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监管领域政策扩散的路径与机制研究

王鹏霖　杨书文

摘 要：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升政府精细化监管能力。为了避免执法环节出现“一刀切”，地方政府聚焦企业关切，开启一系列为市场主体“减负”的政策创新活动，其中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的政策在不同地方政府间形成扩散。研究发现，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是“启发群体—集聚地区—治理目标—政策网络—激励机制”综合作用的结果。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经历三个阶段：两地初步探索阶段、全国复制推广阶段和纳入法律强化执行阶段；在空间维度呈现区域集聚和邻近扩散特征；免罚政策通过“自下而上”推动和“自上而下”执行两条路径扩散；模仿、学习和竞争机制在过程中发挥显著作用。

关键词：政策扩散；扩散路径；轻微违法；市场监管

基金项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展研究中心委托项目“市场监管部门行政执法热点、难点问题研究”（HX21-056）。

［中图分类号］ D920.1 ［文章编号］ 1673-0186（2024）004-0138-014

［文献标识码］ A      ［DOI编码］ 10.19631/j.cnki.css.2024.004.011

征税、支出、监管是现代国家最基本的三项行为和职能［1］。各国市场经济的发展经验表明，高质量的政府监管体系是提升市场活力、推动市场经济走向成熟的利器。从党的十四大开启政府监管体制改革序幕后，我国稳步提升了监管质量和治理水平。党的二十大以来，我国格外强调市场监管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中的作用，加快营造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营商环境。为进一步推动民营经济发展和壮大，地方政府针对市场主体轻微违法违规行为开启一系列政策探索和试验，其中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的政策起到以检促改、以查促优、以教促行的执法效果，也体现地方政府由政策创新到政策扩散的治理逻辑与智慧。

一、研究综述

政策扩散是公共政策研究的重要领域。政策扩散是指在一定时空范围内，通过特定渠道，使政策在目标群体间传播的过程［2］。政策扩散理论为研究和发展政策过程理论开辟新视野，为解释政策实践活动提供理论依据。探究政策扩散过程也是观察中国央地关系与府际关系、理解中国之治的重要切口。因为政策扩散具有渐进性、学习性、竞争性和调适性，所以能够有效缓解整体治理与高质量治理之间的张力。能适应不同地域环境、不同问题情境的政策才会不断扩散传开，扩散过程可以将一项元政策变成不断发散的政策流。

（一）政策扩散的研究范式

对政策扩散的研究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所以西方学术界较早形成了一套政策扩散理论的研究框架和话语体系，国外学者们主要关注政策扩散的内涵、过程和动力等内容。国内关注政策扩散这一领域的时间较晚，但在短时间内研究成果丰富。我国学界对扩散机制、邻近效应、扩散路径、政策趋同、府际关系等内容关注甚多，更倾向于研究公共服务政策、政策试点、地方改革等主题。国内学界丰富了政策扩散的研究范式。比如“地方试验—中央认可”是中国政策创新扩散的重要路径［3］，“自上而下”政策引导和“自下而上”政策反引导是两种关注纵向间府际关系的研究模式［4］，“政策爆发”和“政策变迁”等研究视角呈现中国特色政策试验和扩散的实践样貌［5］。本文尝试将政策传播视角引入市场监管研究中，开辟新的思路和方向，同时为理解中国市场监管情境下政策扩散发生的机理提供借鉴和素材。

（二）政策扩散的路径选择

凯莉（Carrie）等认为邻近政府之间存在扩散路径，自上而下的行政压力，会干预政策扩散的路径，不同的政策工具会影响政策扩散的速度［6］。杨正喜认为一项地方政策引起中央关注并推广后，会发生波浪式层级吸纳扩散［7］。杨宏山提出 “W”型政策学习路径和“M”型政策学习路径，将府际学习视角引入政策扩散研究中［8］。李娉基于深圳市四项成功的改革经验，剖析了企业家、地方政府、中央政府三方合作与博弈机制，推动政策创新和扩散［9］。曲霞提出政策成本（资源依赖）、“条条”冲突会制约地方政策扩散［10］。徐换歌结合中国政务发展实践，利用（csQCA）方法，从组态效应的视角证明一些地方的创新扩散并非单一因素作用的结果，而是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11］。本研究将围绕府际关系观察免罚政策扩散的路径，归纳“条块”间互动的模式，依据“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政策传播路径阐释市场监管领域政策创新及扩散的内在逻辑。

