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钊岚 陈 劼
(广州中医药大学针灸康复临床医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
乳腺增生是一种较为常见的乳腺疾病,多见于中青年女性,以乳房肿块、疼痛为主要临床症状。目前,乳腺增生的原因尚不明确,一般认为与内分泌失调、不良生活习惯等因素有关。由于其发病率较高,且部分患者易发生癌变,因此对女性患者的心理、生活质量带来严重影响。现代医学主要通过传统外科手术和微创来治疗,但都存在恢复慢、易复发、并发症多等缺点[1]。
乳腺增生可归属于中医学“乳癖”“乳核”“乳痞”等范畴,其与月经周期及情志变化密切相关。乳房疾病与肝有关,除此之外,还与气血、津液以及脾经、胃经、肾经、冲任二脉相关。若患者常忧思恼怒,则肝失疏泄,肝气郁结,积聚于乳房发为乳腺增生。气机不畅,导致气血、津液运行受阻,停聚于乳房则表现为乳房肿块、疼痛。中医学认为,女性的乳头属肝,乳房属胃[2],而脾与胃互为表里,肝与脾两经循行于胸、腹,肾经上贯肝膈,注胸中;冲任二脉起于胞宫,二者均上行至胸中;此外,冲任二脉还与妇女月事的产生密切联系。因此,乳腺增生的病位在乳房,气血、津液以及肝、脾、胃、肾、冲任二脉失调均可致病。近年来,中医药治疗乳腺增生逐渐显示出独特的优势,大量临床研究表明,中药汤剂、中成药、针灸、推拿、药物贴敷等中医药疗法均有较好的临床疗效[3]。气机升降失常致气血、津液运行受阻,积聚于体内发为六郁而致病。本文从“六郁”角度探讨乳腺增生的致病因素,以指导针刺治疗。
六郁学说是在《黄帝内经》中的“五郁”理论基础上创立的,《黄帝内经》将郁证分为“木郁、土郁、金郁、火郁、水郁”,并将其与五脏结合总结出木郁为肝病、火郁为心病、土郁为脾病、金郁为肺病、水郁为肾病,同时提出“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的治法。朱丹溪在此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实践,首创六郁致病学说,即“气郁、血郁、痰郁、热郁、食郁、湿郁”,并创立治疗郁证的相应中药方剂,如六郁汤、越鞠丸等。朱丹溪认为,七情内伤、风雨暑湿、食饮不节、劳倦过度等因素均会使人体气血怫郁而产生郁证。“气血冲合,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4]205,诸病皆起于郁,强调因郁致病的广泛性。朱丹溪提出郁证以气郁为首,并指出“凡郁皆在中焦,以苍术、川芎开提其气以升之”[4]205的治疗方法。此外,六郁常相兼为病,气、血、痰、热、食、湿相互联系,并非孤立存在,正如《医学正传》[5]所说:“气郁而湿滞,湿滞而成热,热郁而成痰,痰滞而血不行,血滞而食不消化,此六者皆相因而为病者也。”
2.1 肝失疏泄,郁久成结 乳腺增生是由七情内伤、饮食失宜、劳倦过度等因素导致人体气机阻滞、脏腑功能紊乱而诱发。女子以肝为先天,肝主疏泄,喜条达而恶抑郁,从而调畅人体气机的升降出入。肝在志为怒,过怒则伤肝,在焦虑、抑郁、烦躁、激动、易怒等不良情绪的长期积压下,肝的生理功能受到影响,肝失疏泄,气机升降失调,肝气郁结,积聚于乳房而发病。患者多见乳房、胁肋胀痛,随喜怒而消长,善郁易怒,喜嗳气、叹气。
2.2 肝郁化火,形成火郁 朱丹溪言:“气有余便是火。”[4]42肝气郁久不行,郁久不散,化热化火,形成火郁。《丹溪心法》[4]9曰:“有诸内者形诸外。”当肝气郁久化热闭结于内,必然会在外部有所表现,这类患者常会出现乳房胀痛伴有烧灼感,火郁日久,耗伤津液,则出现口燥咽干、五心烦热、胁肋隐痛等。
