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通电话引发的乡愁

2024-05-21 06:26郭晓东
世界博览 2024年10期
关键词:姥娘乳名大舅

前段时间,突然收到大舅从福建武夷山打来的电话:上海,我要回山东老家了。我就住你们家,我有退休金,能养活自己。我只吃煎饼卷大葱就行。

来自大舅的呼唤

“上海”,我的乳名。在我小时候的山东老家,起什么样的乳名是很有寓意的。要么“狗蛋”“狗剩”“小丫”,据说叫这种名字的孩子会皮实,不矫情,好养活。要么“上海”“北京”“广州”,父辈们对未来的憧憬和期望,都渗透在这些名字里,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有所作为和成就,可以走出大山,脱离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在大世界、大城市里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至今都喜欢被家里的长辈亲戚和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用熟悉的乡音喊我的乳名,很好听。那是特有的家乡味道,那种感觉太亲切,也很奇特,暖暖的、甜甜的,就像在炎热的夏天里吃了一口放在凉水里浸泡过的西瓜,甘甜又凉爽,沁入心脾,能甜到心底。

乳名,一般会喊到结婚。婚后,大家包括自己的父母自然改口,直呼大名,因为你已经成家立业,彻底长大成人。但我总觉得父母叫自己大名太过生分,还是喜欢被叫乳名。说来也巧,父母和家里的亲戚们到现在一直叫我乳名。

本文作者、著名演员郭晓东。

郭晓东主演的电影《暖》剧照。

郭晓东主演的电视剧《工人大院》剧照。

被大舅这通电话弄得有点没头没脑。在跟表哥的通话中得知,大舅来武夷山城里看望表哥时,遇到一次交通事故,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对于一个年近八十高龄的老人来讲,这次的伤害可想而知。肇事司机全责,也好在司机主动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少了很多没必要的精神痛苦。

但大舅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交通事故伤到脑袋,大舅磕碰的外伤虽然好了,但部分记忆丧失,不过有關山东的部分还在。他会经常自言自语:我是山东人,我要回山东老家,我要吃煎饼卷大葱。

母亲雨中的沉默

大舅离开家乡到福建已经有60多年了,至今还是保留着家乡的口味,喜欢吃煎饼卷大葱。他吃的煎饼,都是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停地邮寄过去的。用大妗子的话讲,煎饼,就是大舅的加油站,只要吃了煎饼,干活都有了力气, 精神都多了好几倍。

如果不是我主动问起大舅的身体,表哥是不准备告诉我大舅住院的事的。怕我母亲和其他兄弟姊妹们担心。路途遥远,大家都年岁已大,徒生惦念和焦虑,却又无能为力。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有必要告诉母亲关于大舅的事情。

其实,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尤其父亲去世后,失眠就一直伴随着她。20多年了,床头上一直摆着各种安神助眠、舒缓神经的药品。所以,很多让她心生担忧和惦念的事情,我一般不会跟她讲,免得更生焦虑。

母亲听完大舅的事情,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屋檐下,望着院子,沉默着。那天,恰好秋雨绵绵。我看不见母亲到底是在看着雨,还是在想着大舅。

秋雨,就那么不急不慢地下着。院子里的雨珠打着地面,泛起的水花溅到母亲身上,她也没有察觉。远处的一切,在雨中变得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在我面前这样沉默。其实,母亲从来不愿也没有在我跟哥哥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似乎变得矮小了,背也驼了。染过的黑发,也没能掩饰住满脸的苍老……以前那个能扛下半边天的母亲,如今,真的老了。

悲欢合散的人间 

姥娘姥爷去世得早,那时我太小,对他们的印象都已不深了。只记得每次我惹姥娘生气,她就会拿着一把笤帚,追着我满胡同跑。

母亲嫁到我们村,离家六十多里地,在那个年代算是远嫁了,农村里很少见。当时交通很不发达,也买不起自行车。母亲回一趟娘家,要徒步走上整整一天加大半个晚上。好在俺大大是个极善之人,待母亲甚好。姥娘姥爷大放宽心。

后来我跟哥哥都离家远去北京后,家里只有父母两人相依为伴,父母的感情更加深厚。再后来,大大心肌梗塞,突然离世,母亲从此一蹶不振,身体瞬间垮了……

年龄越大,情感的浓度越强烈。生活,它的真实毫不粉饰地张开长臂,无情地一层层剥离着情感的外衣,使劲地往里钻,一次又一次地撒上大把的盐,每一次都剧痛难忍。你越是有情,它越是贪婪。

人,最让人心疼的就是——人与人之间那种柔软的情感,被现实活生生地撕裂着。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什么。

生死离别,人生常态。看淡看轻,谈何容易。

我跟哥哥对母亲一直奉行着凡事报喜不报忧的原则。一直觉得,我们无非就是一看客。但当看客变了身份后,那种钻心之痛和欲罢不能的无力感,从此便拴牢了你的心,永远扯着你,拽着你,走一步都疼,走远了更疼。

秋雨微凉,我拿了一件薄外套给母亲披上。母亲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我。面部有些阴暗,但我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泪光闪闪,她说:我想去看看你大舅。

屋檐流下的雨帘井然有序。我断定了母亲会是这个答案。母亲的泪,流到了我的心里,我很难受。但我看不出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外表看似性格温和的母亲也有着几分坚韧。我担心地看着母亲说:你身体不好,那么远的路程,我怕你受不了。母亲长叹一口气:去吧,还是去吧,都这个年纪了,见一面少一面。

母亲的眼神有坚定,有担忧,也有着另一层深远的意思,我懂。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母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几个兄弟姊妹,相隔千山万水,其实这一生之中,也没有见上过几次。如今都已到耄耋之年,从儿时算起,真正在一起的时光少得可怜。但因身体里流着相同血脉而牵肠挂肚的思念,是真切的,是刺骨的。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道不尽的乡愁,说不完的思念。

大舅,如今也是离家30多年的我,特别懂你。

(责编:刘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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