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书面语教学与语体语法理论的构建

2024-05-21 16:38冯胜利
华文教学与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书面语

[关键词] 书面语;语体语法;可说≠可讲;不可说及不可讲的书面语

[摘  要] 本文从汉语书面语教学切入,追踪语体语法的缘起与发展。首先以堪萨斯大学的“Classical Chinese for Modern Writing”、哈佛大学的《文以载道》(Writing and Truth),以及赵元任的“Sayable Chinese”为线索,介绍早期北美高年级“书面白话(written bairhuah)”的语言教学,以及如何从书面语的教学和研究中,依自主知识体系逐步发展与构建的语体语法理论及语体教学与实践。文章在追踪其始的同时,更强调从根本上釐清对“语体-语法”的偏误理解,从而让它在其正本轨道上将本体和教学的互动研究不断推向前进。

[中图分类号]H193.5;H1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174(2024)02-0009-11

1. 语言教学与语言研究的互动传统

语言教学促发语言学研究的传统和范式,始于赵元任。我们知道,《国语入门》(Mandarin Primer:An Intensive Course in Spoken Chinese)由哈佛大学出版社1948出版,20年后,亦即1968年,赵元任又在《国语入门》基础上用英语写成一部划时代的中国语法巨著: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吕叔湘译《汉语口语语法》,丁邦新译《中国话的文法》)。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本体研究的成果如何源自语言教学的研究历程①。

不仅赵元任,朱德熙也是如此。1953年朱先生到保加利亚索非亚大学讲汉语语法,以其切身体会教导后代学者从教学中发掘本体研究的课题,因为外国学生的错误往往启发本体研究者注意中国人自己不容易想到的问题,促使我们在研究的方法上注重语言教学和语言本体互动的研究。汉语本体的研究,尤其是书面语的研究,更有赖于汉语的语言教学。语体语法的理论构建就是从汉语书面语教学“扬帆起航”的。

2. 北美书面语教学的缘起(从堪萨斯大学到哈佛大学)

我不敢说北美汉语教学中的“书面语教学”是堪萨斯和哈佛大学首先开始的,但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在2001年前后的时候,我还没有听说哪个大学的中文项目设有“汉语书面语”的课程(即使赵元任的《中国话的读物》也没有明确提出“汉语书面语”的概念)。我提出书面语教学的最初形式是“现代书面文言文”。那是2001年我任堪萨斯大学东亚系中文教学负责人并教授四年级课程时,为高年级学生的书面写作开设的一门名为“Classical Chinese for Modern Writing(现代书面语的文言文)”的训练课。该课的主要内容包括:

(1)文选:近代尺牍、学术论文(如钱穆、牟宗三、冯友兰等)、(语体不同的)古今文论选;

(2)通论。通论的基本要点包括:

a. 现代汉语中保留了大量的古代汉语的成分,现代书面语尤其如此,不仅保留而且还在不断的“化生”;

b. 古代的词语虽死犹(=仍)生——死于不能单说,生在可以单用(如“校”:我校”);

c. 古代词语虽死犹生l——死在口语,生在书面(如“之”:书面语之我见);

d. 古代词语虽死犹生II——死于造句,生在构词(如“释”:解释);

e. 古代汉语的语法格式仍用于现代书面(如:乞食于纽约街头);

f. 现代书面语中的新生语法多由“袭古脱化”而来(如:为……而……);

g. 古语简美者,自与造次口谈不能同状(黄侃《黄侃日记》、林语堂《论语录体之用》);

h. 韵律是化古为今的骨架、是古语“托生”的形体(如嵌偶词);

i. 韵律词是古今词语融合的基本模式(双音步平衡律:进行改革 vs *进行改);

j. 古代汉语与现代书面语的异同:文言、书面与口语的异同,词汇的异同,句法的异同,词法的异同,韵律结构的异同;

k. 文白翻译与文白转换训练、成语的作用、文白的直译和意译、古义宽与今义窄  (如:精于=在……方面很精通和在……方面有造诣)等。

现在看来,这些要点十分零散,而且没有理论系统。尽管如此,其中还是包含了后来汉语书面语正式语体的重要特征和理念。在堪萨斯的汉语教学中发展的这些想法,两年后在哈佛东亚系的中文部得到了很好的實现(虽然距离语体语法理论还很遥远)。这就是2003年开始,2004年完成的哈佛大学东亚系五年级中文教材《文以载道》。这里仅以其中的第一课《北京人的浮躁》(倪健中)中的教学要点(suggestions for teaching and learning)为例,说明其中“书面语正式语体”的语法教学要点:

