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静 林 青 陈立富 孙庆洲 杨福义**
(1.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特殊教育学系,上海 200062;2.中华女子学院儿童发展与教育学院,北京 100101;3.深圳市多咕力康教集团,深圳 518219;4.浙江工业大学管理学院,杭州 310023)
互惠(reciprocity)是指个体以相似方式回馈他人行为的交往准则(包括积极互惠和 消 极 互 惠,Clutton-Brock & Parker,1995),如“以善报善、以恶制恶”(Trivers,1971;孙忠强 等,2019)。然而互惠过程非常复杂,个体在互惠中可能是参与方,也可能是观察方,当个体对互惠行为予以回应时,接受方可能是互惠行为发起方,也可能是不相关第三方。对此,Nowak 团队将固定双方的互惠行为称为直接互惠;将个体收到互惠行为后,向第三方发起的行为称为上行间接互惠;将个体观察陌生双方的互惠行为后,向行为发起方发起的行为称为下行间接互惠(Nowak & Sigmund,2005)。而个体在每种情境下所采用的互惠策略各不相同,互惠策略的强弱并不代表个体回应的多少,如在直接互惠中,个体为维护双方利益,常采用“以牙还牙”策略,即受到自私对待后,利己(如给他人更少资源)以回之,受到慷慨对待后,利他(如给他人更多资源)以回之(Nowak&Sigmund,2005)。研究发现,心理理论、共情与个体互惠行为密切相关(Lai et al.,2020)。心理理论能够促进儿童在互惠交往中对他人意图的认知,并在适宜互惠情境下“以牙还牙”(Hartley&Fisher,2018);共情能够促进儿童在互惠中对他人情绪的感知理解,并在互惠决策时“感他人之所感”(Eklund & Meranius,2021;谢东杰 等,2018)。
孤独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是一种广泛性神经发育障碍,其核心特征是社会交往和沟通受限(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2013)。现实生活中,该群体心理理论、共情能力受损,导致互惠策略使用混乱,常引发一系列互惠困扰(Santini et al.,2022)。例如:直接互惠中,难以适时向施惠方做出同等效价回应(Klapwijk et al.,2017);上行间接互惠中,难以抑制消极行为的传递(Morris &Vollmer,2021);下行间接互惠中,无法对他人建立良好信念(Haas et al.,2019)。对此,已有心理盲假说和极端男性脑假说提出解释:心理盲假说认为心理理论缺陷是ASD儿童互惠障碍的根源(Baron-Cohen et al.,1985),因此辅助该群体理解他人的认知内容(如愿望、意图等)是提升其互惠技能的关键;极端男性脑假说认为ASD 儿童的低水平共情和高水平系统化,是其对互惠行为僵化回应的诱因(Baron-Cohen,2002),因此帮助该群体形成他人情绪状态并意识到诱发机制是提升其互惠技能的根本。然而,这两类假说既难以为临床提供一致性干预方案,亦难以解释为何ASD 儿童会出现心理理论任务得分较低却在互惠情境中使用较强的互惠策略(如“以牙还牙”)(Schneider et al.,2013)、共情水平较低却又表现出适宜互惠行为(Woodcock et al.,2020)等现象。