（三）政策扩散的动力机制

政策扩散指一种创新凭借多种传播渠道达到推广效果的过程，也可以理解为一项政策在不同主体间的转移和应用。这反映某一政府选择政策时受到其他政府政策影响的现象，学术界普遍认同学习、模仿、社会化、竞争和强制是政策扩散的主要动力机制。罗杰斯（Rogers）认为一项政策需要在一定时空范围、邻近主体之间依靠各类媒介扩散［12］。刘朋朋认为当前地方政府不仅面临着经济增速的下行压力，还承担布局产业项目、挖掘经济增长点、推动高质量发展等重大现实责任［13］。高质量发展的动力以及监管问责的压力推动着中国的市场监管体系转型，这正是理解中国市场监管领域改革实践的關键因素。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构建高水平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同时推动高质量发展，市场监管必须精细化。这意味着市场监管不仅要解决“管”与“不管”的界限问题，还要破解“宽泛”与“精细化”的环节问题，在深化改革的路上及时总结地方治理经验。

尽管对市场监管体制改革与市场监管模式的研究已成为学术界的热点，但目前从公共政策视角探讨地方市场监管局政策制定与互动形式的文献相对较少。因此将地方市场监管部门作为研究对象，重点关注政策传播过程中府际关系与互动的内容，提出中国市场监管领域的政策推动路径与传导模式，归纳监管执法的实践经验，对我国政府职能转变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治理价值。

二、研究设计

研究基于政策扩散理论建构分析框架并选择与之匹配的研究工具，通过实地调研、梳理官方文件、电话访谈等途径，获取研究样本，运用多种文本分析工具阐释我国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的过程，归纳其扩散特征和路径（图1）。

（一）研究工具

根据时空属性、内容属性、路径属性和过程机制，进一步阐释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罚政策扩散进程，尝试用数理统计、Python可视化、Nvivo编码等多种分析工具分析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的过程。首先，学界关于政策创新及扩散的研究成果较多，虽然国内对于政策扩散的研究范式相对固定，但近几年还是出现政策爆发、政策断点等维度的研究，这说明政策扩散的过程并非是固定的，不同政策的扩散路径和机制存在差异，政策扩散还预留许多研究空间；其次，高位推动、中央注意力聚焦等因素会影响政策传播速度和方式，政策自发形成扩散或被动形成传播反映地方政府不同的治理逻辑和学习模式。

（二）资料搜集

市场监管至少存在两种并行的监管职责：“安全”监管和“秩序”监管［14］。行政处罚就属于秩序类监管。当前市场监管机构初步完成部门整合，但合并重组后仍需理顺职能分工，这让市场监管工作量增加、难度提高。厘清监管重点、难点问题，发现地方市场监管内容的共性和特征是本研究关注的核心内容。为了充分论证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的过程和机制，本研究搜集汇总大量资料，其来源有三条渠道：一是整理全国各省市相关清单、指导意见、政策等文件；二是利用互联网爬梳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市场监督管理局官网，对地方层面“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建设情况进行全面摸底，三是通过实地调研和走访形式向若干省市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取得内部资料。

（三）样本选取

在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政策的实施背景下，本研究着重关注全国市场监管部门的政策出台状况，自2019年湖北、上海首次提出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的政策至今，全国各地市场监管部门纷纷开展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的探索，其中蕴含政策扩散的动力机制与传播路径。通过选取省（自治区、直辖市）级市场监督管理局作为研究样本，立足轻微违法行为的免罚清单梳理其政策扩散的机制与路径。具体而言，样本涉及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的记录，地方政府相关规定和实践现状，例如各地市场监管部门的做法、规律特征（哪级市场监管部门做得多、哪些事项具有共性）、成效与不足、经验借鉴等。

三、我国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的演化特征

监管须由国家规制法律保证其执行效力，离不开行政裁量与认定，赋予其鲜明的法理和公共管理价值。基层市场监管部门要同时兼顾制度弹性与刚性约束，既要秉公执法又要密切联系企业群众的诉求［15］。2018年国务院要求逐步落实优化营商环境的相关政策，针对市场监管和执法提出改革意见，此后地方各级政府开始对市场监管政策展开研究、制定与实施［16］。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是指对情节轻微易于纠正、没有危害或危害不大的行为免予行政处罚，具有极强的灵活性、适用性、针对性。