这篇课文篇幅不长,但集中了一批书面语功能词与典型常见的双音节韵律词,四字格形式也在课文中频繁出现,有益于学生在较短时间内掌握书面语与白话特性及韵律规则。此外,如“上所倡”“下所习”一类再生能力较强、结构较灵活的对仗形式,也可引发学生的创造欲,有助于学生体会语言回环往复的写作方法。①

这里指出了本课书面语正式体语法教学的重点,如“一批书面语功能词”“典型常见的双音节韵律词”“四字格形式”“再生能力较强、结构较灵活的对仗形式”“回环往复的写作方法”等等,在当时的教材中,还是非常少见,甚至没有的。

3. 书面语教学下的本体思考:书面语独立性的提出

汉语书面语(正式语体)的教学直接促发了语体语法理论的构建。其中最早发现、也是最重要的语体理论,是“拉距论”的提出:书面正式语体是以拉开与口语距离为目的而生成的机制性产物。当然,这一发明同样是汉语书面语写作促发/启发的结果。在北京语言大学举办的2002年中文教学发展国际研讨会(7月21-31日)上,德国美因兹大学柯彼德教授(Peter Kupfer)指出当时中文教学中的一大弊病:

“大多数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尽管在中国学习多年后,在读、听、说方面都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他们的专业写作能力都很差。”(《中国日报》,2002年7月23日)②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发人深思的问题激发我写出了下面两篇文章,试图回答“能说不能写”的教学问题。一篇是《书面语语法与教学的相对独立性》(2003):

文章旨在提出现代汉语书面语语法的独立性:它既区别于文言,也不同于口语,而是一种相对独立的语法体系。文章不拟也不可能穷尽这一体系的全部内容,然而,如果文中所发掘的现象属实、所提出的分析合理的话,那么,无论書面语的研究还是书面语的教学(第一及第二语言)都应具有相对于口语和文言的独立性。

从该文的关键词“书面语法、句法自由韵律黏着、古词必双而后独立、韵律语法”可以看出,书面语有一套不同于口语语法的自己的体系。

另一篇是《韵律制约的书面语与听说为主的教学法》(2003),其主要观点是:

文章通过汉语书面语语法的韵律特征说明汉语第二语言教学中听说法的重要性。文章指出:汉语的书面语是区别于口语和文言的一种独立体系。这一体系直接为韵律规则所制控,因此习得汉语书面语不能不训练语音,而拆双为单、由单组双的语法运作便成为习得书面组词造句规则的必经之路。

文章提出书面词汇、语法的习得问题,以及“听说综合教学法”方面的书面语教学问题和方法。

上述两篇文章的核心观点奠定了后来语体语法的基本理论,包括:

a. 语体“拉距观”的提出,蕴含了后来发展的“语体两极对立”的机制和系统;

b. 口语日常体、书面正式体,两种语法体系的独立观(不是“变易”而是“互异”);

c. 语体=语法的概念的形成:每个语言均有两套语法,虽然相当于(但不等于)西方的diglossic grammar,因为二言语法没有全方位语法对立的理论体系。

4. 语体语法的教学成果及学界的认可与支持

为征求学界对书面正式体语法的批评意见,2006年,我在哈佛召开了一个小型的专家座谈会,特邀陆俭明、王宁、马真、王洪君、崔希亮、宋柔、林培瑞、顾百里、浦嘉珉、黄正德几位专家,对哈佛团队编写的书面语教材《文以载道》与《汉语书面用语初稿》这两部作品进行了精心的评审。与会者的意见令人鼓舞。王洪君教授鼓励说:“我觉得现代汉语书面的概念是一个突破。”黄正德教授评价说:“对具体研究来说,这是一小步;对整个研究来说,这是一大步。” 胡明扬先生在《书面用语初编·序言》也指出:“从我国开展对外汉语教学和国外兴起汉语学习热潮以来,借鉴西方第二语言教学的经验,过分强调口语教学,忽略了书面语的特点。”“发现现代汉语书面语构词既和广泛利用现在已不能单用的古汉语语素有关,又和音节的韵律模式有关……这一发现非常重要,……”

任何一个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前辈学者的指引和呵护,离不开同辈学友的支持与批评,离不开晚辈学子的问学与热情。语体语法也是如此,它也是在前辈、同辈和晚辈的指引、批评和支持下成长起来的。最给力的是2008年王士元先生的约稿:“On Modern Written Chinese(《论汉语书面语》)”,发表在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2009)。该文“通过考察‘五四后汉语书面语和口语的形式功能,首先论证了‘五四以后汉语书面语与口语分离的必要性;继而展示了现代汉语正式体如何发展而来,以及正式体语法必须遵循的原则。最后,文章提出了一种衡量正式度的定量方法。”① 该文提出的“书面汉语、正式语体、韵律语法、正式度”等概念(冯胜利、王洁、黄梅,2008), 后来都成为语体语法理论的重要组成成分。