2.3 食积停滞,而致食郁 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现代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暴饮暴食或喜食肥甘厚腻常导致食积停滞。朱丹溪[4]205言:“凡郁皆在中焦。”中焦即脾胃,是气机升降的枢纽,若脾失健运,胃失和降,中气不和则郁结中焦形成食郁;又因“女子乳房属胃”,且足阳明胃经循行经过乳房,若脾胃受损,水谷精微运化受阻,停聚于脾胃,郁结中焦,使经气凝滞于乳房形成肿块,同时伴随脘腹部闷胀不适、嗳腐吞酸、纳呆、大便臭秽等。
2.4 脾虚痰湿,停聚成郁 《明医杂著》[6]云:“若血浊气滞则凝聚而为痰。”人体津液运行有赖于气的推动,气郁日久,气机运行不畅,致脾气郁结,津液输布排泄失常;或喜食寒饮,饮食不节,脾失健运,使运化功能受损,均可导致水湿停聚,形成湿郁。湿郁日久凝聚成痰,形成痰郁,聚久则乳内结块成核。此时患者多见头目昏蒙、脘腹胀满、大便不成形、大便不爽等。
2.5 气滞血瘀,发为血郁 《丹溪心法》[4]210云:“气不能作块成聚,块乃有形之物也,痰与食积,死血而成也”,诸如积聚痞块等有形之物由瘀血形成。肝主疏泄,调节全身气血运行,血液运行有赖于气的升降出入。若肝气疏泄异常,血液运行受阻,出现血郁,血郁结聚乳房日久则出现乳房肿块及不同程度的疼痛,或伴见胸胁刺痛,痛经有血块,舌质黯、有瘀点或瘀斑,舌底脉络怒张。
《医方论·越鞠丸》[7]言:“凡郁病必先气病,气得流通,郁于何有?”鉴于乳腺增生的首要病机为肝气郁结、气机不畅,故以疏肝理气散结为治疗总则。从“六郁”论治本病,注重气机运行,而针刺有调和气血、疏通经络之功,使气和则病无由生,同时辅以清泻肝经实火、消食化积和胃、健脾化痰祛湿、行气活血化瘀之法,根据患者实际情况,综合施治。
3.1 疏肝理气散结 人以气和为本,气和则病无由生。气郁所致的乳腺增生当先理气,肝喜条达而恶抑郁,且足厥阴肝经循行于胸胁部,治以疏肝理气散结为法,故针刺选用合谷、太冲、膻中、内关、期门、极泉。合谷、太冲行泻法,余穴行平补平泻法。膻中为八会穴之气会,为宗气之所聚,又是心包之募穴,具有通利上焦、宽胸理气之功。太冲是足厥阴肝经的原穴,为肝经原气经过留止之所,可理血中之气,达到疏肝解郁、疏通经络之目的。合谷是大肠经的原穴,可调气中之血,与太冲合用可调一身之血气。《针灸甲乙经》[8]言:“心澹澹而善惊恐,心悲,内关主之。”内关为手厥阴心包经之络穴,有宽胸理气止痛之效。手厥阴心包经与足厥阴肝经为同名经,同气相求,因此,内关穴还有疏肝解郁之功。期门是肝之募穴,疏肝健脾活血。现代研究证明,期门穴对乳腺疾病有良好的治疗效果[9]。《灵枢·邪客》言:“肝有邪,其气流于两腋。”肝脏有病邪,邪气留止于两腋。极泉属手少阴心经,位于腋窝正中,有宽胸理气、活血通络之功,可疏肝脏流于此处的气郁之邪。
3.2 清泻肝经实火 肝气郁结,久则化火,变成火郁,火郁日久则耗伤津气,治以清肝泻火、滋阴补肾,故针刺选用太冲、行间、侠溪、太溪。太冲、行间、侠溪行泻法,太溪行补法。太冲具有疏肝解郁、平肝泻热之效,善清肝经之热。行间为足厥阴肝经之荥穴,疏肝泻热、舒利胸胁,侠溪为足少阳胆经之荥穴,清热息风、消肿止痛,二穴合用以疏肝清热。太溪是足少阴肾经之原穴和输穴,为肾经经水的传输之处,滋肾阴、清虚热。
