得到上天所赐予的一切,这因为理和气各自的特质:

才禀于气,而性原于理,穷古今,亘宇宙,寓于流行而不易者,理也。往来荡摩,杂糅交错,而无一定之体者,气也。[3]96

气在宇宙间往来荡摩,杂糅交错,流行不定,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而理寓于其中,却是永恒不变。构成世界万事万物的气既然是在不断变化的,那么万事万物自然也是在不断变化的,自然我们就需要根据万事万物的变化去改变自己的实践和策略。但面对无时无刻在变化的事物,我们又该如何去把握,从而保持不会走错路?那就是理了,方逢辰认为理是不变的,是一切事物的根本,所以只要把握好理这个主线,在实践中根据万事万物的实际情况实事求是,如此才能在时易世变的人间秉持正道。但理的把握又需要在万事万物,在实践中才能把握,《赣州兴国先贤祠堂记》就提到:

周子将教人以穷理之所自来,不得不探天地之根、极万物之源以为言,故名曰太极。又以其形形而实无形也,故曰无极而太极。二程子将教人以体理之所实在,则不得不就日月事物切近者为言,故曰道不离器,器不离道。[3]71

虽然理是本原,但由于其“无极而太极”,所以我们还是需要去有形的事物中才能去把握。除此,我们自物中得到的道也需要回到物中、回到现实的场域中去验证,这样才能确保得来的知识是客观有效。从这里开始,方逢辰将形而上的理论落回到人世间,将视角回到人事之上,也因为世间有善有恶,进而使方逢辰提出了“崇阳抑阴”的易学观。

理其实是全无不善的,只是气有阴阳,导致万事万物有善有恶,“降衷之初,其性善同。而智愚贤不肖之质则有异。”[3]91“而我乃不能承其所与而有之”[3]67,在于人不勤、不思、不学、不行,“人在宇宙间,未有惰而生者。”[3]67方逢辰所处的南宋,正值风雨飘摇,所以其更加重视实践,这一观念进而影响到他在解易的态度上。阴阳本有静动的意涵,方逢辰对这一意涵更加注重和发扬,更加强调用阳去赋予人在其实践的合理性,所以在易学观上十分强调崇阳抑阴,主要有三层意涵。

第一为乾尊坤卑,方逢辰认为,“乾尊坤卑,礼之始也”[3]111,意为借《易经》乾坤两卦去为现实的合理秩序建构所辩护。其在《名物求蒙·地舆》中就提到“天尊地卑,乾坤定位”[3]197,万事万物之所以能生生不息,长长长消,正是由于乾坤秩序的确立。天地尚且如此,延伸到人事,那自然就是要确保礼的秩序的有效确立,如此,社会才能长治久安。

第二为扬清去浊。方逢辰认为人全得天理,那为何会有圣人、愚人之别,全在于气之清浊,“得其清者,圣人贤人。得其浊者,愚夫凡民。”[3]198但这又不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方逢辰认为可以依靠人后天的努力,“是以圣人,抑阴崇阳”[3]197,圣人如果不保持努力,其也是有可能会变为愚人。

第三为尚动斥静。“人在宇宙间,未有惰而生者”[3]67,人不能空谈义理,忽视现实的实践,圣人也不例外,正因为圣人也需要无时无刻在抑阴崇阳,才能保持阳明之德,才能于民于国有益。所以方逢辰强调着后天人的实践的合理性和重要性,“天所賦命尽在日用之间,吾所受性皆为躬行之实。”[3]101自此,方逢辰通过宇宙观的基础提出了“崇阳抑阴”的易学观,进而构建出乾尊坤卑、扬清去浊、尚动斥静三重意涵,为自身现实实践奠定了理论基础。

三、回归现实:人、伦、政的以易论政思想

在构建完自身的崇阳抑阴的易学观后,方逢辰将理论视野拉回到现实中来,为自己在现实的主张提供理论的支持。但方逢辰在官场上待的时间不长,这导致他真正参与政治上的实践很少。在常人看来,在当时宋代士人普遍想要“得君行道”的风气下,方逢辰内心无疑是痛苦的。恰恰相反的是,方逢辰本人是十分洒脱的。究其原因,这与方逢辰本人的政治思想有着很大的关系,“夫彝伦者,人道之大纲,政事之根本也。第彝伦之在人,内而至尊者无出乎父子,外而至大者无出乎君臣。”[3]99可以看到,在方逢辰的思想里,“政”这一概念十分广泛,不单单只包括单纯意义上的政事。在“得君行道”无法实施的情况下,方逢辰更着力于对人的培养和人伦关系的恢复,所以要全面了解方逢辰的以易论政思想,我们就需要从人、伦、政这三个方面来展开梳理。

在人方面,方逢辰认为,“今天下坏证,急在人心。”[1]104其在《周易外传自序》明确表明了《周易》对人的德行培养的助益:

圣人之事,全体大用,规模宏扩,非切己实下功夫,则羲、文、周、孔之心实未易窥之。予暗室屋漏,自谓进德功夫,正欲以文王、周、孔之辞求伏羲之画……不得不引传各付经下,以便省察,以自求切己实践之益,非为人为之也。[4]223

想要达到圣人的境界,没有其他办法,只有从“切己”入手,而后续“进德功夫”“切己实践之益”,则沿着文王、周公、孔子对伏羲氏之卦的解读即《周易》去实践。在此,方逢辰也强调了人的道德品行的修养从来不是通过静坐得来。“圣人之事,全体大用,规模宏扩”[4]223,只有从自身入手,下到现实生活中,通过道德实践一步步锻炼自己的品行,才能达到圣人之心。

