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知识分子是坚守真知和守护意义的群体。知识分子的命运是一个时代精神状况的晴雨表,锐变多元的时代下,知识分子群体当“排除病毒,克服时代”。红柯小说《好人难做》生动刻画了一群生活在陕西县城另类人物的世俗日常。《好人难做》以人物命运为发展线索,为知识分子描摹画像。红柯重新启用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以反观现代文化体系,关怀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与生存策略。作家的笔触游走于传统与现代之间,探析社会历史的疾病现象,反思现实人生,警醒浮躁社会,建构当代人的精神回归之路。
【关键词】红柯;《好人难做》;知识分子;疾病探析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3—008—03
红柯是诸多陕西作家中独树一帜的一位。无论是对西部土地原始生命活力的颂扬,还是对陕西乡村朴实无华的日常生活的关怀,他始终怀揣着对生命的热忱和对创作的激情。他的作品融汇了道家文化的底蕴,外国文学的点缀,以及童年记忆中的乡村印象,漫游天山的异域体验则赋予了他的创作浪漫的色彩。他始终致力于在作品中呈现人性善恶交织的复杂面貌,以及世界美丑并存的本质。他的创作目标仍然指向揭示人类存在困境以及当代文化难以化解的深层疾病。目前,学界对其“天山系列”诗意小说的研究成果较多,但对其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研究还相对薄弱。学界多从异域文化与神秘书写的角度进行探讨,而较少从优秀传统文化与人性反复无常的视角展开分析。基于此,本文拟从两个方面进行论述:一是命运变迁中人物的刻画;二是社会历史演变中的疾病探析。
一、命运沉浮下的人物书写
“人,具有灵性与创造性的人。”[1]无论天才抑或常人,都是主动存在的、行动的、思考的。作家红柯在体察人世百态后,在《好人难做》倾注心血建构了时代更迭中知识分子的命运沉浮状态。
(一)马奋棋:城乡文明的冲突
城乡文明的激荡与碰撞一直以来都是现当代文学小说的热点。一时代一文学,城乡文明的冲突随着时代的更迭不断更新内涵。关于乡土叙事与现代性想象的关系,大多数作家在反思现代性同时建构乡土中国,他们“深刻地书写乡土中国的现代性困境,或者探索乡土世界进入现代性历史的可能性,或者以自己的现代性话语实践参与到改写乡土世界形象的实践中,或者忧虑现代性工具理性的发展对乡土世界诗意存在的侵蚀”[2]。红柯在《好人难做》中通过塑造马奋棋这一人物,描绘在大时代下普通人群离开土地进入城市后的敏感焦虑状态,深入探寻人在城与乡关系下的身份问题。
人物因身份认同的尴尬始终介于乡村与城市的边缘地带。马奋棋调入文化馆,却没有丝毫开心,“一只脚在城里一只脚还在泥坑里”[2],面对城乡文化的冲突,他总是在同事的耻笑中度过。关于喝酒的讲究:农民喝的酒是太白,城里人喝的酒是西凤、五粮液甚至茅台,可马奋棋连茅台的瓶子都没见过,孝敬老丈人的是太白,访好友的是太白,而且在他的心里就该捍卫太白酒的地位,这是对城市文明中追求虚名地位的微讽,对乡村文明中守候质朴坚实的赞扬。关于骑自行车的风波:从村到镇的二十多里地,马奋棋骑自行车时总是像刚学车的新手一样把屁股夹得很紧,车子歪歪扭扭地奔波于路上,在进城之前,乡村没人关注嘲笑他,进城之后,城里众人就观望评点他,还有人大声喊出来“文化馆的大文人、大秀才,哈哈,把狗座都夹断了”[3],马奋棋只能在离文化馆一些距离停下来,推着车子进单位,这样的对立表现出城市比农村富裕,可毛病比农村深,在逗趣幽默的氛围中传达着作家对城市文明病的冷视。
马奋棋式人物隐喻着城乡文明的冲突。红柯在小说中塑造的这一形象更多的是建构了一个农民与知识分子同构的理想化形象,农民的心性卑下与精神孱弱,知识分子的敏感忧虑与文化骄傲,在马奋棋符号化人物的血液里相互渗透,红柯在强化农民的离土倾向时又强化了知识者对土地的依恋程度,在这样的时代——世俗沉沦的现代文明——人類该何去何从?
