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 谭杰( 郑州 )
韩国木简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被发掘,21世纪后数量逐渐增多,至今已有1590余枚。①2004年韩国国立昌原文化财研究所发行《韩国古代木简》,开始对出土的木简进行收集并予研究,随着木简不断被发现、研究细化深入,其他博物馆和研究所又陆续发行了《百济木简》《咸安城山山城木简出土文集》《新罗王京木简研究》等书,相关著作日趋丰富。近二十年来,韩国木简在文字辨识、内容诠释等方面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鲜有对其书写问题的探讨,“日、韩学者研究日、韩木简的著作论文越来越深入,但缺乏专门详细论述日、韩木简书写特征、书法风格、笔法技巧、书风嬗变、俗字讹变等问题的著作。”②韩国出土的木简数量虽然较中、日两国少,在中国简牍文化向日本传播过程中却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中介作用,也是理解、诠释古代东亚地区简牍文化的重要材料。
韩国出土的简牍时间主要以6世纪至7世纪上半叶的百济、新罗简,8世纪的统一新罗简为主。韩国木简出土地主要集中于庆州、扶余等古代都城的宫城区域,此外在一些重要寺院遗址,如扶余陵山里寺址、益山弥勒寺址等地也间有发现。在这些简牍出土地中,新罗王朝首都庆州的王宫月城,围绕该王城及周围洼地集中分布了大量新罗时期的文化遗产,雁鸭池木简便是发掘于月城遗址东北部。
1971年韩国政府建立了“庆尚北道庆州市综合开发”计划,随后庆州古迹发掘调查团(现庆州文化财研究所)对雁鸭池进行了为期两年的发掘,发现了大型莲花池及周边临海殿、回廊等大小26处建筑遗址,出土了唐代调露二年铭、宝相华文砖等建筑材料,日常用陶器、金属制品、木制品等达3万多件。③同时出土木简51枚,这是朝鲜平壤出土汉朝木简后首次在韩国发现木简,“其中较完整的40枚,残断木简7枚,难以修复的残片4枚”。④经过进一步发掘并对木简进行修复、清理后,木简的数量有所增加,“据2004年的最新报告,木简的实际数量增加到107枚,其中69枚写有文字”⑤,为资料稀缺的韩国古代史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雁鸭池木简的具体书写时间,从其中两枚分别写有 “天宝十载”和“宝应四年”纪年来看,“天宝”是唐玄宗年号,“宝应”则是唐肃宗末年、唐代宗初年使用的年号,对应朝鲜半岛的统一新罗时代。新罗在唐朝的帮助下于668年消灭百济、高句丽,成为首个统一朝鲜半岛的国家,这一段统治的历史时期被称为统一新罗时代。雁鸭池木简使用了楷书、行书、草书、隶书四种书体进行书写,且不同书体数量不平衡,书体杂用的情况普遍存在。木简的不同书写面往往使用不同书体,如正面用楷书,反面用行书,在单面内也会掺杂书写,如楷书与行书杂用、行书与草书杂用,其中又以行草杂用为主。
图1:雁鸭池编号184B木简韩国国立庆州博物馆藏
图2:雁鸭池编号196Ⅰ木简韩国国立庆州博物馆藏
图3:雁鸭池编号209-1B木简韩国国立庆州博物馆藏
图4:雁鸭池编号213A木简韩国国立庆州博物馆藏
