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歌
我小时候特别爱臭美,臭美到什么程度呢?我不仅会模仿电视剧里的装扮,梳空气刘海、戴头饰,红色星星的耳夹夹得耳垂生疼也不愿摘下来,还将易拉罐绑在鞋上“冒充”花瓶底……长大一些后,我趁妈妈不在家时偷穿她的高跟鞋,再后来便缠着大人给我买口红——我并不想涂,只是想拥有。
女孩子的口红多是成年以后买的,而我在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口红。那是一支艳丽的玫红色口红,塑料的外壳刷着一层银色涂料,在灯光下如金属那般闪闪发光。我清楚地记得是在一家百货商店买的。不过是几块钱的劣质口红,我却当成宝贝,将它收进我的“藏宝箱”。
因为实在太喜欢了,我反而舍不得用,只是偶爾才小心翼翼地将口红取出来,再小心翼翼地、傻傻地涂满整个嘴唇,直到嘴巴的轮廓和颜色都分明起来。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屁孩,而是亭亭玉立,如盛夏蔷薇般光彩照人的小姑娘,心中便升腾起一簇一簇细小的雀跃。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一支口红背后的意义,只是单纯地喜欢那闪着光的外壳和鲜艳的色彩,喜欢它能给我带来的隐秘却持久的快乐。就像一座秘密花园,只有我能进入,只有我能欣赏它、享受它。
然而,这支口红有着异常惨烈的下场。起因是弟弟也想要我的“藏宝箱”。那是一个礼品盒,我不想让出去,便和他大吵一架,所幸最终盒子还是归了我。我原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过了一些日子我取出宝箱,翻开盖子的一瞬间,赫然看见白色的箱壁上用口红写着我的名字。我异常震惊,慌忙拧开口红盖查看,果不其然,原本圆润完整的膏体被破坏,侧面还有一道又粗又深的划痕。
我的秘密花园就这样被人毁掉了,只留下残垣断壁,满地狼藉。
委屈、生气、难过……一百种情绪齐齐上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甚至不想要再买一支新口红,我只想要我这支口红完好如初。这件事的后续是如何发展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以我向外婆告状、弟弟挨骂收场。事实上,尽管口红被毁了,但它依然能带给我快乐,只是在快乐之外还有某种提醒。
然而随着年纪渐长,我在“美”这件事上呈现出极度的矛盾——一方面心底极其渴望变美,渴望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方面又对拥有美极其排斥,拒绝一切装饰。一直到上大学,这种矛盾的心态依然伴随着我。那时我已经陆续拥有了其他的口红。有一支是带闪粉的苹果红,可我买回来后一次也没用过。还有一支是朋友的姐姐送的,很正的粉色,拧开盖就能闻到甜甜的蜜桃味,我只用过一两次。
用得最多的,是一支玫瑰豆沙色的。是去年夏天,室友买回来发现不适合自己,却意外地和我的唇色非常接近,便转给了我。
恰好那时临近毕业,许是因为忙着拍毕业照和毕业写真,以做最后的留念,班里的女同学们忽然开始认真打扮起自己来,平时化妆的不化妆的,都尝试着擦口红。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毛毛虫都变成了美丽的蝴蝶,又像是所有的花蕾都绽放开了,而这一切竟都发生在一朝一夕之间。
受了这气氛的感染,我也开始涂一点隔离霜,再擦上口红,和室友们结伴出去逛街,或是穿着学士服去操场、图书馆拍照。好像相机快门按下的地方,时光也会就此停住,我们会永远牵着彼此的手,走在学校的树荫下。
后来翻看照片,我发现在寡淡的白色T恤或沉闷的黑色学士服中,嘴唇上那一点点红色格外显眼,像是点亮暗夜的一颗星星,让我们在毕业季的匆忙和对未来的惴惴不安中,多了那么一点期待。
我好像不再那么矛盾了。当我们走进成人的队列,如果只需要一支口红就能点亮整个人和一天的心情,为什么不呢?只是,我不再如小时候那般,迫切地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口红。那时的耳夹、高跟鞋和口红,其实不仅仅是这些事物本身,它们代表的是变美,是成熟,是长大,是未来,也是自由。
每个小孩都渴望长大,可每个大人都回不去小时候了。
我已经不再急于长大,我知道未来会在我的惴惴不安中从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