书面正式语体的提出也得到学界回应。第一次回响是来自日本学者铃木庆夏(2010)的文章《论文白相间的叙事体中文雅语体形式的篇章功能》。她从语体选择与语法根据的相互关联角度,考察了现代汉语实际运用中语体转换所起的篇章功能。在文白相间的叙事体中,白话语体形式叙述事件发展的具体进程,它负载了叙述故事主线的前景信息;而文雅语体形式不叙述事件的发展,所要表达的语义类主要有:描写情景、描写人物、表达人间事理等一般原则以及叙述者的情感或感受等,文雅语体形式提供围绕叙事发展的种种背景信息。在文白相间的叙事体中,文雅语体与白话语体之间的语体转换起着调节前景化与背景化的篇章功能。文章最后还论及语体研究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必要性。很明显,这是对三维语体理论(正式、非正式、典雅语体)的积极回响;有力地支持了语言分体的理论与教学,坚定了我们开拓该领域的信心和勇气。

5. 口语和书面语体系统的对立的拉距概念的提出

语体语法,作为一个崭新的概念,是以2010年《中国语文》的“论语体的机制及其语法属性”一文为标志,正式提出的。该文的主要观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 语体语法概念的正式提出

a. 语体语法概念之新就在于“语体-语法”不是“语体+语法”,也不是从语体的角度看语法;

b. 在语体语法理论里,语体 = 语距,语距= 形式,形式 = 语法,故语体 = 语法(包括音法、词法、句法);

c. 语体是机制的产物,赋有语法的基元属性;

(2)“语体是语法”的重要例证——语体本身是形式(语音、词汇或语法形式/格式),形式本身是语法。 譬如:

语音:   非正式     vs.      正式

wei          vs.      wèi    为

lào          vs.      luò    落

xiáo          vs.      xué   学

būrdào            vs.      bùzhīdào 不知道

词汇: sh?i          vs.      sè       色

mér           vs.      mén  門

家          vs.      家庭

语法: 买书         vs.      购买书籍

打起来了 vs.      发生战争

(3)语体两极对立≠文体=诗歌、散文、论说文、说明文、菜谱…… 正式、 非正式; 散文、 韵文; 风口、 雅正、 颂典。

(4)语体语法≠修辞词艺

语体:遍查古籍、遍考古籍。

修辞:春风又过/绿江南岸;仕宦 (而)至

将相,富贵(而)贵故乡。

(5)语体语距 ≠ 语义

*挖掘土豆;外国学者用错词(调戏/开玩笑),不属语体。

(6)语体语距 ≠ 语用

语用:什么情况,用什么形式。

语体:凡形式均含语距属性 = 什么形式必有什么语体/什么语体必有什么形式;不存在“无体之形”和“无形之体”。

(7)语体语距定体 ≠ 语域 = 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语用定域

*偷和烧了一张字据 vs. 偷窃和烧毁了一份秘密文件——语域无法排除非法语距格式。

(8)变体转体 ≠ 通体普通话≠方言

通体=两种语体在一个形式之上,一形二体。语体语法没有“通体”的位置。语体语法只有“变形”的转体,如:文明、尊严、圣明、思想(见下文)等。语言系统不存在free variation(自由变体),即如英文表面任意两读的economy, either, potato等,也并非绝对自由。

2010年以后,语体语法研究团队便在此基础之上接连推出新的研究成果,下面仅列部分代表作,如王永娜(2012)《书面语体“和”字动词性并列结构的构成机制》;骆健飞(2017)《 论单双音节动词带宾的句法差异及其语体特征》;陈远秀(2017)《上古汉语“主之谓”结构的语体考察》;裴雨来、邱金萍(2018)《现代汉语中仿古文本的语体分析》;索潇潇(2018)《现代汉语单双音节对应名词语体语法研究》;王丽娟(2018)《汉语旁格述宾结构的语体鉴定及其语法机制》;张倩倩(2019)《基于语体语法的科学术语韵律构词分析》;崔四行(2021)《汉语重叠的重音模式及其语体属性研究》;刘基伟(2021)《现代汉语单双音节对应形容词的语体语法研究》;苏婧(2022)《从语体语法理论看上古反问型[何X之V]式》;刘丽媛(2022)《五四前后正式体的产生及其双步平衡律构体原子》;贾林华(2023)《现代汉语合偶词研究》;陆志军、汪昌松(2023)《“NPX在 V 中”句的语体语法研究》;胡丛欢(2023)《语体语法视域下的现代汉语副词研究》等等。