3.3 消食化积和胃 《外科活人定本·卷之二》[10]言:“乳癖,此症生于正乳之上,乃厥阴阳明经所属也”,指出乳房归属足厥阴肝经、足阳明胃经。脾主运化及升清,胃主受纳及通降。若饮食过量,脾胃运化失常,则停滞不化,影响乳络气血运行,从而导致乳房病变。因此,治疗乳房疾病应同时注重调理脾胃,针刺可选用中脘、天枢、足三里、支沟。支沟行泻法,其余穴位行平补平泻法。中脘为胃之募穴,理气健脾、和胃降逆;天枢为大肠之募穴,调中和胃、理气化滞,主治诸胃肠疾病。二穴合用,奏和胃健脾、通调腑气、理气止痛之功。足三里为胃经之合穴及胃之下合穴,可生发胃气,燥化脾湿。现代研究发现,针刺足阳明胃经有利于调节患者的免疫功能,改善内分泌功能[11]。“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三焦对水液代谢起着重要作用,而支沟属三焦经,可疏利三焦,通调腑气,促进水液代谢。
3.4 健脾化痰祛湿 李中梓提出“脾为生痰之源”[12]58,并提出治痰“宜实脾养胃,使脾胃调和,饮食运化而痰自不生”[12]59。《格致余论》[13]曰:“痰客中焦,妨碍升降。”治疗痰郁应同时注重调理中焦,又因女子乳房属胃,因此治疗主要以脾经、胃经上的穴位为主,针刺选取丰隆、足三里、阴陵泉、气海、关元。足三里、气海、关元行补法,余穴行平补平泻法。丰隆为胃经之络穴,治痰之要穴,健脾理气、化痰降逆,与足三里合用可健脾和胃、理气化痰。阴陵泉健脾理气、利水渗湿,主治中焦虚寒、下焦湿热所致的各种病症,脾胃运化如常,水湿津液输布正常,则湿化痰消。气海为气之海,关元为足三阴经与任脉的交会穴,此二穴可益气助阳、行气散滞,气行则津行。
3.5 行气活血化瘀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行则血行,气郁则血凝,治疗以行气活血化瘀为主。现代医学研究显示,部分乳癖患者会存在不同程度的血液黏稠度改变或血液循环障碍[14]。治疗以行气活血化瘀为主,针刺选取血海、膈俞、地机、三阴交。血海、膈俞、地机行泻法,余穴行平补平泻法。血海善治各种血症,有调血、祛风、除湿的作用。膈俞为血会,有宽胸理气、活血化瘀之功,在此穴刺络拔罐,可使旧血去而新血生。地机为脾经之郄穴,体内气血汇聚之处,主治各种血证,有健脾理血、调经止带之功。三阴交为足三阴经之交会穴,可调畅肝、脾、肾三脏经气,益气活血,补气以助血行。现代研究认为,针刺三阴交可通过抑制雌激素受体表达,以降低雌激素对乳腺的促增生作用[15]。
中医学认为,女子属阴,阴性凝结,易于拂郁,而乳腺增生人群比正常女性存在更多的焦虑心理,乳腺作为女性内分泌系统中重要的靶器官,在抑郁、焦虑、急躁等不良情绪作用下,体内激素紊乱,泌乳素分泌增多,从而导致乳腺组织增生[16]。因此在治疗时还应配合心理疏导,积极了解患者乳房胀痛的原因,调整患者心态,建立信心,尽量保持愉悦的心情及乐观的生活态度。研究发现,中药内外兼治联合心理疏导有良好的临床疗效[17]。
黄某,女,48岁。2020年11月19日初诊。
主诉:经前乳房胀痛4年。患者4年前开始出现经前乳房胀痛,情绪波动后乳房疼痛加重,曾自行口服逍遥丸治疗,疼痛无明显好转。患者平素月经周期27~30 d一行,量中等,有少量血块,痛经,4~5 d净。刻下:经前乳房胀痛,偶有胁肋部胀闷感,偶有脘腹胀满,平素性格易焦虑,喜叹气,无胸闷胸痛,无心悸心慌,末次月经(LMP)10月6日,纳眠可,大便溏薄。舌淡红、舌底络脉迂曲、苔白腻,脉弦滑。查体:双侧乳房对称,无皮疹、破溃、橘皮样改变,无乳头畸形、凹陷;双侧乳房可触及散在结节,质稍硬,活动性好,边界清晰,压痛阳性;双侧腋下未触及淋巴结。辅助检查:乳腺彩超提示双侧乳房各见1个实性结节,分别位于左侧乳腺12点钟方向(大小约7 mm×3 mm)、右侧乳腺2点钟方向(大小约8 mm×3 mm),内部呈均匀低回声,边缘完整,未见点状强回声;右侧乳腺见3个无回声区,较大位于9点钟方向(大小约5 mm×2 mm),表面光滑,上述病灶未见明显血流信号。超声诊断:双侧乳腺实性结节,乳腺影像报告及数据系统(BI-RADS)4A类;右侧乳房腺囊肿,BI-RADS 2类。西医诊断:乳腺增生;中医诊断:乳癖(肝郁气滞血瘀,脾虚痰凝证)。治以理气开郁,化瘀散结,健脾祛湿化痰。予针刺治疗,选穴:
针刺取膻中、中脘、关元、气海和双侧极泉、血海、足三里、丰隆、合谷、太冲,以及双侧乳房最大病灶局部(左乳12点钟方向和右乳2点钟方向)。
针刺操作方法:患者取仰卧位,病灶局部浅刺,膻中平刺,中脘、关元、气海和双侧极泉、血海、足三里、丰隆、合谷、太冲直刺,关元、气海行捻转补法,血海、太冲行捻转泻法,余穴行平补平泻。双侧乳房病灶局部、血海、丰隆、太冲连接电针,频率为4 Hz,连续波,红外线灯照射腹部,共留针30 min,每周治疗2次,共治疗3周。同时详细询问病人身体近况,消除患者恐惧心理,建立治疗信心,嘱患者清淡饮食,适当锻炼,调整心态,保持身心健康。
2020年12月28日二诊:患者诉乳房及胁肋部胀闷感减轻,叹气减少,无脘腹胀满,痛经较前缓解,仍有少量血块,大便偏烂。舌淡红、舌底络脉迂曲、苔白稍腻,脉弦滑。予初诊治疗方案的基础上加双侧阴陵泉、三阴交,并在丰隆及阴陵泉穴施温针灸,每个穴位烧2壮艾炷,双侧血海刺络放血拔罐,每周治疗2次,共治疗2周。
2021年2月5日三诊:患者乳房胀痛明显减轻,情绪较前稳定,胁肋部无胀闷感,痛经好转,无血块,大便成形。舌淡红、苔薄腻,脉弦细。复查乳腺彩超提示双侧乳腺多个无回声病灶,最大分别位于左侧乳腺12点钟方向(大小约6 mm×3 mm)、右侧乳腺2点钟方向(大小约5 mm×3 mm),边界清,边缘完整,上述病灶无明显血流信号。超声诊断:双侧乳腺多发囊性结节,单纯囊肿,BI-RADS 2类。
按:本案患者为中年女性,平素性格焦虑,喜叹气,情绪波动较大,情志不畅以致肝失疏泄,肝气郁结于内,形成气郁,积聚于乳房,故乳房胀痛、有肿块、胁肋胀闷;气郁日久,横逆犯脾,脾之运化失职,水液津液输布失常,痰湿停聚成郁,故见脘腹胀满、大便溏薄、舌苔白腻;患者病程日久,加上气郁则血行受阻而成血郁,故出现经行腹痛、有血块、舌底脉络迂曲。辨证属肝郁气滞血瘀,脾虚痰凝。治以理气开郁,化瘀散结,健脾祛湿化痰。浅刺双侧乳房病灶局部,直通乳络,消痰块;膻中、合谷、太冲疏肝解郁,调一身之气血;极泉宽胸理气;血海活血化瘀;关元、气海、足三里、丰隆、中脘健脾和中化痰。诸穴合用,共奏疏肝行气、活血化瘀、健脾化痰之功。二诊时,患者乳房及胁肋部胀闷感减轻,痛经较前缓解,脘腹胀满消失,仍有舌苔白腻,脉弦滑,提示患者仍以肝郁气滞血瘀为主,故仍有乳房及胁肋部胀闷、痛经;脾气渐复,但运化功能尚欠佳,故见大便偏烂,舌苔白腻。因此在初诊针刺方案基础上加阴陵泉、三阴交健脾益气,丰隆及阴陵泉穴施温针灸以加强健脾祛湿之效,双侧血海刺络放血拔罐以活血祛瘀。三诊时,患者上述症状均较前减轻,复查乳腺彩超提示乳腺结节缩小,BI-RADS降级,患者生活质量得到改善。基于“六郁”理论,运用针刺治疗乳腺增生,同时配合心理疏导,效果满意。
综上,肝失疏泄则发为气郁,气郁日久致火郁,气行不畅而致血郁、湿郁,湿郁日久成痰郁,食饮不节而致食郁,六郁相互联系,相因为病,均可导致乳腺增生。针刺治疗以疏肝理气散结为主,根据其实际病情,辅以清泻肝经实火、消食和胃化积、健脾化痰祛湿或行气活血化瘀,同时配合心理疏导治疗。本文运用“六郁”理论指导针刺治疗乳腺增生,可以提高临床疗效,改善患者生活质量,避免传统手术或微创治疗带来的恢复慢、易复发等不良反应,为临床治疗乳腺增生提供更多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