弱中央统合理论(weak central coherence,WCC) 为探究这一问题提供了新思路。该理论认为,ASD 儿童对社会信息的加工存在困难,一方面是难以整合情境中多成分关系(如情绪、动机等),另一方面是增强的细节加工偏好(Happé,1999)。然而,这些都与个体“自我- 他人”区分(self-other distinction,SOD)密切相关,研究发现,ASD儿童“自我- 他人”区分受损(Steinbeis,2016),容易导致自我中心偏向(egocentricity bias)或中心改变偏向(altercentric bias):当互惠情境相对复杂时,ASD 儿童因情境整合困难,会将自我观点或想法强加于他人,诱发自我中心偏向;当在互惠情境中引入ASD 儿童的偏好信息时,该群体的互惠选择则受制于外在线索,诱发中心改变偏向。因此,在互惠情境中,只有准确区分“自我-他人”心理表征,才能有效推断他人可能想法,做出适切回应性行为。那么现实生活中,ASD 儿童互惠行为有何特征?机制如何?这是本论文关注的重要科学问题,是近年来PNAS、Autism 等关注的重点和热点(Clark et al.,2020;Crompton et al.,2020),探究这一问题亦是承接中国2023 年全国两会中所提出“完善康复教育体系”“加强孤独症全程服务”的基本要求(李克强,2023)。
基于此,本研究首先梳理并提炼了有关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理论假说,以及两种假说所遭遇的现实困境。在此基础上,通过引入“自我- 他人”区分视角,从弱中央统合理论提出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两种解释路径:情境整合困难诱发的自我中心偏向;增强的信息加工偏好诱发的中心改变偏向。以期调和现实矛盾并为ASD 儿童互惠干预提供现实建议,从而改善ASD 儿童的互惠行为,促进其社会融合。
心理盲假说在1985 年首次被提出以来便得到广泛支持,该假说认为ASD 儿童理解自己和他人心理状态的认知能力(心理理论)受损,具体表现为在互惠情境中较难理解他人意图、无法识别他人动机等(Baron-Cohen et al.,1985)。
研究发现,心理理论与个体互惠行为密切相关,心理理论任务得分越高,个体在社会交往中使用的互惠策略越强(如以牙还牙策略)。具体而言,与典型发展(typical development,TD)儿童相比,ASD 儿童心理理论受损,使得该群体在互惠中较少考虑他人所得及他人意图,表现出较弱的公平偏好,并且对他人不友善动机有着非典型性回应(Woodcock et al.,2020)。例如在直接互惠游戏中,当受到平等对待时,75%的TD 儿童也平等回应,而平等回应的ASD儿童只有50%;当受到吝啬对待时,所有的TD 儿童均进行利己回应,而利己回应的ASD 儿 童 只 有 80%(Hartley & Fisher,2018)。在此基础上,研究者对ASD 儿童心理理论不同维度进行剥离,并比较了不同心理理论水平ASD 儿童的互惠表现,发现通过二级错误信念的ASD 儿童比没有通过二级错误信念的ASD 儿童更能识别他人意图,对不友善行为的拒绝次数也明显提升(Pelligra et al.,2015)。说明心理理论是影响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重要因素(Ni et al.,2021;谢东杰 等,2018),并由此涌现大量以心理理论干预来提高ASD 儿童识别他人情绪和动机、改善互惠技能的实践研究(Rosenthal et al.,2019;霍超 等,2021)。
共情-系统化理论提出个体心理及认知由共情和系统化两个维度构成。共情指个体理解他人情绪状态,并意识到诱发机制的能力;系统化指个体熟悉任务规则、可预测任务如何运行的能力(Baron-Cohen,2002)。极端男性脑假说认为ASD 儿童共情和系统化常处于失衡状态,即低水平共情和高水平系统化(Baron-Cohen,2002)。