2021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对“免罚”内涵进行扩充，提出“首违不罚”①概念。该条款是在原条文第二十七条第二款基础上新增的规定，添加新条款的原因是“首违不罚”的执法现象已广泛存在于税收征管领域、交通执法领域、城管执法领域、环保领域、市场监管领域和财政领域［17］，《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增加“首违不罚”的规定体现出实践推动立法，也即“回应型立法”。在原《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中“不罚”概念的基础上新列“首违不罚”是对“轻微违法行为”的认定追加要件和特征，意在纠正“行政乱作为”和“行政不作为”这两种执法惯性思维，自上而下贯彻“依法行政”。

（一）免罚政策扩散的时序特征

从政策出台时间看（以首次发布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的时间为准），可以发现全国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出台呈阶段性特征。为了更加清晰地展示免罚政策在时间维度的扩散情况，可将其划分为三个扩散阶段。

第一阶段：湖北、上海初步探索（2019年3月）。追溯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罚政策的源头，可以发现“民营经济”是至关重要的关键词（表1）。2018年11月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强调微观执法过程中避免简单化，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政策不能搞“一刀切”［18］。依据该讲话精神，市场监管总局等部门要依法精简行政处罚事项，为企业创造法治营商环境。随后各地政府开始探索制定促進民营经济发展的新政策。上海市委市政府率先发布民营企业新政“27条”①，其中提及为民营经济发展创造健康环境，对首次轻微违法违规行为建立容错机制。同时湖北省委省政府也发布《关于大力支持民营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要求对市场主体的首次、轻微违法违规行为实行容错机制②。

第二阶段：全国各地复制推广。地方政府的政策学习引起政策的第二轮扩散。2019年8月至2020年12月底，江苏、浙江、重庆、天津、山东等11个地区的政府开展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罚的政策实践（图2）。在此期间，上海市总结了实践经验并进行政策宣传，获地方认可和中央肯定。2020年4月免罚清单制度被写入《上海市优化营商环境条例》，成为上海优化营商环境的法定要求。2020年7月《国务院关于做好自由贸易试验区第六批改革试点经验复制推广工作的通知》将上海“多领域实施包容免罚清单模式”列为改革试点经验，在全国范围内复制推广。2020年10月，免罚清单工作写入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发布的《中国营商环境报告2020》。

第三阶段：纳入国家法律加强执行。2021年1月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公布，对“不予处罚”的情形进行扩充，主要体现在第33条，新增“首违不罚”的情况。添加这一概念意在回应并汲取上海、湖北、江苏、浙江等地区对轻微违法行为的试验经验，从首次、轻微、免罚三重角度对轻微违法行为做更精细合理的认定［19］。在法律框架下拓展免罚内涵，为各地探索免罚情形和适用政策提供了合法依据。“首违不罚”纳入国家法律后，出台适用的免罚政策上升成一项执行法律的行政任务。各地政府逐渐意识到免罚政策对激发市场主体创造力和生命力的重要性，它成为衡量地区间法律执行力的重要方式，政府实施免罚政策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提升。

（二）免罚政策扩散的空间特征

为观察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罚政策扩散在地域空间分布上的特征，可利用Python的数据地图功能绘制其空间分布图（图3）。总的来看，我国华东、华中、西南、华北、西北等区域均实施免罚政策。可以观察到省级市场监管局出台免罚政策的地理位置靠近，有区域集聚的现象。集聚最为明显的有：上海市—江苏省—浙江省、安徽省—江西省—福建省、重庆市—四川省、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等地区。产生邻近效应的原因有：第一，地理位置相邻的政府之间容易搭建政策交流网络，信息更新传递成本较低，可以相互分享政策经验；第二，相邻政府存在“竞争”关系，即“政治锦标赛”体制下的激励范式对地方政府产生相继出台政策的压力［20］，为了在地方竞争中占据优势，各级政府往往对政策创新和政策实验充满热情，渴望做出成绩以期被上级、中央认可推广。第三，为获取更多财政、人力等资源，地方政府需要不断学习和提高，在邻近地方政府出台新政策后，会较快吸纳并制定适合本地的政策，在扩散过程中完善和发展政策。

