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龙结
唐朝前期五位皇帝的诗歌创作有清绮之风,有豪壮之风,也有清丽淡雅之风,但大多都以诗言志来展现“雄汉盛唐”的样貌,既有对盛世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山河壮阔、边疆稳定的民族自豪感,也有表现重用贤才、求贤若渴的德化思想,重视礼乐加强权威的功用。五帝以不同的声音勾勒出各自的心态,同样以鲜明的特点彰显出唐朝之荣,表现出人主昂扬向上、热情豪迈、心系苍生的精神风范。
一、唐太宗的人主心态
《全唐诗》卷一在诗歌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太宗宽容仁义的治国抱负和儒式治国理念,借此以德化民,弘扬雅正的礼乐规范,彰显帝王权威来巩固统治。太宗继承儒家文学创作为政治服务的思想,在富丽的词句中饱含着天子爱国爱民的情怀和旷达的胸襟气魄,其中也必含太宗前所未有的文治武功和开启盛唐风华的心理,欲以社会道德教化治民情性。
诗人在前期作品中多展现京城生活的雍容华贵与国泰民安之状,表现出诗人强烈的自豪感,以开阔的境界和独到的视角凸显帝王的开阔胸襟,同时提倡有益于教化的乐曲,达到针砭时弊来辅助朝政纲领的心理目的。作者以太宗描写长安城的《帝京篇》十首作为开卷之首,主要描绘了帝王出游、赏乐.观书、处理政务等气派华贵的生活,但他笔下少了些靡弱之势,更多地着眼于广阔的世界和对绮靡浮华的排斥,较之于前朝“玉树后庭花”的靡靡亡国音,太宗李世民更崇尚雅正之风,因此也难免会有华丽辞藻的堆砌和字句的雕琢。十首诗歌中有对富丽堂皇宫殿的艳羡,有对自然景色的惊叹,有对强国理想的舒展,也有对时光易逝的惋惜与留恋。“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表现出诗人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角度俯瞰皇宫的辽阔,抒发开阔的心境,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皇宫更加雄伟壮丽,在美酒助兴下油然而生的一股自豪感跃然纸上。“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将时间推移后的自然美景呈现出来,在月色笼罩下的长安城愈显静谧祥和,表现出太宗李世民雍容雅正的气度和平和自然的心理。“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则将视野投向帝王的风雅生活,享受“阅赏诚多美,于兹乃忘倦”的琴书相伴的快乐。他在诗中也表露出自己听取谏言,广纳贤士的思想,也想“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帝京篇》末尾六句寓情于景,抒发自己的政治情怀,较为集中地阐述了他治国惠民的政治思想,太宗向上天表露自己爱国爱民,做一代明君的愿望。太宗以自己的品行作为一个榜样例子,不过多铺陈华贵富态的生活,纵使享受铺张的快乐,却能把持操守而不沦于贪图享乐的单调堕落中,提倡节俭且重视诗歌确立雅正式礼乐道德的社会功用,在一片祥和中淡然自处,以琴棋书画为友,在礼乐结合中沁润诗歌文化来丰富自己的涵养,以仁义高尚的道德来感化民众。
太宗以诗言志来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主张文治和武治相结合,借物自喻來丰富自己的帝王形象,体现豪壮之风且彰显帝王权威。在《饮马长城窟行》中通过“百重波”、“千里雪”的夸张将塞外的寒冷艰苦环境勾勒出来,与此同时也表现出一代君王对边关将士的关怀,与对英勇抗敌、浴血奋战将士的赞扬,反映出出征将士立功报国的精神抱负,体现出浓烈的赞国爱民情怀。寒沙裹挟着勇猛奋战的骑兵,边关的号角声回响在诗人耳边,此时的诗人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和众将士一同抗敌的君王,“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真切描摹了塞外壮阔的自然景象,表现出帝王诗人扫灭狼烟一统天下雄才大略的心理。尽管行军困苦,但沿途和边民的友好关系也足以反映出唐太宗的权威。正是由于太宗这种积极进取的心态和雄达豪迈的思想境界,促使地缘战略的武治思想得以实现。而《咏风》则抒发了太宗重文的思想,欲以通过文治来获得天下归心、海晏河清的效果。如果前两联是诗人侧重对武功的暗示,那么后两联就寓意着自己的文治思想。首联中,诗人渲染出狂风掠境的壮观景象,写尽了风的威势且让读者感受到恢弘磅礴的气势,展现出太宗胸中的帝王气象。