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顺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跑到山里去,找小时候奶奶说的魔法,来欺骗自己疲惫的身心。
那个时候,奶奶的头发还没完全被白雪覆盖,因此远远看去,是灰色的,像猫头鹰的羽毛,很有趣。就是这时候的奶奶,有一天忽然神秘地指着远处被阳光笼罩着的亮晶晶的山雾问我:“你猜那是什么?”“那是环绕在半山腰上的金丝带,是太阳给山林穿的新衣服!”我果断地把平日里从书本中抄来的“好词好句”搬了出来,骄傲地背给奶奶听。
听完我的话,奶奶嘻嘻一笑,她的眼睛转呀转,语调神秘又悠长,她说:“那是风召唤小精灵的魔法哦!”
她还告诉我,在山里,每一朵花开的时候,都会迸发出金灿灿的“魔法花粉”,当这些花粉被风吹起越积越多,越来越香的时候,睡在泥土里的小精灵就会被香气吸引而醒来。据说,小精灵们只要收集到足够多的花粉并将它们装饰在自己身上,就能长出翅膀,飞起来……所以当山上的花全部开了的时候,整座山都会充满魔法。此时,如果你到山里去,就会看到很多飞来飞去的小精灵。
尽管奶奶在我心中是睿智的,但我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因此当时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在意过这个故事。
现在,我走在山道上,蹲在路边,伸长了脖子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每一朵野花。我看它们都鲜亮地躺在阳光底下,早早地舒展自己的瓣和叶:明黄的、脆紫的,以及乳白到发着光的……全都鲜亮到近乎神圣。完全是下意识地,我祈求风能再次将花粉吹起来,让它的魔法也洗一洗我脸上的疲惫。
就是那一刻,我想起了那些久远的事。此后,我就像一个虔诚的猎人,追着风的来处,一直往山里走去……我顶着风,想让它吹进我的眼里。我想象着如果我的眼里有一团火焰,那么这里的风就刚好把这团火扇起,让它熊熊燃烧。
我追着风和风中清甜的气味,就像饥肠辘辘的人忽然闻到食物的香味一般。我想象着风把山里所有的花粉都吹到我身上,也给我一双翅膀,这样我的双脚就能从泥潭中挣脱出来,我的心想飞到哪里,我的身体就能飞到哪里……我就这样追着风,逐渐变成一个贪婪的猎人。我一一数落着对山下生活和工作的不满,就好像风是一支利箭,会帮助我逐个击破这些怨念。
童年时不相信的童话,如今反而对它满怀遐想。呵!我用大山来麻痹自己,竟把风和故事当成了成年世界里的布洛芬。
我贪婪地追着风,以为它吹过我的身体之后就一定会带走些什么。我把身体里的负能量全都搬出来,期待着风能像吹走乌云一样吹走它们。可是我忘记了,当我把它们搬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就成了一朵乌云,就像我忘记了故事里还有小精灵的存在一样。
直到我遇见了她。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同她母亲站在山道边上,她的手指捏着一颗拆封了的糖果,高高地举着,在风里上蹿下跳,样子有些滑稽。我因为想到山顶去,不得不路过这里。走近了,才听到她在呼唤:“糖、吃!糖、吃!”“什么?”我有点错愕地停下来,以为她在和我说话。她的母亲,明媚又温柔,抱歉地对我笑笑:“她在给风吃糖果。”
我以为我没听清,更加错愕地站在那里。小姑娘没有理会我,仍在高高地挥动着她的糖果,她的动作太大了,好些糖从她上衣的口袋里抖落出来,掉了一地。她笑得像个三岁的孩子,与身后的母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孩子早上得到一包糖果,就开心地说一定要来这里。说要给风也尝一尝。”她的母亲轻轻地笑着说,“小姑娘竟然能想到这么浪漫的事情,我都没想到呢!”她的语气又显得骄傲极了。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回應。我看着那些糖果,不自觉地把手也伸进了兜里,以为我的口袋里也有一颗糖果。
女孩的声音在我身后不时响起,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她母亲的脸:那张明媚的脸,不同于我的,看不见一片乌云。她的眼里,满是女儿出其不意的想法带来的惊喜;她的眼里,闪着光亮,因为她选择看见光。
是啊!如果眼睛始终盯着愁苦,那又如何会明亮呢?如果只想着烦恼,那一颗心又如何会宽广呢?如果手一直攥紧,拳头里那甜甜的糖果又怎么能吃到呢?我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羞愧自己像一个明明躺在粮仓里却仍在抱怨收割辛苦的傻瓜。
山里的风确实会魔法,但它绝不是利箭。它是温柔的,它像吹开一朵花一样,吹开了我始终攥紧的拳头。当我的拳头被风吹得像花瓣一样展开时,我心中的乌云也随之不见了,我也终于看见了手心里的那颗糖。
我又迎着风跑了起来,这一次,我变成了被风召唤来的精灵,带着糖果到山里请它品尝。
读 到
当人被愁绪与怨艾包围时,山里的风都如利剑;当那颗心变得宽广时,山里的风又变得温柔了,它吹开了花,也吹散了烦恼。这是风有魔法吗?也许是,也许又不是。这魔法应该是明亮的眼睛发出的,更应该是宽广的心赋予的。作者的文字轻盈、飘逸,读着这样的文字,感觉自己也是那个迎着风跑起来的小精灵了。(读稿人/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