雁鸭池木简根据内容可归类为行政文书、账簿、习书简和其他木简。账簿类木简多是物品目录,包含宫外进贡物品和宫内需要物品的收发、出纳以及其种类、数量、制作日期等内容,其中大部分是食物标签。行政文书木简主要记载东宫周围的守卫与管理情况,有的还充当守门官员的值班簿或通行证,囊括了监督物品造作、内侍机构名称等内容。习书简大多对同一内容反复书写,如雁鸭池184号简上多次出现的唐朝“天宝”年号和新罗官职名“韩舍”,还有少数多面木简各面上下倒置书写,同样具有练习的性质。不同功能的木简往往书写格式也有所差异,如文书类木简通常在正面书写日期,背面书写监督造作的物品名和官署,行末加上容器或数量。食物标签类格式多以日期开头,后接食物名称、制作者或存放位置,如“三月廿一日作獐助史缶”。日本学者李成市认为:“其中列举药物名称和分量并标示确认符号的木简与日本出土的木简相似。”⑥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简牍文化先传入朝鲜半岛、再由朝鲜半岛向日本传播的路径。
从雁鸭池出土木简的尺寸、形制来看,长度最长为37.5厘米,最短为2厘米,一般为9—23厘米。其宽度最宽为4.5厘米,最窄为0.2厘米,一般宽0.5—1.5厘米。雁鸭池所见木简多数在上端两侧有“V”形刻槽,少部分木简上下两端都有刻槽,极少数简上端中央有凿洞,或许用于穿系绳子后张挂。雁鸭池木简有两种书写方式,第一种是常见的墨书,使用毛笔书写,这一类在雁鸭池木简中占据大宗。第二种是刻书,用尖锐器物刻写,只有少数几件。木简大部分两面写有文字,有些比较厚的简三面均写有文字,圆柱形的有分六面来写,这种多面书写的木简在中国一般被称作“觚”,韩国木简使用该形制较多。⑦
雁鸭池木简出土后,韩国学界对木简的外形、判读释文方面进行了初步调查。韩国学者李基东结合初步调查结果提出了新释文,并开始研究统一新罗的行政机构。日本学者李成市运用日本的“木简学”研究方法,着眼于韩国木简的出土地点、形状及书写方式,探讨整个木简的用途及性质等,此后研究基本是对上述方向的延续。目前,学界尚无针对雁鸭池木简书写特征、书法风格等方面的研究,故本文尝试对雁鸭池木简的笔画特征与书法风格进行探析,关注其书法价值。
雁鸭池木简墨迹中行书书写的数量占据三分之二以上,在用笔方式、点画形质等方面呈现出丰富的类型。本文通过对雁鸭池木简行书中的横、竖、撇、捺及横折五个笔画形态、用笔方式进行分析,以此更加直观地让世人了解其行书的主要用笔特征。
雁鸭池木简行书横画按照起、收笔形态可归为两种笔形。第一种为露锋方切起笔,这类笔形通常在露锋切笔入纸后向右上行笔,中段无明显提按,至笔画末尾顿笔回锋收起,轻健有力,顿挫分明。第二种为藏锋起笔,这类笔形起笔时不露锋芒,有方圆两种形态,如表1中的编号209-1B、237A木简字例,提按动作较轻微,笔画末端偶见顿笔回锋动作,线段自左至右略见加重,线形粗细匀一,饱满圆厚,线条中段通常向上拱起,平直行笔者则带有更多隶书意味,如编号1Ⅲ木简字例。
表1 雁鸭池木简行书横画笔形分析表
