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学明的诗

龚学明

包围，或打开

以热，盛夏。以风，冬季。

以遗忘，在清醒时刻，

以一条小路，岁月安排。

以小路上布满风的吆喝——

猛增金黄色栾树碎花。

而秋雨，以失败告终。一本书

只是摊开，在引诱中

没有交出更多的文字。

我愿意被好习惯俘获，

一条河总阻隔我，走不出

自己的包围圈。

“白天和夜晚轮流，

像覆盖和揭去的两件衣服。

睡觉和进餐，让人

忘却尴尬处境，拥有

虚无和实在的馈赠……

思想者在疼痛中兴奋，

死亡的石头公开一生的秘密”。

我继续：快走，跑步，而不能飞翔。

艺术让我迷糊，

想象的白马让寂静的院子

兴奋。我不是一棵树

院子围住了我的轨迹和树的

沉默。树就是树，不如

我这般挣扎：苍老的它

在小广场中央，小叶树种和

一些草花拥住它的自由。

这黑色的眼神也为我所有，

这含蓄的安稳，火和水中练就，

似乎睿智者常默不作声。

不经意间，他们的

灵魂总打开精神缝隙

独自散步，逍遥自在。那棵树

打开一个缺口，

它在夜晚走出，在白天

回到原处。

斜 坡

数字上的斜坡由一段日子

连接，一根天气预报的线

持续上扬。深秋，让植物

意外，让人

封锁好的汗腺打开惊讶。

而可视的斜坡客观存在：我

在生命的后段恋上共享单车，

轮子无时无刻不与地面对抗，

坡上青草，摇曳出高低差异。

气喘吁吁的云朵飘过视野一角，

南方黑色

从屋顶流向屋檐。

雨从不倒流，只有敏感的生物

在夜晚逆行，发出细的尖叫。

年轻等同于爬坡——肌肉

不怕通俗比喻，奋斗也不是训练

——斜坡上的数字留下年龄。

在这个深秋，我在秋热中

享受下坡，单车的兴奋

正浓——

前，后

一滴血没有说话，

但都已听到叫声尖锐。

一张纸开始了奔跑，

鼓点撞击着鼓点的

慌张。一条河

正在裂开，这世间的一个人

远望开花的气息，手不可及。

突然这两个字

从天空落下，

无形的重物，神已掂量。

我们都拥有一片寂静的湖水，

现在，出现的怪物

每天提醒——

“你已不是你。”

之前和之后是两道风景，

在平静中的鸟

不在意风和日丽。

而河那边的烈马，已回头千遍

——它远离的

青草正一次次后悔，丢失

嘴的亲切。

清晨从夜晚挣脱

风的清新，树在轻轻摇曳，

血的源頭探明——营养和爱

不可或缺。

“我只想回到原来的我里”，

返回被路固执记住。

而天空给出的云朵

色彩相似，造型已不同。

一棵很高的树

如果热爱一棵树，

你要疏离它。

如果想进入一棵树，

你就在夜晚，让树进入梦中。

“她和他回来了

他们住在四楼。那是空中楼阁。”

这灵性之物自言自语

将身高和欲念拉升到

四楼窗口之上。

我痛恨一棵树如影相随，

被逼迫，被提醒，被年轻。

风的角色喜悦，

微风打开

树叶的经历 ——将重量扶起

又放下 ——嫩色中的乐观

心绪轻摆。

（很多时候，树

丢下具象，抽象成一种概念）

它喜欢暴雨和闪电，

每一次后向上升高一截。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再抬头，

他只看脚下，泥土模糊。

今天，

我看到树尖上的新叶

被阳光照亮，牵引

我愤然发问“你能填满天空吗？”

虚无更高，

更大，

更加有力。

无边的空制造出距离

包容生死善恶的一切，

一棵长高的树举着我，

我在更多的空里

自在、轻松，安放自我。

野果子

顺着生命密码的阶梯

在秩序中安坐，

给陌生者以错觉：

在另一个体系中大声喧哗，

而我们以为不声不响。

我自知我不是这世间的主宰，

但我惯于以自我为中心。

嗨，这些丰腴的乳房

在自然中发育完成。我清楚

它们的汁液是苦的，一开始

就不准备给我吮吸。

民间的老汉，也或老妪。

在日子的光里，

深黄色的脸被岁月催得

成熟过度

——他（她）们自得其乐

一无所有，在月亮下默坐。

抢占阳光，是自私的。

那个宽敞的小广场在冬季

挤满了母亲和婴儿，

我绕开她们 （夏天时只我一人）

我想念那些野果子 （我陪伴已久）

它们和她们隔着一辆辆手推车，

人、万物

在各自的世界里逗留，说话，

休息，苦乐，不可逾越。

丢失，找回

生如电影，太多的一闪而过。

陌生的场景，都是

第一次所见，熟悉的事物

也一忘再忘，怀疑曾经。

一朵玫瑰，摘下时

刺痛我的手指 （不是致死

里尔克的那一朵）

这发生的事情，钻心的

疼，让我怔了许久。

带回这玫瑰，像收藏事件的

记忆，反复取出观看，

又如在复原全过程，包括了

驚讶、后悔、醒悟、多种情感。

突然找不到这玫瑰了，它是

一首诗的核心，一个最原始的

意象。像水的源头，所有的

苦痛的开始。摘取一朵花的

幸福和甜蜜，本意遭遇意外。

啊，我们总是单纯，而事实

更为复杂。实际是，那朵

玫瑰失而复得了，只是略有

枯萎 ——丢失和找回都很意外。

遗忘是必然的，一朵花

像一个名字，将不带情感。

下 午

不邀自来的，不仅仅是这下午，

还有我和我的日子。

疲惫感 ——早上是清醒和清新的，

因此，我在大地上走了很多路

但没有惊喜，只是自东向西

又自西向东。

我总是围绕着我，

仿佛我是一个城堡，

在几十年的街巷里挣扎，

一直不能说服自己。

下午的玻璃明亮而映照残缺。

深秋的燥热与斑斓色彩

推送更深的绝望：

黑色的，夜晚的，冬天。

——而我仍旧倔强

“我打碎不了我。我选择我……

……精神的山水……

已走在春天的光中……”。

责任编辑 晓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