一方面,ASD 儿童无法感受他人情绪状态、难以建立对方情绪与自身行为间链接,常在互惠中做出非典型性回应(Baron-Cohen,2002)。例如在代币互惠游戏中,当得知对方因自身施惠行为而感到开心或者失望时,TD 儿童会建立自身行为与对方情绪间因果关系,以此调整后续行为,如给予更多以安慰对方失望情绪,而ASD 儿童却难以体验对方情绪、无法辨别情绪的诱发机制,因此互惠回应具有非典型性,如当对方生气时却给予对方更少代币(Klapwijk et al.,2017)。另一方面,ASD儿童因狭隘的推理偏好,常在互惠中做出系统化回应(Jin et al.,2020)。例如与TD 儿童相比,ASD 儿童对他人意图的敏感性弱,当面对他人不同施惠行为时,只关心自己是否得到资源,即便能够识别不利处境下自我的消极情绪,对慷慨、吝啬行为还是选择一致性接受,而TD 儿童的互惠回应常基于对方意图,表现出以拒绝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对方吝啬行为的不满(双方都得不到资源),而非系统化接受(苏彦捷,马天舒,2014;张静等,2023)。再如,在多轮直接互惠游戏中,ASD 儿童能够根据他人行为、回应的资源数量推测互惠规律(如给予对方相似数量资源),外显出适宜直接互惠技能(Hartley&Fisher,2018;Sally&Hill,2006),但在下行间接互惠上,这种互惠技能并未展现出来,因为ASD 儿童无法根据施惠方行为建立正确信念(Silva et al.,2020),说明ASD 儿童的互惠行为更多基于外显的系统化规律推理(如数字、规律),较少涉及共情等内在成分。
心理盲假说和极端男性脑假说在解释ASD 儿童互惠行为时存在诸多现实问题和理论困境。两类假说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自我和他人的区分,即准确区分自己和他人心理表征的能力。研究发现,在心理盲假说相关研究中,低水平心理理论的ASD 儿童,常将自我心理状态强加于他人,从而做出自我中心的互惠行为(Klapwijk et al.,2017);而在极端男性脑假说相关研究中,系统化较强的ASD 儿童,常受他人/外在行为影响,进而做出符合反馈效价的互惠行为(Van Hoorn et al.,2017)。由此我们推测,两类假说是基于不同视角而提出的ASD 儿童互惠行为解释。心理盲假说强调ASD 儿童对“他人”心理状态、动机的感知理解,却忽视了ASD 儿童降低的“自我-他人”区分能力,以及自我视角为中心的现实;极端男性脑假说强调ASD 儿童“自我”共情和系统化的失衡,却忽视了“他人/外界”反馈对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改变,以及系统化推理与其内在理解、整合不同步的困境。
然而互惠形式多样,每种形式下,个体均需对“自我”和“他人”进行区分,实施不同互惠回应(Wörle et al.,2020)。那么,在直接互惠中,ASD 儿童能否识别并区分“自我-他人”观点及动机,进而“以牙还牙”?在上行间接互惠中,ASD 儿童是直接将自身接受到的行为传递给陌生第三方,还是会加以区分?在下行间接互惠中,ASD 儿童能否对互惠发起方建立信念,并发起相应互惠行为?“自我-他人”区分在每种互惠情境下的作用是否相同?这也是学者们对ASD 儿童互惠行为特征研究关注和讨论的重点。
弱中央统合理论为解释ASD 儿童互惠行为特征及机制提供了新思路(Happé,1999)。该理论认为,ASD 儿童对互惠信息的感知受两方面影响:情境信息整合困难诱发ASD 儿童的自我中心偏向,即将自我观点或想法强加于他人;增强的细节加工偏好诱发ASD 儿童的中心改变偏向,即个体的互惠选择受制于他人回应/反馈。
个体对情境的有效整合是互惠的前提(Nowak & Sigmund,2005)。日常互惠中,ASD 儿童“自我-他人”区分能力的降低会影响其情境信息的整合,主要体现在对情绪的适应性后效(自我情绪他人化、他人情绪自我化)、动机识别(自我所见性中心偏向、自我所得性中心偏向)等方面,从而导致该群体在互惠情境中做出不适宜回应(Booth&Happé,2018)。
3.1.1 情绪性自我中心偏向
情绪适应性后效方面,ASD 儿童能够进行简单的“自我- 他人”情绪区分,但在后续互惠中,却无法有效将情绪线索与事件进行有效整合,表现为将自我情绪无限放大或将他人情绪错误内化的现象,因此行为常不合时宜(Rutherford et al.,2012)。