雁鸭池木简行书的竖画整体表现出沉实厚重特征,根据起笔方式可以划分为三类:第一种为露锋裹毫起笔,这类笔形通过逆锋起笔将毫端包裹起来,行笔过程中少见提按动作,收笔时多回锋,偶有顿笔,富于篆籀的圆浑意味;第二种为露锋直接起笔,这类笔形入笔时往往与上一字末画笔势连带,如表2中编号214Ⅰ木简字例,入纸后按笔直行,收笔回锋,粗细匀一,多用于短竖;第三种为藏锋起笔,这类竖画在入纸时藏锋起笔,行笔过程以平动为主,收笔有出锋和回锋两种形式,回锋收笔的竖画显得质厚,如表2中编号209-1B木简字例,顺势出锋则更加明快,行笔中提起出锋还会增加由粗渐细的变化。
根据行笔轨迹特点,雁鸭池木简行书中的撇画可以划归为两类:第一种为直撇,入笔以方切为主,偶有露锋直入,入纸后调锋向左下直行,运笔过程中逐渐提起,收笔出锋,少数会在撇画末端调锋向上挑出,如表3中编号字例186B、192Ⅰ木简字例;第二种为弯撇,入笔形态有露锋方切、藏锋圆起等样式,行笔过程大幅内掖是其主要特征,线条两侧都可以看到明显弧度,收笔可分为藏锋圆收和露锋挑出两种,前者往往较为粗硕,后者则更加轻健。
表3 雁鸭池行书木简撇画笔形分析表
表4 雁鸭池行书木简捺画笔形分析表
表5 雁鸭池行书木简横折笔形分析表
在汉字书写中,捺画收笔的出锋与否、出锋方向以及有无捺脚等因素,会使文字体势产生明显的差别。雁鸭池木简中的行书捺画根据收笔方式可归类为三类:第一种为收笔无出锋,此类笔形多藏锋起笔,行笔过程无明显提按,中段弧度向下拱起,收笔向右上带出但无波挑,横势开张,有隶书意味;第二种收笔时向下出锋,即“反捺”,此类笔形往往与撇画连写,入笔后逐渐重按,笔画中段向上拱起;第三种有明确的捺脚形态,入笔有露锋、藏锋等多种方式,入笔后随着行笔由细渐粗,收笔处重按向右挑笔出锋。
雁鸭池木简中的行书转折按照搭接处的形态可分为四类:第一种转折处外圆内方,由横向转向纵向时锋面自然变换,引笔向下后饱满圆厚。第二种在转折处维持中锋行笔,无锋面变换,用笔方向转变后呈现出向外拓展的圆弧状,引笔圆转近似小篆,粗细匀一。第三种转折,锋面由横向行笔时的铺开转为收束,笔画在由横向转到纵向的同时因提笔由粗变细,富于流动感。第四种转折处着重锋面调换,由于调锋时着意提笔向上,因此折角的方棱形态十分突出,使结体具有端方整肃之感。
通过对雁鸭池木简行书笔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横、竖、撇、捺、横折的书写中,起笔有藏锋入笔、露锋入笔、裹锋入笔三种形态,收笔有不出锋和多角度出锋的区别,行笔兼有按笔直行和提按两种方式。整体来说,雁鸭池木简中的行书用笔丰富,点画以沉实朴厚为主,而各简之间意趣有别,相似的书写内容往往表现出不同意味。
中国秦汉时期出土的简牍处于字体发展变革期间,可以看到隶变、楷化、草书嬗变等现象特征。“而六至八世纪中国的几种书体均已发展完备,走向成熟,日、韩木简处于这样的时代,其书风基本上是受到成熟之后的流行书风影响。”⑧雁鸭池木简墨迹书法风格受到中国的影响,其用笔特征、书写风貌与晋唐时期的名家书法和民间墨迹都存在相似性,以晋唐时期墨迹的书风对雁鸭池木简书风进行解读,可以更好地窥探统一新罗时代书法的渊源及整体风貌。
汉武帝于公元前108年征服朝鲜半岛的北部及中部地区,“以其地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郡。”⑨汉四郡实行与中原地区相同的郡县制度,中国的简牍文化随之流布海东。魏晋时期朝廷保留了对四郡大部分地区的辖治,而南北朝诸多政权与高句丽保持着册封与朝贡关系。《南史》记载百济使者求购南朝书家萧子云书法,谓其“尺牍之美,远流海外”⑩,可以看出中国书法在古代东亚地区传播。朝鲜半岛被汉王朝直接管辖,又与魏晋南北朝政权频繁往来,加上中国书法陆续传入,其书法风格受到中国影响,在雁鸭池木简的部分行书中也表现出西晋行书书风的浸染。