与此同时,语体教学也开始进入北美和国内的二语教学领域。

6. 新理论驱动的新发现:前辈学者的有关论述及其观点的异同

语体语法是从汉语书面语的教学实践中独立发展而来,因此,它一出生就带有强烈的“汉语教学”的属性(如《汉语书面语用初编》《文以载道》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理论体系与之前学者的本体研究毫无相通之处。我们发现:吕叔湘先生有关语域的研究及其“四季衣着”的诠释,就是与语体语法最相关的早期研究。虽然吕先生没有提出“语域”(或语体)的“语法”属性,但他“适季着装选择论”仍可从修辞语用的角度,支持(而非反对)“语体=语法”这一新型理论的建立与推进。

最能支持语体语法理论的前辈研究,是我们最近发现的、至今尚未引起人们注意的朱德熙先生在《现代汉语语法的研究对象是什么》一文里明确提出的有关(北京话口语)“理想化的语料”的概念,这与乔姆斯基提出的形式句法只研究“理想化的语言”的思想①,同出一辙。

“研究一种语言的语法的理想化的方式是确定一批靠得住的语料,只要这批语料的数量足够大,同时内部是均匀(homogeneous)、无矛盾(consistent)的,那么研究者只要针对这批语料来研究,无需对它进行鉴别、抉择、补充或划分层次,就有可能从中寻绎出可靠而且有价值的语法规律来。” (1987:1)

“进行语法研究的时候,必须区别语料中的不同层次以保证研究对象内部的均匀和一致。这就像化学家研究水的性质时,必须先把混在水里的杂质分离出来一样。作为化学家,不能把溶液跟纯水混为一谈;作为语法学家,也不能无视口语、书面语、方言、文言和新兴句式的区别。”(1987:6)

没有理想化的方式,无法给纯真的口语体建立清楚而确定的标准,因之也无法系统地区别与其对立的正式体。这正是语体语法所以立足的理论基石——语体语法以典型/标准的口语体为根基,而所谓“典型/标准”背后的原理,即朱先生指出的“提纯的”“理想化的”北京话口语。可以说,语体语法理论体系构建起来后,惊喜地发现朱德熙先生的“理想化口语语料”之说,正好从原理根基上支持了我们的理论根据,尽管朱先生没有意识(或推展)到口语体语法和正式体语法的相互独立性及其彼此对立的运作和机制。

新理论驱动下的另一个重要发现是赵元任先生《中国话的读物》(Sayable Chinese)中的有关语体语法的早期概念和思想。在赵氏这本早期“白话口语”教材的《序言》里,他指出(节选三个主要段落,只截译主要观点):

(1)本系列《中国话的读物》的目的是为汉语口语专业的高材生提供一种可以在口语中实际运用的读物。在提供普通话基本结构的基础汉语课程中,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好的入门教材。对于当前的书面白话,无论有没有英文解释,都有更丰富的材料可供参考。但是“书面白话”,它不是,也不打算在实际讲话中说出来。②

这里有几个重要信息和“惊人”的论点,值得注意和重视:

a. 编辑出版了一部高年级读物;

b. 提出“书面白话”的概念;

c. 书面白话是实际对话时不说的(not sayable)“汉语”;

d. 书面白话甚至是作者在实际对话中不打算说的“汉语”。

在语体语法体系中,“书面白话”是正式体,是高年级二语习得的学生所要学习的对象,赵氏早有所感和所为。但什么是“不能说的书面白话”?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更有甚者,写白话文的作者居然还写出一些实际讲话“不打算说的”白话,这就更让人“惊掉下巴”!若非今天的语体语法理论,这一说法恐怕仍然会让现在的读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在语体语法排除“非直接交际”形式的语体理论里①, 赵氏的“惊人”之语便成为我们的“惊喜”之证:文艺语体是不能(且本来就不是)用来直接交际的对话形式(如“妖娆”“隽美”“分外”等)。赵氏看到了事实,但没有揭橥其语体属性(可能受教材的限制,但赵氏后来也没有发展出“汉语书面语”的教材、语法和理论来)。②

下面再看赵氏的另一段精彩的汉语语体的描述:

(2)在可说性要求范围内, 希望尽可能多的包含各种主题和语言风格。由于白话写作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关于社会政治的,在风格上倾向于新闻,我试图淡化这种性质的材料。在风格方面,为了实现多样性,我避免自己撰写所有材料,并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了他人的作品,除了编辑或翻译它们并消除无法口说的特征。③

上面这段文字涉及几个重要概念:

a. Sayability可说性

b. Socio-political subjects社会政治内容

c. Journalist style新闻体 = 正式语体

d. Unsayable features无法口说的特征=非直接交际的文艺体

下面这段就更让研究语体语法的学者感到前辈学者在“理念”上的支持。

(3)培养这样一系列读者的实际工作当然需要许多同事的帮助,他们曾一度将该系列的一部分或另一部分写成最终的,不仅可以说,而且可读。Jerry L. Norman在(台湾)街上听到的一切都是“可说”的,即使有时是“不可说”的。④

