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变与出卖之殇

2024-05-19 10:19顾健
世界博览 2024年9期
关键词:拜占庭尔特帝国

顾健

在凡湖里的阿克达曼岛(AKDAMARISLAND)上,有一座1000多年前的亚美尼亚教堂,这里精美的宗教浮雕让游人叹为观止。

土耳其是一个美丽的国家,东西方文化在这里汇聚,异彩纷呈,是近20年来国际游客的热门目的地,不过大多数游客集中在伊斯坦布尔和小亚细亚半岛西部的以弗所等古迹,向东最多深入到半岛中部的卡帕多西亚,欣赏那里奇特的火山灰岩洞地貌。深入东部安纳托利亚高原(土耳其高原)的游客极少,部分原因是国际游客还在担心当地的安全问题。其实在2010年以后土耳其治安状况已经逐渐改善,这里不但交通方便、民风淳朴,而且各地的古迹保护得非常好,是游客还没有发现的世外桃源。

凡湖位于安纳托利亚高原东部,靠近伊朗边境,我在2021年6月从凡城驱车200公里绕到凡湖正北的内陆,专程寻访一个绝少游客的土耳其小村马拉兹格尔特(Malazgirt),这里有座上世纪80年代立的纪念碑,标明此地是1071年决定历史走向的一场会战的战场,也就是发生在拜占庭帝国和塞尔柱帝国之间的曼齐刻尔特战役,这场会战规模不大却有着深远意义:它决定了拜占庭帝国一蹶不振的国运,同时也是此后两百年十字军东征的起因。

一场遭遇战

拜占庭帝国实际上就是古代罗马帝国的东半部,它自称罗马帝国,同时代的敌人也称呼它为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这个称谓是现代人给它起的名字,为与古典时代的罗马帝国相区别而已。在1071年前,拜占庭帝国的国际局势算得上平稳,拜占庭帝国的势力推进到安纳托利亚高原东部,底格里斯河上游。所以今天的两河流域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这个地区当年是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埃及法蒂玛王朝三个帝国的交界地带。就在此时,从遥远的中亚杀来一支新生力量,这就是塞尔柱突厥人。

塞尔柱突厥人属于乌古斯突厥的一个部族,生活在今天哈萨克斯坦等国的中亚草原上。公元1000年前后,首领塞尔柱率领族人离开故地西迁,成了单独的部族,被称为塞尔柱突厥。1025年以后,塞尔柱人离开河中地区再次西迁,打进伊朗高原东部,继续南下进入今天的伊拉克,1055年控制了巴格达的哈里发,塞尔柱人首领受封为“东方和西方的苏丹”,统揽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黑衣大食)的所有世俗权力,在短短30年内就建立起了塞尔柱突厥帝国的雏形。

当时塞尔柱人遵奉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作为“象征性”的宗教领袖,1063年掌权的阿尔斯兰是逊尼派穆斯林,在稳定东部边境后,他一心想的是南下,为宗主阿拔斯王朝征伐埃及的什叶派法蒂玛王朝(绿衣大食)。因为南下也引发了部族自发的大规模移民,所以对拜占庭帝国产生的军事摩擦,更多是要确保边境地带的安全。

1067年拜占庭皇帝杜卡家族的君士坦丁十世去世,皇后尤多西娅意识到帝国武备松弛,面對外患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军事领袖出来做皇帝,所以她改嫁给了将军罗曼努斯四世,承认其为罗曼努斯四世皇帝,条件是她的3个儿子应为共治皇帝。罗曼努斯四世出身于安纳托利亚地区的军事贵族世家,但皇后这样的做法让君士坦丁十世的弟弟约翰·杜卡对皇位的期待落了空,因此心怀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罗曼努斯四世征集军队,包括杜卡家族等各个豪门世家的私兵,集结起六七万大军,在1071年从君士坦丁堡出发,浩浩荡荡地打进安纳托利亚地区收复失地。从道义上来说,罗曼努斯四世此举是背信弃义的,因为两国刚在1070年签订过十年休战和约,此时塞尔柱的阿尔斯兰正带领大军南下围攻法蒂玛王朝的阿勒颇,罗曼努斯四世沿着凡湖北岸向东进军,等于正好抄了阿尔斯兰的后路!阿尔斯兰闻讯急忙留下儿子指挥步兵继续围城,自己率领骑兵主力取道凡湖东面的凡城附近北上迎战,但是当时双方都对对方的战略意图和具体位置一无所知。曼齐刻尔特战役是一场真正的遭遇战。

我在2021年开车从凡城北上曼齐刻尔特战场的路线,应该和阿尔斯兰当年的北进路线重合,走过这一趟,我才明白双方在曼齐刻尔特遭遇是有必然性的。凡湖面积广阔,东面和东北面有一列山脉远远地环绕,所以比较平坦的进军路线只能是湖东岸山脉和湖水之间的平地。而湖北面是一马平川,罗曼努斯四世并不知道塞尔柱军正在赶来迎战,他一面围攻曼齐刻尔特城,一面分出一半兵力向西南围攻另一个塞尔柱守军的据点,从而分散了兵力。