方逢辰进一步延伸,在《问天文异变及中国夷荻君子小人德刑公私之异策》[3]113一文中将《周易》中的“阴阳”与人的道德修养进行结合说理,他认为“君子者,眾阳之主”“小人者,群阴之宗”[3]113,这样的提法在其他理学家的思想中其实屡见不鲜,但方逢辰思想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不将如今的人心败坏归咎于小人之上,而是归咎于君子:

昔者管蔡在列,保章星动,犹可辞也。今日奭归矣,将何辞乎?曩者季氏专朝,星陨之妖,犹曰宜也。今宣尼相矣,岂复宜有此乎?是则君子有不容不任其责者。[3]113

天所降下的灾祸是不可避免的,但正是有着君子的存在,使得灾祸无法造成太大的影响。因此:

是则君子有不容不任其责者。苟能纯乎阳明之德,则于国为覆盂,于仁为雨露,于公道为权衡,其应在天,则析木天街,星宿清润,阴不得胜乎阳矣。为君子者不免袭阴柔之为,则于国为蛇冢,于仁为荆棘,于公道为蹊隧。[3]113

方逢辰在此处强调了“阳”的作用,阳不仅在自然环境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应在人道人事上,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君子如果保持“阳明”的德行,则能应天利人。但如果自身做了小人行径,阳为阴袭,则会祸国殃民,比小人害国更甚。相对于其他理学家从性质方面来区分小人和君子,方逢辰受时代背景影响,更加强调实践对一个人的品德的影响力,体现了其思想的务实性。

当然,除了重视对“人”的品德培养的重视,方逢辰认为还需要在“伦”即人际关系方面着力构建和谐的社会关系。针对当时的社会人际关系,方逢辰对当时南宋社会有一段十分尖锐的批判:

今田野之间,骨肉反眼,闾里作仇,朋友弯弓,主奴易位,彼安知所谓理一分殊?[3]106

方逢辰用了四个词表达了南宋末期社会关系的丑恶。这样的用词极为大胆,表达的意思也是极其严重的,面对这样的局面,方逢辰提出要大兴教育:

人生而群,不可无教。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别而夫妇,信而朋友。长幼有序,是谓人伦。

出而交际,师友主宾。入而亲睦,伯叔弟兄。[3]198

只有通过教化,传授仁义礼智信,并传授人际礼仪,社会伦理才会回复正道,当然一切前提必然还是在人,要有君子来主导,“秩序五典,维持三纲”[3]198。

在政事上,方逢辰借《易经》剥卦来形象说理,指出奸臣小人的危害性之大,《上庙堂书》言道:

大阳无威,盲风晦雨,用事拔木发屋,夜寒昼暗,黯黯凄凄,朝野震愕,曰此阴剥阳之象,奸邪剥善类之象。[3]9

自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出世,古人一向用上天示警来约束、警告君王,方逢辰也不例外。方逢辰在此将奸臣小人比作阴,借异象警告君王朝堂上的混乱之景,之后借剥卦爻辞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详细的论述:

《剥》之初六曰:“蔑,贞凶。”六二又曰:“蔑,贞凶。”圣人重伤,阳道之亡,故以“蔑”之一字哀痛反复而两言之……近日台臣按发两横档及其爪牙三四辈,此天下之所共快,而亦前乎此道路之所指目,而亦人主之所独未知者。[3]9

方逢辰借剥卦初六开篇,引用圣人经典,针对南宋朝廷内部出现的内侍、外戚、奸臣窃权等事实,陈明利害,提醒皇帝应重视问题,也向皇帝表明铲除这些奸臣小人是天下民心之所归。如果放任内侍、外戚、奸臣窃弄权威,任其发展,将对朝廷制度带来严重影响,甚至会影响君权:

《剥》之初六曰:“剥床以足。”未害人者先坏其床之足,害国者先坏其国之足。《剥》之六二曰:“剥床以辨。”辨者床之干也,床有干,国亦有干,大臣国之干。二,大臣位也,阴之蔑阳,先剥其足而后及其干。彼其敢于与台臣斗胜负者剥足也,敢于剥足,何惮而不敢于剥干乎?[3]9

总而言之,方逢辰的“政”不仅仅只局限于单纯的政事,反而将其延伸到社会更广的一面,也正是因为方逢辰对“政”与众不同的理解,使得其在仕途不顺,不能“得君行道”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洒脱和奋斗的姿态。同时,方逢辰引易论政的易学思想也是对宋末理学一派思想趋于空疏的反拨,这些无不体现了其务实、经世致用的精神,其思想也无疑是浙江精神发展的源流之一,对当代浙江精神的发展、补充也有着极大的价值。

四、结束语

身处南宋末期的方逢辰,一直秉持着浙江思想家一脉相承的经世致用、务实精神,努力从先贤经典《易经》中寻求救世之良方。通过对崇阳抑阴的易学观三重意涵的阐释,进而为现实的种种实践及自身主张作理论辩护。虽然方逢辰的最后努力没能挽救风雨飘摇的宋王朝,但他的以易论政思想以及所表现出的经世致用、务实的精神特质,无疑对浙学研究乃至当代精神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参考文献:

[1]黄宗羲.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2018.

[2]脱脱.宋史:第39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7:13782.

[3]方逢辰.蛟峰先生文集[M].杭州:淳安县政协文史和教文卫体委员会,2008.

[4]曾枣庄,刘琳.全宋文:第353册[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