综合上面三段(包括未引)文字,我们总结出如下几个“似同而异”的概念:

a. Sayable

b. Readable

c. Sayable ≠ readable

d. Sayable,but not speakable

e. Unspeakable ≠ unsayable

这里关键的问题是如何理解和翻译“speakable”和“sayable”这两个“似同而异”且又“彼此对立”的概念?笔者曾请教过一些著名的汉学家和汉语句法学家,都没有满意回答。非但如此,迄今似乎仍然搞不清赵氏所用这两个词(或两个概念)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于是成为汉语书面语教学史上的一个“赵氏say-speak之疑案”。然而,令人兴奋的是,在我们近年发展和完善的语体语法理论里,再回窥赵氏之用词,就不难看出赵氏描写的书面语事实背后的语体机制,亦即:

a. Speakable是可说的口语体;

b. Sayable是可讲的正式演讲体;

c. Readable是(用眼或用嘴)可读的书面形式;

d. Readable≠sayable可读的(艺术体如“隽永”等)不一定是可讲的(正式体);

e. Sayable but not speakable可讲的正式体(“进行、加以”等)是不可说的(口语体);

f. Unspeakable≠unsayable不可说的(如*“买和看一本书”)不等于不可讲的(“购买和阅读一部专著”)

赵氏书面白话教材中的概念疑案(speak =说;say = 讲①),在语体语法理论中不仅涣然冰释,而且怡然理顺。语体语法既源之于语言教学,又归之于语言教学者,此之谓也!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语体语法理论就是在这样的“汉语书面语”或“Sayable Chinese”的教学实践及其促动下,不断成熟和发展起来的;而其回馈语言教学者,如下所示,也斐然可观。

7. 语体语法在二语教学中推展:提出结束“裸体教学”的口号

吴伟平(2014)明确提出:中文教学必须改变“裸体教学”的口号,他在《华语二语教学中的“三裸”现象及“去裸”实践》一文中说:

本文的“去裸”实践提及系统工程的每一个部件,从很表浅的层次讨论从结构为纲到语用为纲的努力。华语二语教学中的语境缺失导致学生语言中的语体特征缺失,本文关注这种缺失,并根据近十年来的教学实践探讨如何“补缺”。

语体语法的教学研究近来可谓风起云涌,在正式语体的大范畴下,生发出各种各样文体教学的分类和研究,如学术文体、法律文体、甚至论说文体也区分为政论文体和议论文体。有关语体教学的项目、语体教材的编写,无论境内还是国外,均已春潮涌动,百舸待发;而语体语法的教学文章,则在刊物和学术会议上,联翩起伏,层出不穷。仅以刘乐宁教授主持的哥伦比亚大学中文部为例,“学术语体研究与教学”的项目就已研发多年。最近他将在《华语教学与研究》主持推出一个哥大语体教学的专栏。其团队资深讲师阎玲的文章,就已含括了语体语法教学的多个层面,譬如:《书面语体中双音节动词的泛时空性表现》(阎玲,2018a),《语体语法与书面语词汇教学建议》(阎玲,2018b);《論正式语体的泛时空性及中高年级例句的话题选择》(阎玲,2017);《语体论与汉语书面语教学再认识》(Yan,2011)等。此外,马真先生(2024)的《从句式视角谈汉语书面教学》“具体而微”地提出和说明了语体对书面语教学的作用。而汲传波教授(2024)出版的《汉语二语者书面语习得研究》就更标志着这个领域的前沿拓展。

8. 语体语法理论体系的建立及其语言学意义

从2002年的“Classical Chinese for modern Writing”之雏想,到2018年的《汉语语体语法概论》的出版,语体语法的发展,经历了如下几个主要阶段:

a. 高年级汉语教学→

b. 书面语教学→

c. 书面正式语体概念的形成→

d. 书面语体独立性的提出→

e. 语体语法理论的建立

《汉语语体语法概论》的正式出版,标志着该学科的正式建立。于此同时,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首次开设“语体语法”的专修课程,由特邀访问学者裴雨来教授讲授——标志着该学科已经步入大学的专业课课堂。

需要指出的是:语体语法理论为汉语语言学提出了很多新的概念。首先,“语体”的概念就与传统的理解和定义截然不同;其次是语体和语法这两个原本“不相关”的概念也机制性地融为一体,于是形成一个独立的、既对乔氏句法自主理论,也对拉氏变异语言风格(style)提出挑战的新理论。