（三）免罚政策扩散的内容特征

从公布情况看，各省市已发布的清单、指导意见、工作说明等资料均可通过市场监管局官网、政府门户内的信息公开专栏、互联网媒体、新闻网站获得，省级和市级单位发布文件较多，县级发布较少。联合发文情况较为普遍，呈现多部门参与、多层级协调、多主体互动的模式。各地免罚清单的事项数目差异不明显（图4），从免罚事项数的线性趋势可得知，全国省级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清单所列的事项一般在50～100个之间。原因可能是府际间存在学习机制：省（市）出台初版清单后，会依实施情况和其他地区清单增删部分事项，经过多轮调整，最终事项数目会相对趋同。

利用Nvivo编码工具，对所有清单中出现的高频事项进行梳理和归类，对政策文本进行分词处理和词频分析，剔除无现实意义、与主题不相关的词语，总共选出50个高频词，绘制出词云图（图5）。根据频数高低，可将图中出现的高频词归为第一等级（频数区间1 074～1 541）、第二等级（频数区间300～815）和第三等级（频数区间42～298）。

第一等级：经营者、登记、食品、广告。轻微违法行为集中出现在市场主体登记管理、食品管理和广告领域，这三个领域构成市场监管部门重点治理的内容，也是政策的核心内容。市场主体登记管理涉及经营执照、登记事项、备案更迭、清算变更、注销更名、证照悬挂等内容；食品管理涉及食品生产许可证、食品经营许可证、食品仓储、小作坊、小餐饮登记证书、摊贩食品安全、健康证明等内容；广告领域涉及广告发布、广告批准材料、广告宣传用语、大数据推送广告、非法广告链接等内容。

第二等级：平台、产品、计量、信息、网络等。平台经济的发展要与监管并重，地方政府已经开始关注平台违规违法问题，整治平台乱象和垄断侵权行为。规范产品领域就是维护公众利益，维护市场秩序。计量领域关乎器具的制造、修理、报废等环节，须符合国家规定的生产设施、检验条件、技术人员等，并满足安全要求，按照计量法实施细则充分落实计量领域的监管。信息侵犯和网络数据违规行为是急需制裁约束的监管难点，所以地方政府将信息监管纳入考量范围是必行之举。

第三等级：药品、医疗、专利、商标、消费者、餐饮等。第三等级反映市场监管领域更为细化的门类和内容：涉及药品和医疗领域的销售与宣传，医疗器械、保健食品和特殊医学用途的说明，医疗机构认证等方面的管理；涉及专利和商标领域的注册标识、认证备案、使用期限等方面的管理；涉及消费者权益保障、违约赔偿、侵犯隐私、排除责任、消费误导等方面的管理；还涉及餐饮领域的许可经营证照、流动小食摊登记、卫生与健康证等内容。

四、我国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的规律阐释

地方政策试验为政策扩散提供丰富样本。政策过程基本具备政策试验、政策学习和政策扩散三个环节［21］，同时我国免罚政策扩散反映双重演化路径。第一种政策扩散“自下而上”推动展开，第二种政策扩散“自上而下”督促展开。对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机制的研究有助于识别此项政策扩散的中介因素和传导步骤，进一步联系政策扩散起源和政策扩散结果，更好解释政策扩散过程的影响元素。

（一）免罚政策扩散的双重路径

1.“自下而上”推动路径

推动路徑指的是省级市场监管局虽然未出台相关清单，但其下属地级市、下辖区市场监管部门已经依照当地执法需求发布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免予行政处罚的适用条例、清单、规则等文件，呈现“市（区）先行先动”的特征。以江西省为例，省级市场监督管理局考察了新余、宜春、九江、南昌等地市场监管部门制定的免罚清单，肯定其实施后取得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在总结经验的同时发现市（区）级“免罚清单”存在事项数量有多有少、设定标准有粗有细、侧重对初次违法情形进行免罚等问题，经历江西省市场监管局多轮调研和反复修订，最终出台第一版全省统一的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清单［22］。综合考察全国各地的情况，不同层级间政策互动交流快。与此同时省级政府间、市（区）级政府间、县级政府间政策平行扩散路径穿插进行，形成纵横交织的政策沟通网络。

2.“自上而下”执行路径

通过互联网检索地方市场监管部门出台的相关政策文件，并调研咨询部分省市一线执法队伍的建设负责人，能够充分验证省级市场监管局的政策执行情况（包括试行办法、征求意见稿等）。自2021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颁布后，市场监管领域的免罚政策进入“自上而下”强化执行阶段。各省级市场监管局牵头，联合司法局、药监局等机构，共同编写印发清单、指导意见、实施办法等文件，省级以下如市和区层面的市场监管部门跟随省级市场监管局相继出台政策、清单，“自上而下”高位推进作用明显。下一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统一出台全国性免罚事项清单和指导意见后，“自上而下”层级扩散现象将更具普遍性。通过国家政策干预，各级政府会更快采纳并执行政策，形成“国家统合推行—地方接收执行—实施效果反馈”的政策互动循环。