ASD 儿童“自我-他人”区分能力降低,在互惠情境中容易错误地将“自我”情绪强加于“他人”,诱发自我情绪他人化,或错误地将“他人”情绪理解为“自我”情绪,诱发他人情绪自我化。具体而言:自我情绪他人化方面,在上行间接互惠中,被吝啬、消极对待的不良体验会唤起ASD 儿童的消极情绪,与TD 儿童相比,该群体无法将情绪诱发者与陌生他人进行区分,导致互惠中将自我不良情绪体验放大化给他人,表现出将吝啬、消极等行为传递给陌生伙伴的现象(McClemont et al.,2021);他人情绪自我化方面,在直接互惠游戏中,当得知对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失望时,TD 儿童会建立自我行为与他人情绪间因果链接,并在后续行为中表现得更慷慨以安慰对方,而ASD 儿童却难以对失望情绪进行“自我-他人”区分,导致将他人的失望情绪自我化,从而在后续交往中表现得更吝啬(Klapwijk et al.,2017)。因此,无论是自我情绪他人化还是他人情绪自我化,均体现了ASD 儿童互惠中,以自我感知体验为中心的情绪性自我中心偏向。
3.1.2 动机性自我中心偏向
ASD 儿童对互惠情境的判断常基于主体行为的结果而非意图,因此,该群体对互惠信息的整合情况取决于具体互惠情境(Bellesi et al.,2018;Tsoi et al.,2018)。当互惠行为发生在常规性情境中时,ASD 儿童能够准确做出“自我-他人”判断及情境整合。因为常规性情境中,主体的行为结果与其行为动机效价一致,行为通常会外显在结果上,如打人、违反规则等,而ASD 儿童对这种规范类行为的判断能力几乎没有延迟(Margoni et al.,2019),因此有助于ASD儿童对“他人”行为做出合理判断及后续“自我”行为整合(Dempsey et al.,2020)。例如在下行间接互惠中,研究者通过播放陌生玩伴间的互惠视频,让ASD 儿童和TD儿童来判断打人以获得玩具的主人公是否应该受到惩罚,发现两组儿童都认为打人玩伴应该受到惩罚,并且均能建立“他人”行为是否已受过惩罚与“自我”后续行为间联结,表现出更愿意与受过惩罚的主人公合作(Li et al.,2018)。
而在意外伤害等非常规情境下,主体的行为结果与其行为动机效价不一致,ASD 儿童在基于他人意图对互惠情境进行判断时存在困难,加之该群体对规范性行为有着较强执行力(Keifer et al.,2020),因此常表现出自我所见性中心偏向,即行为反馈基于其所见到的伤害性事实。例如在下行间接互惠中,Margoni 等(2019)分别给ASD 儿童和TD 儿童观看了意外伤害场景电影片段和蓄意伤害场景电影片段,随后让两组儿童判断主人公的行为并决定主人公是否应该接受惩罚。研究发现,TD 儿童会责怪那些试图伤害他人的行为,并为意外犯错的人开脱,而ASD 儿童无法区分“自我”所看到的伤害事实与“他人”有意或无意的行为动机,容易形成自我所见性中心偏向,即判定所见致伤行为均是错误的,并且认为主人公均应受到后续惩罚。这也从侧面验证了ASD 儿童“自我-他人”区分能力的降低可能是阻碍其基于意图概念获得的重要原因(Hilton & Kuhlmeier 2019)。
当常规情境向社会情境转变时,ASD儿童因心理理论受损,无法基于他人意图等社会线索整合情境信息,因此其关注点常落在“自我”所得类结果信息上,采取“得到什么,就给予什么”的自我所得性中心偏向策略(Schneider et al.,2013)。例如在上行间接互惠中,研究者对融合学校的22 名教师进行访谈,发现ASD 儿童更易受接收到的同伴行为影响,并在后续交往中以相似行为模式与陌生他人互动(Nenniger &Müller,2020)。在我们正在进行的一项研究中亦得到相似发现,我们采用两阶段独裁者游戏,分别设置自私、平等和慷慨条件,发现ASD 儿童对施惠方的行为均有较强的传递现象;在下行间接互惠中,Silva 等(2020)使用改编的赛博球游戏调查了儿童在目睹社会排斥后的认知状态及行为,发现ASD 儿童和TD 儿童都能意识到排斥现象,并且TD 儿童在后续游戏中减少了向排斥者的投球次数,而ASD 儿童难以对“他人”不友善动机形成信念,因此该群体仍采取得到球即传球策略,对排斥者的传球数量并未发生显著性变化。