20世纪初至80年代,在我国古楼兰遗址和楼兰附近尼雅遗址出土了魏晋至前凉时期的简纸墨迹,文书中频繁出现汉文、佉卢文“楼兰”字样,因此命名为“楼兰文书”。楼兰文书中使用了隶书、楷书、行书、草书进行书写,这与雁鸭池木简多种书体同时使用情况相同。楼兰简纸中的行书在用笔和结字上还带有部分隶书意味,大部分保留了藏头护尾的运笔范式,笔画中截惯于按笔直行。在雁鸭池木简行书中可以看到类似的特点,如表6中编号215Ⅰ木简字例,笔画入纸皆藏锋圆起,行笔过程无明显提按,点画粗细均匀,饱满圆实,收笔无出锋。字例1Ⅰ竖画短写,横画长写,保留了扁阔的内部空间。后世高抬折角的“扛肩”动作在雁鸭池木简和楼兰文书残纸中都不多见,二者更多通过引笔直转维持中锋的浑厚,通过较为平直的运笔保证字态端稳,与唐以后强调欹斜姿态的书风有着明显差别。
表6 雁鸭池木简行书与楼兰残纸对照表
1956年长沙市石渚湖附近发现唐代铜官窑遗址,从中发掘出土了大量瓷器,其中还有手书墨迹的诗文执壶。这批诗文执壶上的文字多以楷、行、草三体写就,行书已经摆脱了隶意的影响,书写中对纵向笔势进一步强调,行气贯通使其具有流美的气质,丰腴的线条表现出唐人爱好壮美的祈尚。雁鸭池木简与长沙窑诗文执壶书迹书写于同一历史时期,在书风上也表现出相似性,其中编号206A、222Ⅰ、210Ⅰ的行书木简起笔行藏并用,转折外圆内方,饱满腴润的用笔和修长峻拔的字形相结合,有雍容妍美之感。
朝鲜半岛统一前,新罗善德王就曾遣使到唐朝国子监中学习,“贞观十四年夏五月,王遣子弟于唐,请入国学。”⑪唐朝国子监设“六学”,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书学作为其中之一,也是新罗留唐学生必须掌握的科目,使得唐朝书风也随留学生影响整个朝鲜半岛。新罗相国金春秋于贞观二十二年(648)入唐朝贡并受赠书法拓片,据《旧唐书》所载:“真德(乐浪郡王)遣其弟相国、伊赞子金春秋及其子文正来朝,……春秋请诣国学观释奠及讲论,太宗因赐以所制《温汤》及《晋祠碑》并新撰《晋书》。”⑫由此可见,统一新罗书法受到唐王朝的多方面影响。
唐太宗在《晋书》中为王羲之亲作传论,追摹王书一时蔚为风气。在崇文馆、弘文馆中善书者陆柬之、虞世南、褚遂良皆能得其法,太宗自己的作品也有“杂之二王帖中不能辨”的称誉。⑬王羲之书法风尚及其相关作品的传入,在新罗书坛产生深远影响,通过新罗《断俗寺行神石碑》《鍪藏寺阿弥陀如来造像碑》等作品的书风,以及《三国史记》中新罗书家作品可乱真右军的记载,我们可以窥见统一新罗书坛追慕大王的情形。⑭在雁鸭池木简行书书风中我们能看到似王羲之书风的字迹,如编号194Ⅰ的木简,起笔多用藏锋,圆劲饱满,运笔过程中起伏感弱,结字突出横向主要笔画,书风端庄质重,朴厚而多隶意,字与字间映带极少,保持了字字独立的安排,与《姨母帖》表现出相近的风貌。另有编号215Ⅰ的木简,起笔多见方切,运笔一拓直下,结字修长峻拔,起首几字较大较重,与王羲之传世手札章法一致,整体较194Ⅰ木简清丽,部分字形趋近《孔侍中帖》。