（二）免罚政策扩散的主导机制

马什和沙曼（Marsh & Sharman）在总结既有理论的基础上，提出模仿（Imitating）、学习（Learning）、竞争（Competition）、强制（Coercion）四种扩散机制［23］。在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过程中主要存在模仿机制、学习机制和竞争机制。

1.模仿机制

模仿机制指政策追随主体直接将政策發起主体已实行的公共政策为自己所用，复制已有公共政策的形式和内容。它具有执行速度快、执行风险低的特征，对政策扩散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相对而言，政策模仿机制仅考虑公共治理的正当性（Legitimacy）原则，采取跟风策略，并不系统分析新生政策输入和输出影响。采取模仿策略能够减少试错成本、降低知识依赖性、压缩决策成本。在前文中对免罚政策文本内容进行分析时发现各政策主体出台的政策文本内容相似度高，使用的政策工具一致，存在模仿机制。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政策主体之间具有共性，多属于区位条件相近、发展问题类似的地区；二是使用的政策工具相对单一，具有易兼容、易操作、易仿效的属性，所以免罚政策扩散能以模仿机制进行。

2.学习机制

卡奇（Karch）区分了“学习”（Learning）和“模仿”（Imitation）行为，认为前者是理性分析成本—收益后采取的行动；而后者对新生政策较为盲目，不会理性考察分析政策的适配性［24］。学习机制要求政策采纳者在海量信息搜集和理性评判基础上，出台新的政策安排，确保新政策引入本地后能与现实状况相契合。通过深度分析材料，可以发现一些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做法体现了学习机制：浙江省首创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告知承诺制，对轻微违法行为灵活管理①；上海市徐汇区司法局制作《上海（涉企）轻微违法违规行为免罚清单知识手册》电子书，围绕免罚清单基本概念、主要领域免罚清单和典型案例进行图文并茂的展示②。这些做法都反映府际学习和互动的特征。

3.竞争机制

竞争机制发生于多轮府际学习过程中，即地方政府为谋求资源、政绩、人才等资源，会积极探索政策创新，或在政策扩散过程中促进政策改良和优化［25］。在中国治理体制下，政策扩散形成独具特色的“争先模式”。竞争机制在免罚政策扩散过程中发挥重要推动作用。近几年，各地“放管服”改革不断深化，市场监管部门围绕优化营商环境这一政策议题，出台若干措施，地区间“政治锦标赛”逐渐演变成“政策锦标赛”，许多改革用行政权力“减法”换来市场活力“加法”。竞争机制提升了免罚政策在全国各省市传播的速度，截至2022年初已有24省（自治区、直辖市）122个地级市（下辖区）出台免罚政策，“争先效应”明显。

五、我国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的逻辑与启示

通过梳理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的扩散情况，可以发现此项政策在扩散过程中具有时间阶段特征、地理分布特征、政策趋同特征。“纵向扩散”可解构为“自下而上”推动和“自上而下”执行两种主导路径，同级政府间政策“横向扩散”穿插发生，纵横交织形成府际间“政策扩散网络”。免罚政策扩散还受到三种主导机制的影响。

（一）“启发群体”是引起政策扩散的先决条件

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速度由缓至快（图6），在时间界面显示出近似的S型扩散模式。在第一阶段，湖北、上海两地是政策创新的“启发群体”。它们率先开启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的政策试验。第二阶段时全国范围内执行该项政策的城市数量不断增加，扩散趋势在时间维度表现较为突出。由于新《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中纳入“首违不罚”的裁量因素，此项政策由地方“试验—复制—推广”迈向中央“肯定—干预—执行”的新阶段，这也标志着第三轮扩散来临，该政策进入新的增长阶段，国家法律对“轻微违法行为”的认定追加的条件和特征，加强了其执行效力。上述扩散路径的发生离不开“启发群体”的政策试验活动，使政策引发关注并加速扩散。