(二)薛道成:文明灵韵的丢失
文学作品中往往将土地视作知识分子的治愈良药。人物在城市经历富足的生活,遭受挫折,最终回归乡土,这是作家寻找自我文化血脉的归属。当城市文明的文化空间不再健康清明,往往作家力图“建构一个超越世俗现代性之外的生存空间;他们为人类精神在世俗的、物质的、功利的文明中不断丧失而痛心疾首,为人类那些伟大的精神价值被人们遗忘而愤怒不已,为人仅仅为了生存而越来越失去人的高贵与精神独立、心灵自由而痛苦不堪”[2]。《好人难做》文本中,红柯将薛道成置于这样两难的状态中,是选择在现代文明中沉沦,还是回归传统寻找深层意识的自我定位?
薛道成的母亲是城市女性,父亲是地道的农民。复杂的文化氛围影响了薛道成。薛道成最初下放到崛山林场劳动,干工人农民的活,因被狗咬被当地农民叫“狗剩”,也正因这一事件使薛道成的一生开始风生水起,工作爱情都获得丰收。在母亲和妻子(典型城市女性)“一切都向大都市看齐”[3]的指导下,薛道成考上研究生,不断发表论文,进入渭北大学最终成为知名大教授。薛道成主讲的是古典文论,将所有精力耗费在《文心雕龙》的研究。他小心提防别人的赞美,潜心研究学术,但高校里却出现常建、李光仪此类学术不端、逢迎攀权的伪学者,靠着投机取巧的手段走到学术高峰,“暗中操作的时候用的都是历史悠久传统深厚的暗示,点到为止不把话说破”[3]是对现实的真实写照。知识分子是追求真理和守护世界意义的群体。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薛道成反而变得更为软绵中庸没原则,“难得糊涂”与“文心雕龙”成为他的处事原则,“小隐隐山林隐江湖,大隐隐于世,同其尘不改其志”[3]。他不再进行学术研究,却被他人嘲笑为丧失研究能力。
薛道成式人物隐喻着人类文明灵韵的丢失。红柯在小说中塑造知识分子薛道成的形象折射出传统在现代社会中的艰难困境,通过高校这一舞台影射现代社会中出现的伪学者群体,同时暗喻知识分子群体的精神溃败,鞭挞批判无为之人对怀有科研能力和研究思想的学者的排挤的社会现象,这是作家红柯对知识分子精神回归的深切呼唤,对传统文明在现代社会丧失话语的担忧焦虑以及对文化生态体系的重构与思考。
二、社會历史中的疾病探析
文学是人学,是复杂的有机体。文学作品的生成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产物,作品内容则是时代社会的缩影。红柯长于对人生的发现,“人生发现的精义正是要揭破人们沉醉于世俗的迷梦,再思考现实生活的价值”[4]。红柯在见证人性之恶与生活的残酷后,便以自我独到的发现来建构小说世界,探寻时代历史中的社会与人性。
(一)王岐生:自我理想的幻灭
“乡土浪漫书写改变着文学想象中国的方式”[5],便有了现实小说中时有神性浪漫叙事的穿插。中国文学史存在着一种“含魅”与“祛魅”的反复现象。红柯“坚持想象在乡土叙事中的重要价值,将奇幻的远古想象、神话想象、遥远的边地想象、广漠的荒原想象等引入到乡土叙事中”[2],建构属于自我的象征价值体系,在奇谲的文化景观中给读者提供一种规范自我与世界的文化空间。在作品《好人难做》中,王岐生的平凡身世却被赋予了浪漫的传说,作家在展示原始传说的同时,还原人的世俗状态和生存维度。
在王岐生的理想中,他一直有一个高大英武的知识分子“亲爸”。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直怀恨,父亲假扮老汉,不知情的王岐生把老汉背起送到阴凉处休息,知道真相后他气得不说话;“亲爸靠近他,他就浑身打颤”[3],连做梦都是父亲被牛撞死的梦;过分的是父亲上房顶补两片瓦,王岐生在下面扶梯,由于他的有意,父亲从梯子上飞了出去,王岐生却无一点悔意。在王岐生的成长过程中,影响最大是给他起名字的干部,干部是他的启蒙老师,在干部的病逝后小小的少年忽然感受到命运的力量,之后开始梦游,“巨人站在院中间,手里攥着星光,头顶悬着月亮,巨人用星星在天上写字,全是下放干部教他的字”[3],这就是“梦游的少年和少年梦想中的巨人”[3]。最终在母亲去世时解开了王岐生心里的疑惑:“你只有一个父亲,他是你亲父亲”[3],王岐生多年来对自己身世的幻想被现实惊醒,这样看来让读者觉得可笑。理想与现实的来回交织让王岐生的幻想破灭。红柯在作品中还用了大量笔墨来述写美丽的传说,关于崛山是哭山的传说和历史,而且这里也是古籍产生的源头。神话传说与现实生活的笔墨在红柯的小说世界中大放异彩,这也是作家对知识分子精神回归的指向。