颔联中的首字“拂”字本应形容微风轻轻吹过的意思,但诗人在后面加上“花乱彩”三个字,立刻把风的形象粗暴化了,具有较强的冲击力,借此将战争场面形象化。这样的写法既与首句的“起关塞”相呼应,又通过花乱满地的景象肯定了风的威势。颈联中,诗人将视野跳出地面进而升人云霄中,运用夸张的手法指挥着大风直上苍穹。云本是无形之物,有风则散,无风则聚。但在诗人的笔下,风不仅吹散了表面的云,连其仅存的影子也被吹得消失无踪。至此,风的威势终于达到了顶峰。“泛水织文生”一句则将包容万物的水引出来,且化用“海晏河清”这一成语,从表面上看是对水的描述,但它内在含义却是代表天下太平,此句中寄托着太宗圣人治世,天下太平的寓意。尾联中,诗人先用“劳”字表明前面诗句中所描述的文治武功得来不易,再以“威”字确定了“四海清”的前提条件,即风扫六合才能使天下归心。本诗前两句写风的起止,起于边塞而覆及山河,道尽了雄浑的帝王气象。后四句则借助花、鸟、云、水四种自然景观在风中的反应,彰显了风的威势。尾句,借汉高祖《大风歌》的典故,直抒胸臆,表达出自己威服海内,席卷天下的雄心壮志。诗人在咏物的同时,以风作为帝王的象征,表现荡平四海的豪迈气势,令天下万物皆臣服其下,使诗歌在咏物的同时也起到以诗言志的作用。又如太宗的边塞诗《辽城望月》先是渲染了环境的恶劣,再者乘势抒发必胜的信心,苦涩的环境和昂扬的激情形成对比,侧面表现出太宗开阔的心境,激励将士和后方的民众,既坚定了民族自信,也加强了太宗作为君主和诗人双重身份的权威性。
在唐诗的发展阶段,唐代的强盛国力也增强了诗人创作的自信心。太宗李世民创作的诗歌大多是旷古少有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豪迈之作,积极地反映现实弘扬正统的伦理道德观念,提倡美好的品德以教化民众,将帝王气势和雄才大略的风范以笔墨加以彰显。
二、唐高宗、唐中宗、唐睿宗的人主心态
在诗歌内容上,唐高宗李治继承了先皇李世民所表现的宫廷宴乐生活,注重礼乐和音律,借描写歌舞升平的宴会生活来表现太平盛世,不动声色地彰显帝王治世权威,具有豪迈的帝王气概。《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前两句渲染了宫中热闹的气氛,多用带颜色的字句雕琢艳丽的景色,表现出李治内心的欢喜。热闹的场景中不仅保持了帝王的威仪和气派,还加入凤乐助兴,足以见出宴会上君臣的和谐与自然。在这美好的欢乐场景中仍能保持内心的平静且有感而发,寄予对安康生活的期望和对百姓的祝福,既有“共享万年春”的仁政理想,也体现出李治仁慈爱民的心态。
诗歌风格上和太宗的质朴辽远又有些不同,李治的诗歌透出一种淡泊清新的风格,而不只是单纯的豪壮或浮奢,在描写景物的过程中抒发帝王淡然的心境,透露出盛世之下人主的闲适安逸心态。在《守岁》一诗中,李治从眼前的冬景将逝联想到春景将至的情形,满心欢喜地期待暖春的到来,不仅是单纯地盼望春天,也是希望来年能够如此一般国泰民安。李治笔下的景物在风云变幻间逐渐展露风姿,颜色都是经历寒冬之后初露新枝芽的浅色,而不过多地施其粉墨,展现自然本来的面貌而不过多雕琢,在两季之交思虑来年,颇有为国为民忧心的仁慈贤明君王之貌。《咸亨殿宴近臣诸亲柏梁体》中虽仅存一句“屏欲除奢政返淳”,但从中能看出李治提倡节俭,倡导文治以求德化百姓,回归淳朴民风,帝王敦厚的本性也就自然地显露出来。
李显的诗歌中带有帝王一贯的旷达,也透露出消极避世的颓唐之气,在诗歌中并没有传达出良好的德化思想,一定程度上借描写唐朝壮阔山河来增添帝王气势,凸显权威。《九月九日幸临渭亭登高得秋字》中开篇即是对帝王玩乐兴致的直接表达,因为眼前秋季丰裕的景象而使得帝王心满意足,渲染了一片祥和之状。其中也抒发了帝王及时行乐的旷达思想和对民生的关注。但作为帝王只沉溺自己的享乐和逃避,不忧虑边境敌军和积极出世为之,难以在百姓和百官面前树立明君的权威,自然也难以起到良德教化社会百姓的作用。在诗体上,李显同样有效仿太宗柏梁体的意识,多次宴集群臣联句抒发对社稷伟业的自豪和对君主权威的宣扬,表现出重视贤才的思想。
李旦在诗歌中流露出对帝王的敬仰,体现出淡泊乐道的处世智慧。他在诗歌中借写自然景物来暗示政治时局的动荡,但也有中庸思想的体现。他希望能有一位君主当权,使得社会在君主的治理下能够长久稳定清明。
三、唐玄宗的人主心态
执政者李隆基是一位从极盛转入衰落时期的典型见证者,既精通音律,又能赋诗,有着较高的艺术素养。他的诗歌作品既有对道儒的尊崇,一脉相承的盛唐气象的雄浑,表达自己重用贤臣的积极心态和建功立业的思想,以展现盛唐君主的风范权威和雄健风格,又有转向衰落时期且年事已高的沧桑与消极避世的思想。