（二）“集聚地区”是推动政策扩散的重要力量

免罚政策扩散的空间分布相对集中，邻近效应明显。大致而言，免罚政策的扩散和辐射过程发生时间短，形成的集聚地区较多。集聚效应伴随着政策扩散不断产生，这反映地方政府之间的互动效应与学习效应发挥显著作用，地理扩散趋势还佐证地方政府对新政策的吸纳和再创造能力，即快速学习领会一项新政策并试用于地方治理议题。就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的扩散历程而言，我国地方政府间的政策交流与互动渠道通畅，各行政部门可以较快了解邻近地方政府的政策创新动态，并可以推动相似政策议题的创建和治理活动。地理空间位置的扩散趋势可以直观反映政策扩散历程，反映一项政策的应用价值和推广价值［26］。

（三）“治理目标”是深化政策扩散的关键动因

由分析可知，各地免罚清单中的事项数差异不明显，经过多轮政策学习和传导后，事项数目相对趋同。高频词云图的内容反映了市场监管领域集中出现的轻微违法行为，具有地区共性，是市场监管领域特定的“治理目标”。由于面临相似的政策问题，所以利用一致的政策工具解决监管难题，扩散提供政策完善的契机。一项政策承载特定的治理目标和价值，经由不同政策主体学习与“再创新”，政策内容会愈加精准细化，映射政策议题中的堵点和症结。免罚政策具备推广价值和实践意义，因为它代表地方政府对市场监管领域轻微违法行为共同的治理目标，通过府际沟通与协调，政策内容会整合丰富的实践经验，形成完备策略网，让政策推广“少走弯路，做得更快更好”。

（四）“政策网络”是贯穿政策扩散的逻辑基础

依据上文的分析结果，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路径分为“自下而上”推动路径和“自上而下”执行路径两种主要形式（图7）。第一种路径具有激励性、试验性；第二种路径具有干预性、动员性。平行扩散路径伴随以上这两种路径同时进行，纵向和横向交叉形成政策扩散网络，构成扩散的逻辑基础。自下而上推动路径的发生得益于中国政府对政策创新的支持和保护，鼓励有条件的地区敢于探索。我国对政策试验活动给予特殊授权，也就是“倾斜式地区分权”现象，这在客观上产生一种政治激励效果。“自上而下”执行可以较快落实上级的政策意图，不必承担过重的政策试验风险，上级对政策实施已经形成较清晰的方案，对政策工具有明确要求，会消减政策执行过程中的阻滞、风险。

（五）“激励机制”是稳定政策扩散的核心要素

市场监管领域免罚政策扩散过程中的模仿机制、学习机制和竞争机制显著，强制机制并不显著。模仿机制是对新生政策的单环学习，关注政策稳定或常态运转；学习机制是对新生政策的双环学习，既关注政策内容，也反思执行结果和本地情况，致力于探寻适宜的政策安排；竞争机制解释了地方政府争先取得政策创新成果，来赢得资源倾斜或中央认可的过程。以上三种机制在免罚政策擴散过程中相互衔接、相互作用，构成特有的“激励机制”，通过多轮府际互动扩大其影响范围。在免罚政策扩散过程中，上级政府没有使用行政手段强制执行免罚政策，中央也采取激励和引导做法为地方提供政策试验空间，如果缺少有效的激励机制，政策将缺少稳定扩散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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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path and mechanism of policy diffusion in the field of market regulation： Analysis based on the impunity list for minor offenses

Wang Penglin1   Yang Shuwen2

（1.School of Politics and Administration，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7;

2.School of Marxism，Tianjin University of Finance & Economics，Tianjin 300222；）

Abstract： In order to create a law-based business environment， continue to expand the positive effects of the reform， improve the government's ability to refine oversight， and avoid "one-size-fits-all" in law enforcement， local governments have focused on the concerns of enterprises and launched a series of innovative policies to reduce the burden on market players， which are both flexible and flexible. It is found that the diffusion of penalty policy in the field of market regulation is the result of the comprehensive action of "inspiring group - agglomeration region - governance goal - policy network - incentive mechanism". In the field of market supervision， there are three stages for the spread of the policy of exemption from penalty： the initial exploration stage in two places， the national replication and promotion stage， and the law enforcement stage; The spatial dimension present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regional agglomeration and adjacent diffusion. The policy of free punishment spreads through two paths of "bottom-up" promotion and "top-down" implementation; Imitation， learning and competition mechanisms play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process.

Key Words： policy diffusion， diffusion path，minor infractions，market regulation

（責任编辑：易晓艳）

作者简介：王鹏霖，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地方政府治理；杨书文，天津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教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