8月26日上午,拜占庭军前锋外出搜集粮秣遭遇了塞尔柱的军队失败而回,罗曼努斯四世这才惊觉敌军主力就在眼前,于是立刻整顿全军摆开阵势。皇帝害怕军中的各国雇佣军和各大贵族世家的私兵会不断逃亡,所以决战越早越好。他并不知道此时阿尔斯兰的兵力以轻骑兵为主,数量只有自己的一半,也是军心不稳,不敢决战。但阿尔斯兰知道己方再拖延也等不来援兵,此时非战不可,于是脱下重甲,穿上入殓的寿衣来激励士气,显示不胜利毋宁死的决心。拜占庭大军的前锋是各国雇佣兵,以长枪步兵为主;中军由罗曼努斯四世亲率的重骑兵组成;后卫是各大世家的私兵,而统帅是争夺王位失败的约翰·杜卡的儿子安德洛尼卡·杜卡。事后证明这是致命的败招。

后卫军的叛卖

一开战,塞尔柱突厥轻骑兵飞驰向前,以弓箭射击拜占庭方阵。拜占庭前锋雇佣兵的伤亡逐渐增加,一部分佣兵开始逃跑,于是罗曼努斯四世下令中军前进,防护妥当的重步兵开始冲击后,塞尔柱的轻骑兵只能后退。但塞尔柱骑兵从两翼包抄拜占庭中军,拜占庭军摆出了一座空心大方阵,倒也不怕被包围,只是此时天色已经渐黑,拜占庭步兵前进路线上如果没有水源,他们势必无法在占领的新阵地上久留,于是皇帝下令全军保持方阵队形向大营回撤。到此为止,占据数量优势的拜占庭军尽管被两翼包抄,右翼崩溃,但并无战败之相。与公元前53年的卡莱战役相比,拜占庭军事体系的兵种配比合理,单纯从战术角度来说,还优于轻骑兵为主的塞尔柱突厥军。但坏就坏在出了叛徒。

指挥后军的安德洛尼卡·杜卡一直怀有异心,趁天黑在军中宣扬全军战败,皇帝阵亡的假消息,然后领着后卫军撤出战场,想回君士坦丁堡帮助父亲篡夺皇位。这样一来,拜占庭方阵的后方失去掩护,门户大开,局面遂不可收拾。罗曼努斯四世在夜间受伤落马被俘,苏丹阿尔斯兰直到天亮才听说拜占庭皇帝当了俘虏。双方见面的时候,阿尔斯兰按惯例象征性地把脚踩在躺倒在地的罗曼努斯四世皇帝脖子上,做出胜利者的姿态,但随后就请皇帝起身以礼相待。从各方面来说,阿尔斯兰都不愿意拜占庭出现无政府状态,以致没有一个政权能和自己谈判媾和,况且他一直以来的战略重心都是要南下打击法蒂玛王朝,因此阿尔斯兰给罗曼努斯四世开出宽大的和平条件,一周以后就释放了皇帝,还派手下两名贵族护送他回君士坦丁堡。不幸的是,君士坦丁堡的皇位已经换上了杜卡家族的人,罗曼努斯四世在回都城的路上遭到杜卡家族的军队攻击,被刺瞎双眼伤重去世。

马拉兹格尔特小镇东面的平原上,有两座很高的白色纪念碑相对耸立,组合起来形成一个门的形状,象征這场战役为突厥民族打开了进入安纳托利亚的大门,这是当地唯一可以看到的纪念曼齐刻尔特战役的现代地标建筑。

马拉兹格尔特附近的田野中有一大片空地应该对应着真正战场的位置。

1071年的曼齐刻尔特战役的奇特之处在于,战前双方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场遭遇战,战后谁也没有料到它的胜负居然能改变世界历史进程。一方面,此战之后各突厥部族涌入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步伐不可阻挡,拜占庭失去了最佳的兵源地,此后400年纵然朝廷几度力图振兴,都缺乏军事力量,只能一路走向衰亡。另一方面,拜占庭大败的消息传到西欧,引发一轮宗教狂热,西欧的封建武士掀起收复圣地耶路撒冷,援助基督教友的运动,由此触发此后持续200年的十字军东征,深刻改变了东西方的历史面貌。

今天的曼齐刻尔特几乎保持了古代的原名,只在土耳其语里稍微转了音,叫作马拉兹格尔特。镇中心广场上有一座突厥武士披甲持矛,战马前蹄扬起的铜像来纪念这场战役。1071年的战役应该发生在城外东面的平原上,田野中有一大片空地应该对应着真正战场的位置,有公路南北向纵贯而过。除此以外,这里没有其他古迹,遥望东边远处的雪峰,似乎在向你无声地诉说着古代帝国兴替的沧桑过往。

(责编:南名俊岳)

凡湖

土耳其东部的地理明珠凡湖,是一处湛蓝色的内陆咸水湖泊,像青海湖一样面积广阔风景秀丽,沿着修葺一新的高速公路开车环湖一周需要四五个小时。凡湖海拔大约1700米,湖边的山峰高度在3000米上下,加上地处内陆,在夏天,个别山峰上也有积雪。凡湖边山顶上有座城堡,登上城堡废墟远眺落日,可见白天湛蓝的湖水在夕阳下变成粼粼金波,远处还有雪峰隐隐浮现,自然而然会联想起“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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