弱中央统合理论认为ASD 儿童有着增强的细节加工偏好,这种细节在互惠情境中常以演绎性信息和反馈性信息存在,使该群体在互惠中的自我判断受制于规律性推理或他人反馈,形成中心改变偏向(张静 等,2023)。Brosnan 和Ashwin(2022)将此现象称为ASD 儿童的审慎推理偏好,即基于逻辑的深层信息加工偏好。
3.2.1 演绎性中心改变偏向
与TD 儿童相比,ASD 儿童互惠情境整合困难,但当引入推理线索时,会提升情境的系统化水平,从而诱发该群体在互惠情境中寻找规律并做出相应决策,表现出演绎性中心改变偏向,主要体现于该群体在动态情境下的互惠线索推理(Lewton et al.,2019)。
研究发现,多轮一次性互惠游戏会削弱ASD 儿童的“自我-他人”区分水平,从而增强该群体在互惠决策时对他人互惠回应的关注,进而影响自身互惠行为。具体而言,在一次性互惠游戏中,随游戏轮流次数增加,ASD 儿童区分每轮不同陌生搭档的难度增大,进而诱发该群体对特定情境下他人回应规律的提取(如拒绝吝啬对待),从而改变自身行为(对吝啬对待的拒绝),如当直接互惠游戏进行1 轮时,ASD 儿童对吝啬行为的拒绝率为45%,当进行4 轮时,该群体拒绝率为60%,当进行18 轮时,其拒绝率高达80%,而TD 儿童则可有效对每轮所面对的不同陌生搭档进行“自我- 他人”区分,因此拒绝率维持在87.5%~90%之间,并未发生显著变化(Hartley &Fisher,2018;Jin et al.,2020;Pelligra et al.,2015)。这也解释了为何ASD 儿童心理理论任务得分较低,但却表现出较强直接互惠技能的现象(Schneider et al.,2013)。此外,在不同动态互惠情境下,ASD 儿童降低的“自我-他人”区分能力促使其在互惠情境中,弱化自我、他人所得,从而做出整体最优决策。例如在从两种方案中进行选择的迫选式互惠游戏中,ASD 儿童更倾向集体利益最大化、不损害对方利益的方案,而TD 儿童则在衡量自我、他人所得后,受社会比较影响,更倾向自我利益最大化方案(Schmitz et al.,2015)。
3.2.2 反馈性中心改变偏向
ASD 儿童社会交往和沟通障碍常引发互惠困扰,现实生活中,他人所思所想可作为反馈信息来塑造个体的互惠行为(Carter et al.,2016)。而互惠则强调个体间的社会性互动,因此,根据社会属性,可将反馈分为非社会反馈和社会反馈(Stavropoulos&Carver,2018)。
非社会反馈和社会反馈的区别在于反馈信息与人际互动的相关性,前者强调个体“自我”的本能驱动,后者则强调“自我”与“他人反馈”的相互作用(邓欣媚等,2018)。ASD 儿童对两种反馈的敏感性存在偏差,即与社会反馈相比,对非社会反馈的敏感性更强(Carter et al.,2016)。研究发现,非社会反馈(如食物、玩具)虽能有效促进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提升,但却因引入第三方影响因素而削弱了个体对自我、他人的关注(Hedquist&Roscore,2020)。如Leaf等(2014)采用平行治疗设计,发现非社会反馈下(如食物、玩具),ASD 儿童能够检测到该反馈信息并调节相应行为。但当对非社会反馈条件下的ASD 儿童进行访谈时,发现行为多基于能否得到强化物,而非自我行为与他人关系(Margoni et al.,2019;黄嘉欣,王滔,2023),这亦解释了为何在日常情境中(非社会强化物减少),ASD 儿童互惠技能的泛化和迁移受阻。
这种现象在社会反馈(如人际互动)引入时并不明显,因为ASD 儿童无法有效建立他人反馈(如击掌)与自我行为间链接(Rutherford et al.,2012)。但也有研究得出不一致结论,如在游戏币分配任务中,对儿童行为分别予以正向或负向社会反馈,发现ASD 儿童表现出反馈性中心改变偏向,即互惠行为随“他人”反馈信息的改变而改变,当他人正向反馈时,儿童积极行为增加,他人负向反馈时,儿童消极行为增加(Van Hoorn et al.,2017)。这可能与社会反馈的呈现形式有关,因为点赞常与现实干预中奖惩形式重叠,对TD 儿童来说,同伴点赞意味着群体认同,而对ASD 儿童来说,同伴点赞意味着奖励。因此未来还需进一步厘清非社会反馈对“自我-他人”区分的影响,探讨社会反馈对ASD 儿童的生态效度。