(1) 从概念上说,“语体语法”是一个专有名词:

a. 其特定意义是:语体 = 语法;

b. 其理论根据是:形式-功能对生律;特定的形式与其特定功能,同体共存。

(2)从与之相关的传统概念上说,语体语法不能表面地理解为“从语体的角度研究语法”。倘若如此,语体和语法仍然是两张皮。新的语体语法体系告诉我们:语体和语法是一张纸的两个面。比如,悬差律(形式)和它的谐俗性(功能)是分不开的,就像锥子的“尖形”和它的“穿刺”功能分不开一样。同理,“加以”“进行”等双音节助动形式,都具备正式体的功能,而决不能用于口语。

(3)从容易误解的角度說,在语体语法理论中,语体不是“作为”语法,而其本身必须通过语法(形式)来实现。譬如谐俗功能,则必通过悬差式节律形式才能实现(亦可通过词形,如“嗝屁”;或短语,如“玩勺子去”,等等)。再如,语体和语法之间的互动,以往一般理解为二者之间相互独立的彼此作用。今则不然,语体和语法之间没有“互动”,因为任何形式都有固定的语体功能,任何功能都“长在”固定的形式之上。故所谓语体和语法之间的互动,无非就是“不同语体形式”之间的互动。譬如下面的“文白参差”,亦即口语形式和正式体形式的一种互动效应(取自王力的“小气”):

如果小气的人就算是小人之一种,则小人满天下,而足称君子者,实在太少了。

划线的词、语形式,是文言性的正式庄典体;它们与口语形式的互动是“具有A-语体属性的语法形式”与“具有B-语体属性的语法形式”之间的互动。

最后,“通体”也是常常被误解的一个概念,因为语体语法理论的概念系统里没有通体。为什么?请看:

表面看来,“文明”“用”和“大”等词语形式,既可以是口语体的,也可以是正式体的。① 因此人们一般称这样的形式为“通体”。然而,如果悉心观察就会发现,它们在不同的语体里有不同的形式(语音、语义/或句法)。根据语体语法“形式-功能对生律”,“通体”无论从概念、理论,还是从现实的实践上说,都是不存在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通体”在其他领域不能“通用”(如实用语法、语用语法、教学语法等),它只是在理论语法的概念和运作中受到严格限制而已。

(4)从理论系统上说,语体语法是一个“两极对立、三维分体、四度定位”的理论系统。亦即:

语体语法的“两极/三维”是原理机制,“四度别体”是鉴定方法。任何一个语法形式(音、词、语、句)的语体属性均可通过直接交际中“跟什么人”“说什么事”“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态度”来鉴定其语体特征。譬如,家里做饭没盐了,决不能跟母亲说:“妈,咱家要进行购买咸盐啦!”。这是语体语法的“妈妈测试法”——凡不能通过“妈妈测试”的,都不是口语形式。其它可以类推。

(5)从语体语法的规律上看,我们发现如下两大显著特征:其一是韵律的语体功能和语法;其二是语体递归的层级性(语体量度原理)。先看第一点:

a. 韵律语体语法规律:“{韵律=语体}=语法”的单双音节对应词

名词 家:家庭  *想家庭

动词 挖:挖掘  *挖掘土豆

形容词 大:博大  *博大鼻子

单双音节对应词,如上所示,既是韵律的对立,也是语体的对立,同时还是语法的对立。它们是韵律语法和语体语法协同作用的产物,所以才铸成它们的“凸显”特征;而《汉语八百对单双音节对应词词典》中的语体语料和语法事实,不仅为汉语的一语教学和二语教学提供了丰富的“韵律语体语法”教学参考材料,而且分别奠定和凿实了韵律语法和语体语法理论基础。

我们知道,语体无论是口语体还是正式体,都有不同等级(如“像、似、如、若”“跟、和、与、暨”)。然而,“级”从何来?这就是语体递归的层级作用,如下所示:

就是说,非正式体词汇可以再度分体(俚语和口语),正式体同样可以再度分体(正式与庄典),①恰如诗歌和散文是文体的两极对立,而诗歌体还可以再分为“风、雅、颂”。

语体(包括文体)的递归属性不仅解释了为什么有的(西方)学者将语体的三维基元体(正式、非正式、庄典)分为(风格的)四级、五级,甚至六级的原理所在,以及为什么正式体有“正式度”、非正式体有“俚俗度”的根源所自;更重要的,语体递归性还充分证明了语体的语言内在机制(而非外在语用)的属性,以及它的强大的派生能力。