王岐生式人物隐喻着人生自我理想的幻灭。“对乡土的‘浪漫化情感重于认知,认知往往通往历史指向未来,或者对现实进行隐喻,而情感的体验是艺术体验的一种自然散发,仿佛心灵之光的洞彻与照耀”[5]红柯在《好人难做》中对秦味满满的关中大地抹上自然的色彩,读者在神话传说与残酷现实中来回穿梭,而神话传说是作家将古老的传统与当代的社会现实连接起来的结点,读者在美学氛围中得以寻找精神归属、洞明现实,从而建构合理的当代文化价值体系。
(二)排除病毒:坚守良知和真理的知识分子
中国文学史上为知识分子画像的作品不计其数,作家的功能之一是刻画社会存在现象的流通和运作,红柯自觉承担知识分子的自我认识和世界认识的责任,在《好人难做》中通过对各类知识分子的精心塑造,将文明人置于现代野蛮处境中,对知识分子的人格向往提出生存课题。在时代浪潮的席卷下,知识分子理应自觉坚守良知和追求真理,理应有自己正确的价值评估和文化选择。
在作品《好人难做》中,生活在凡世的普通人物,他们都有着突破普通生活的愿望和冲动,却渐渐迷失在时代的新潮中不知所往,他们只能在文化中减轻内心的焦虑。小说塑造了对比鲜明的两类知识分子形象,即以马奋棋、薛道成为代表的潜心学术、寻找自我的形象和以常建、李光仪为代表的剽窃成果、争名夺利的形象,作家对这两类形象都给予精心着墨。知识分子要为反对各种权力而斗争,在各种权力结构的压迫下,能够保持一个纯粹学者的底色实属不易。薛道成保持“难得糊涂”,逃避争名夺利的文化怪圈,用道家文化来排遣内心隐痛,将自身融入老庄的达人、真人、至人哲学中,后回归优秀传统文化整理古籍。红柯创作的《好人难做》无疑是对知识分子出路的探寻与思考,包孕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活力和精神文化危机的反思。在现代与传统之间,真正的知识分子该傲视金钱权力的诱惑,对学术保持着生命的热度,乐于将自身情感与时代的苦痛融合,坚守真理和守护意义,从而建构起自身的传统文学骨血。
“‘知识分子就是有知识,也是分子。‘分子意味着某种独立性,某种坚守,不是‘精致地看风使舵,趋炎附势。而且,‘批判性距离不仅针对外在现实,也面向自身。”[6]对知识分子这个特殊的群体而言,多元与纯粹的平衡是一生所要探寻的生存课题。生活在单一的时代,我们追求多元;生活在多元的时代,我们追寻纯粹。在这个大时代中,我们理应排除病毒,用自己的生命热忱去坚守良知和追求真理。
三、结语
在《好人难做》中,红柯一改遒劲豪放的笔风,用谐趣的陕西方言述说素朴的陕西风情。他笔下的关中世界具有因果,世界中的人物都是复杂的矛盾体,既有坚守传统、追求理想的一面,也有叛离乡土、妥协现实的一面;既有乡村世界的厚道朴质,也有城市文明的玩权不正。红柯在这片土地上执笔书写着当代史,冷眼现代文明的机械浮躁,自省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关怀乡村民情的平淡灵韵,他有意将“前定”赋予至小说中的人物所为,使古朴的原始思维与现代的文化观念相互冲击,批判沾染物质欲望、浮躁功利“文明病”的知识分子,重塑肯定优秀传统文化和原始生命力积极向上的文化内核,反思关怀日常俗世中的人性困境,感召知识分子坚守良知和追求真理。
参考文献:
[1]刘再复.艰难的课题——写在《性格组合论》出版之前[J].读书,1986(6).
[2]吴海清.乡土世界的现代性想象:中国现当代文学乡土叙事思想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
[3]红柯.好人难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4]刘再复.灵魂的对话与小说的深度[J].华文文学,2010(4).
[5]杨姿.20世纪中国乡土的浪漫书写[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6]孟繁华,丁帆.在现代与传统之间[J].当代作家评论,2018(6).
作者简介:任艺(2003—),女,汉族,江苏盐城人,在读本科,研究方向为基础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