玄宗统治前期国力强盛,重视儒学发展,在诗歌作品中表现出对孔子的尊重和赞扬,推崇儒家的礼乐道德规范,继承太宗以礼治国的思想。《经鲁祭孔子而叹之》是唐玄宗行封禅礼时经过孔子住宅祭奠有感而发。玄宗首联直接点明主题,表现对至圣先师孔子的赞叹,从而奠定了全诗沉郁悲切的基调。孔子作为封建时代的圣人,虽遭遇厄运命途不顺,但逝世后得到后人的尊崇。玄宗途经孔子故居发出感叹,带有强烈的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表现出对孔子生不逢时的悲剧性命运的同情。尾联,玄宗运用联想的手法将自己对于孔子的敬重之情表现出来,从实质上看也是对孔子的赞美。玄宗以独特的帝王视角来反观圣人孔子,既有对他的同情,也是对孔子高尚人格和德行的赞美,暗含着统治者对儒学的推崇,以德化人。另一方面,这首诗表面来看确有对至圣先师的褒扬,但在其背后含有作为封建统治者的玄宗对圣贤君主的赞颂,实质上玄宗是以圣明君主自诩,在诗中美化自己理想君主的形象,以加强自身统治权威来巩固统治稳定民心。
注重民生且励精图治是唐玄宗秉持的治国理念之一,因此,李隆基在诗歌作品中也多表达自己心系百姓苍生的爱民思想,注重诗歌的音乐调性和节奏感,以自己的仁义德行感化民众,充分表现了帝王建功立业的积极思想,同时宣扬盛唐国威。《早登太行山中言志》的前四句,直接展现出玄宗出行的帝王“龙威”,给人以震慑作用。野老和樵人所代表的普通民众生活节俭,安然自乐,也从侧面表现出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的景象。接着,玄宗亲自向老年人传播好风尚,催促百姓树立醇厚的民风民俗,进行以治民情性为本的社会道德教化。后两句同样表现出一位开明皇帝注重教化和礼乐道德的作风。末尾四句言志抒怀,表现玄宗想要效仿先皇,立德追先哲的思想,尽管有一定的变革风险,但学习他们良好的治国之策来安抚百姓,重视整肃民心。相较前几位皇帝,玄宗李隆基在诗歌作品中反映盛唐气象的豪迈时,对诗歌的格律押韵等方面比较重视,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近体诗的发展。而在诗歌中也不乏对民生的关注,注重道德风化和对能人志士的赏识,含有人文关怀意识。
礼乐化人的思想在玄宗李隆基的诗歌作品中也多有体现,从帝王自身的品德塑造来感化民众、体恤贤臣,欲以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在《践王唆巡边》中,诗人将唐朝威武的兵力和弘扬礼法的功效总结出来,武治和文治相结合以共同维护国家稳定,宣扬君主权威。唐朝雄盛的武力足以震慑边境想要入侵的蛮人,正统的礼法传到极远的的荒野之地。即使打了胜仗收降敌兵,也不向士兵宣扬武功的七种德行,而是以文治的七种德行来感化武士,体现出唐玄宗治国的大格局和独特视野。李隆基曾在《送贺知章归四明》中写道:“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饱含着他对贺知章的关怀和赞扬,流露出对贤臣的渴望和珍惜之情,同意大臣退休的选择,尊重人性。《鶺鴒颂》中表现出李隆基日夜担忧自己的品德凉薄,为此感到惶恐。上面人的做法会很容易让百姓模仿,如果自身品行和良好的道德缺乏,就难免会形成不正之风。作為君主应该以身作则,节俭严明,以德化人,效仿鲁卫分政,做贤明的帝王。
唐玄宗统治时期,尊崇道教文化,在诗歌作品中表达自己对道士的尊重和敬仰,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道家文化的盛行,宣扬了修身治国的德化思想和无为而治的治国理念,但过度追求升仙思想也对国家产生了不良影响。这也在唐玄宗的作品中,有多首诗歌都和道士相关,既为道士赋诗也亲自送别道士,可谓对道士关怀备至。在《王屋山送道士司马承祯还天台》中,先是描述了道士居住的悠憩环境,有一种“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闲适之感,流露出玄宗对道士超凡脱俗境界的赞赏。高雅的环境自然陶冶情操,隐居避世之间求得身心宁静,外物的纷争无法扰乱道士淡然地心境,讲求道法自然,玄宗对此给出流芳千古的赞誉,启发百姓顺其本性处于自然状态,进而达到玄宗提倡的礼乐教化的目的。又如诗歌《为赵法师别造精院过院赋诗》,在玄宗眼中的赵法师心外无他物,不追求功名贪图享乐,也不纵欲而为。看自然的变化来得知当今朝事,顺其自然的生发,本着内心的清静欣赏流水、朝色,清静无为且道德自在心中,以“无为”化人,不仅体现在自己的政治思想中,借此向民众宣扬无为的思想,启发百姓返璞归真,遵从自然的本性而不过分贪求,人主也当以清静为化并引导百姓归之,以自然之性治理国家,君主的权威也自然的被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