(6)语体语法对当代语言学理论的挑战与学界反响

以交际语距为原理的语体语法理论,直接对形式句法学提出挑战。我们知道,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不承认“交际”是人类的语言能力(亦即communicative ability 不是语言的competence”)。但是,事实证明:“人类用以调节直接交际距离的语距形式,本身就赋有语法属性”,因此语体语法的这一基本原理,直接挑战形式句法学“交际非语法”的基本理念。

不仅如此,语体语法对拉波夫的“casual随便/无准备 vs. formal正式/有准备”的风格对立,也形成一种严厉的挑战。很简单,在正式场合,无论怎样“无准备”也不能“随便”,而在非正式场合(如厨房做饭),无论怎样充分准备也不能说“进行酱油的加添”。

从前面的讨论中可以看到:语体语法生于教学,长zhǎng于思考,成于理论。其所以如此和能够如此者,重要的一点是得益于同辈和前辈学者的鼓励、支持与呵护。语体语法在其萌芽之始,王洪君先生(2008:310)就鼓励道:“冯对于‘现代汉语书面语的研究,填补了二语教学的一个重要的空白。”在语体语法理论逐渐完善之际,陆俭明(2019)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说:“冯胜利教授开创的……语体语法学……对推进汉语语法研究起了很积极的作用。”汲传波教授在他的新著《汉语二语者书面语体习得研究》(2024:14) 中也说:“语体语法理论由冯胜利先生首创,近些年来影响越来越大……从语言机制的角度去看待语体现象,认为语法具有语体属性,是新发现,新突破。”

而王士元先生更勉励有加,他说语体语法是言语研究的一个“新范式(new paradigm)”,这无疑给我们将来的研究提出的一个更高的目标。①

9. 结语

语体语法从2002年起步以来已20余年。20年来它从被质疑,到被认可,再到今天“对推进汉语语法研究起了很积极的作用”而且对汉语的二语教学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无疑令人欣慰,但同时也令人忧虑:当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它的时候,误解和偏离也随之而来。因此本文在追踪其缘起的同时,更强调从根本上釐清语体语法的一些基本概念。譬如“语体语法”这一专属概念,很多人至今仍然将它理解为一个短语,是“用语体来研究语法”“从语体角度研究語法”或“把语体作为语法”的意思。殊不知,“语体语法”是一个专有名词,即“语法具有语体属性”之意,可记作“语体-语法”。它有自己的专门定义、专门的研究对象和方法,及其特定的原理和机制。简言之,语体语法是从“语体有语法”“语体即语法”的角度揭橥人类语言交际属性中的“交距语法”。因此一旦把语体语法的“语体”概念混同于以前的“非语距性”的纯语用概念,“语体语法”将不复存在。

令人鼓舞的是,语体语法在二语教学实践中越来越引起汉语国际教育界的重视和教学的需要。比起20年前提出书面正式语体的独立性而屡遭争议,语体二元对立的理论及其实践,如今已得到学界的普遍公认,且在教学中开始使用、研究和拓展②,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这就更加剧了语体教学法的迫切性,就当前最紧迫的任务而言,我以为至少应首先考虑如下问题:

a. 不同背景的二语习得者的语体语法背景和现状的普查;

b. 语言教师自身语体语法素养的培训和提高;

c. 不同年级的语体语法教材的编写;

d. 语体教学法的综合研究和发展(尤其是语体语法二语习得理论的开发)。

总而言之,语体语法既源于教学,也可回归教学——它诞于书面语教学,历经本体研究的冶炼,淬变而为“语体语法”,带着全新的概念和体系回馈语言教学。既然它是本体和教学双炉淬炼的结果,那么将来的发展一定也可以让它在语言理论和教学实践的互补和互动中,再创新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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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ching of written language in Chines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theory of Yuti (Register) Grammar

FENG Shengli

(Faculty of Linguistics Sciences,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Key words: written language; Yuti (register) Grammar; speakable ≠ sayable; unspeakable & unsayable written expressions

Abstract: This paper begins with the L2-teaching of written Chinese, tracing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s of Yuti (Register) Grammar. It, first, introduces the language course of Classical Chinese for Modern Writing developed at Kansas University (2022), and two textbooks:Writing and Truth (《文以载道》) compil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2007) and Sayable Chinese (《中国话的读物》) developed by Y. R. Chao at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1997). It further demonstrates earlier written Chinese teaching (i.e., 书面白话) in the US, and the gradually developed and constructed theory of Yuti (Register) Grammar based on the practice of the teaching and research of written Chinese. While tracing its origins, the article emphasizes the fundamental clarification of misunderstandings about “Yuti (Register) Grammar”, so as to continuously advance the interactive research between linguistics and pedagogy on its original track.