综上,本研究从理论上提出ASD 儿童互惠异常的原因,即情境整合困难和细节化加工偏好,并基于“自我- 他人”区分视角提出自我中心偏向和中心改变偏向解释:情境信息的整合困难容易诱发ASD 儿童的自我中心偏向;增强的细节加工偏好容易诱发ASD 儿童的中心改变偏向。然而现实互惠非常复杂,ASD 儿童在不同互惠情境中,自我中心偏向和中心改变偏向相互竞争,当互惠情境由常规到非常规变化时,ASD 儿童的自我中心偏向占优;由无偏好信息到有偏好信息变化时,ASD 儿童的中心改变偏向占优。
基于ASD 儿童互惠行为中的“自我-他人”区分视角,我们认为,互惠情境的复杂程度和情境中引入的推理信息会诱发该群体不同程度的自我中心偏向和中心改变偏向,进而影响其互惠行为。未来还需进一步深究儿童模仿和抑制控制能力的潜在作用、探索分离条件下“自我”观点和“他人”观点对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作用效价、开发科学有效的ASD 儿童互惠技能干预模式。
低水平的“自我- 他人”区分,会诱发个体在互惠情境中做出不同程度的偏向反馈,而自动化模仿、抑制控制能力可能在其中起到中介作用(王协顺,苏彦捷,2019)。具体而言,自动化模仿方面:当儿童“自我-他人”区分增强时,其自动化模仿能力(不加以区分地模仿)会降低,可能会促进个体在上行间接互惠中识别搭档身份,进而抑制消极行为的传递;当儿童“自我-他人”区分能力降低时,其自动化模仿能力会增强,可能导致个体因自动化模仿而外显出“以牙还牙”,而非动机识别(Steinbeis,2016)。抑制控制方面:当儿童“自我- 他人”区分增强时,抑制控制能力(抑制自动化模仿)会提升,可能会促进个体在直接互惠中对他人动机的识别,进而以牙还牙;当儿童“自我- 他人”区分能力降低时,抑制控制能力也会降低,可能导致个体在互惠中对行为的刻板传递(Hwang et al.,2018;谭成慧等,2020)。因此,未来需进一步探究“自我-他人”区分如何影响个体自动化模仿、抑制控制能力,进而影响其互惠行为。
ASD 儿童的情境整合困难和细节加工偏好,会诱发其在互惠中的自我中心偏向和中心改变偏向。现实生活中,该群体对人际关系的理解常采用自我投射机制,表现出难以区分自我观点和他人观点(如观点采择受损)(Hartmann et al.,2022)。然而,近期研究发现,ASD 儿童在分离的“自我-他人”区分任务中表现较好,且与TD 儿童无显著性差异(Tei et al.,2019)。例如,当在复杂性失礼情境中,与控制组相比,通过描述性信息分离/ 凸显出“自我”观点时,能够促进ASD 儿童产生基于意图的帮助行为(Korman et al.,2017);再如,在互惠游戏中,当通过行为反馈形式分离/凸显出“他人”观点时,ASD 儿童亦可根据评价效价调整其行为回应(Van Hoorn et al.,2017)。因此,后续可从分离条件下的“自我”观点和“他人”观点进一步探究对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调节作用。
互惠行为特征及机制的探究,可为ASD 儿童互惠交往、社会融合提供新思路。而当前,针对ASD 儿童互惠行为的干预多以外在强化为主,如通过密集强化提升ASD 儿童的友善行为(Dueñas et al.,2021)、在受控环境下促进ASD 儿童对情境的理解(Gevarter&Horan,2019)等,忽视了情境整合和信息加工偏好对该群体互惠行为的影响。由此我们推测,在ASD 儿童互惠中,可通过逐级降低情境整合难度来改善ASD儿童自我中心偏向的不足,亦可通过外在指导形式促进该群体中心改变偏向的增强,以此调节其互惠行为。因此,未来可从理论视角探索更适切、生态的ASD 儿童互惠行为干预模式,从实践视角创设更多泛化和迁移情境,从而更科学有效地提升该群体的互惠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