【责任编辑 邵长超】

[收稿日期] 2023-12-05

[作者简介] 冯胜利,男,主要研究方向为韵律语法、语体语法、汉语历时语法、训诂学等,fengshengli@blcu. edu.cn。

[基金项目] 北京语言大学“一流学科团队支持计划”(2023YGF05);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基于汉语特征的多元语法理论探索(多卷本)”(20&ZD297)

① 李荣先生曾经把 Chao (1948) Chinese Primer的序言部分翻译为“北京口语语法”(载于李荣《语文论衡》:187-215),充分说明赵氏20年后的专著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起始于他的中文教材。赵氏的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起始于哈佛汉语教材Chinese Primer(《中文入门》),我们的《汉语语体语法概论》也起始于哈佛汉语教材Writing and Truth(《文以载道》),一个颇有意思的巧合。

1 原文是: This short essay brings together formal functional words, common disyllabic prosodic words, as well as quadrisyllabic templates. This text helps students grasp the special characteristics and rules of prosody in formal and plain styles in a concise formal. The linguistic productivity of parallel phrases in the form of “favored from above, copied by below” is particular notable. Antithetical couplets of flexible structure will inspire students creativity, while helping them to appreciate the melodic beauty of the Chinese written style.

② 原文是:Most of the people who study Chinese as foreign language have poor professional business writing skills,though they have improved a lot in reading,listening and speaking after years of studying in China.(China Daily,July 23,2002)

1 原文是:This paper argues for the necessity of the separation of written Chinese from spoken Chinese after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by examining the formal function of these languages. It is then shown how modern formal Chinese has newly developed and what principles formal grammar must observe. Finally, a quantitative method is developed for measuring the degree of formality.

1 Chomsky(1965:3)“Linguistic theory is concerned primarily with an ideal speaker/listener, in a completely homogeneous speech community, who knows its language perfectly and is unaffected by such grammatically irrelevant conditions as memory limitations, distractions, shifts of attention and interest, and errors (random or characteristic) in applying his knowledge of the language in actual performance.”

2 為便于读者的理解和研究,将原文附之于此(下同):The purpose of the present series of Readings in Sayable Chinese is to supply the advanced student of spoken Chinese with reading matter which he can actually use in his speech. Of elementary Chinese courses giving the basic structure of Mandarin there are already a fair number of good introductory texts. For readings in current written bairhuah(白话), with or without explanations in English, there is even a richer supply. But written bairhuah is not, nor is it intended to be, sayable in actual speech. The Chinese can already talk anyway, why should they, even when writing in the so-called bairhuah style, take the trouble of writing exactly as one talks?

1 语体语法的“语体”定义在冯胜利(2011)的文章中首次提出,其定义为:“语体是实现人类直接交际中最原/元始、最本质的属性(亦即确定彼此之间关系和距离)的语言手段和机制。”因为文艺体语法(音法、词法和句法)不是用来直接交际的,因此也不是“用于实际的讲话”中的语体形式。这正好给赵氏“unsayable Chinese”提供了所以如此和可能如此的原理所基。

2 赵氏有名著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但没有A grammar of Written Chinese。这是目前章黄学术理论研究所“继绝学”的一项的重要项目。

3 原文是:Within the requirement of sayability, it is desirable to include as great as possible a variety of subject matter and style of language. Since the greater part of available bairhuah writing is on socio-political subjects and tends to be journalistic in style, I have tried to de-emphasize material of this nature. In the matter of style, I have, in order to achieve variety, avoided composing all the material myself and have in part made use of writings of others, except for editing and/or translating them and eliminating the unsayable features.

4 原文是:The actual work of bringing out such a series of readers has of course needed the assistance of a number of co-workers, who at one time or another have put one part or another of the series into final, not only sayable, but also readable form. Jerry L. Norman was most helpful during the early phase of the project before he left for Taiwan, where everything he hears on the street will be sayable, even if sometimes unspeakable.

1 “講”(如“讲话”)在北京话里与“说”(如“说话”)对立,并不意味着它们在其他方言里也如此。

1“一家一个孩子”也可以说成“一个家庭一个孩子”,所以“家”和“家庭”似乎也可以是“通体”。但是这种互换不是验证语体的方法。“家”和“家庭”语体对立的语法参《汉语八百对单上音节对应词词典》:260。

1 理论上按语体等级区分的“高度口语体、中度口语体、低度口语体”等等(吴春明,2013),都是语体对立属性的递归产物。

1 此乃王士元先生在第14届演化语言学国际会议(香港理工大学,2023年8月3-5日)对拙文《韵律语体语法的生物原理》的鼓励之辞。非曰能之,愿学焉;借此谨向王士元先生表示诚挚的谢意!

② 如刘乐宁最近将语体语法应用于二语教学,发展出“speakable、sayable、readable and writable”四个语体语法教学概念,亦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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