盛唐文治武功极盛,政治、经济、文化繁荣,这一时期多样书风的共荣呈现出大唐书法的开阔气象,颜真卿代表了其中丰腴雄浑的类型。颜真卿书风的突出标志为“篆籀气”,圆笔中锋为主的运笔带来遒古刚健的线质,“外拓”的大量应用使文字外形趋向宽博伟健,形成真力鼓荡的审美感受,这些特点在颜氏的传世行书墨迹《祭侄文稿》中得到集中体现。雁鸭池木简中有部分字迹在用笔和结字上都近似颜真卿《祭侄文稿》书风,表7编号1Ⅰ木简字例点画圆厚,笔势外拓,文字左右两侧轮廓向外拱起。237A以及210Ⅰ欹斜姿态明显,富于动感,使转浑融无迹,富于篆籀气味。值得一提的是,雁鸭池编号195Ⅰ木简中的“三日”二字(图5),无论是点画形态,还是“三”字中三个横画由短渐长、笔画方向由左高右低到左低右高的变化,甚至“三”最后一横与“日”相连带的轨迹,都与《祭侄文稿》“三日”两字(图6)如出一辙,令人惊叹新罗书手与颜真卿的契合。
表7 雁鸭池木简行书与颜真卿行书对照表
图5(左):雁鸭池木简195Ⅰ局部韩国国立庆州博物馆藏
图6(右):颜真卿《祭侄文稿》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雁鸭池木简墨迹中的隶书、楷书、草书与行书相比数量较少,但包含了多种书风类型,从中可以看到汉代草书简牍、初盛唐楷书名家和盛唐隶书风气的浸染,表现出统一新罗对中国书法的广泛接受。对雁鸭池木简中隶、楷、草三体的解读,有助于我们把握这一时期朝鲜半岛书风的大体面貌。
雁鸭池木简中编号184号简正反两面均使用隶书书写。此简为习书简,以新罗官职“韩舍”二字为主要练习内容,木简正面下方有随笔涂鸦,背面下方有专门针对横画波挑的练习。这枚木简上的隶书整体较为清健,横画间有明显牵丝映带,笔画以瘦硬为主,唯有捺脚稍显丰肥。点画起笔处运用了大量的露锋方切笔法,转折处没有分笔搭接,锋面调转后直接向下行笔,圭角分明,可以看出楷书笔法的渗透。结合正面写有唐朝纪年“天宝十载”,可以理解为玄宗朝隶书风尚的影响。
雁鸭池木简中完全用楷书书写的有12枚,其余书体杂用的木简中也有少数楷书,按风格划分有近似唐代名家、民间墨迹和佛教写经三类。编号182Ⅲ的木简上书“宝应四年”,点画横细竖粗,结体端方整饬,楷法遒美近似颜真卿《多宝塔碑》。编号229的四面觚,其中一面用笔瘦硬挺劲,锋芒外耀,结体重心下移,压缩文字下部笔画,突出文字上部纵向笔画,具有欧阳询书风的典型特征。雁鸭池木简楷书中,237A代表了丰腴饱满、骨肉兼具的类型,另有一枚记录药材数量的木简198B,在内容和风格上都与近年出土的何家村窖藏金银器墨书题记十分接近。此外190Ⅱ、212Ⅰ惯用露锋直接入纸,运笔轻捷、楷法精熟、结体修美,与唐代写经如出一辙。
雁鸭池木简草书常与行书杂用,仅196号简完全使用草书书写,且均保持字字独立。考虑到雁鸭池木简在王宫生活中的实用性,草书的少数量和少连带应当出于对文字可识读性的考虑。观察该木简的用笔特征,上下字首尾笔画的形变我们可以看出气韵相连,对比三国统一前的百济扶余里木简,连贯笔势得到了放大,而平实敦厚的线质、强调横向主笔画的结体特征,与居延汉简《误死马驹册》表现一致。
韩国木简出土数量虽然少于中、日两国,但其书写时间、记录内容和大小形制表明,其在古代东亚简牍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充当了交流媒介的重要作用。韩国雁鸭池木简行书与楼兰文书残纸,长沙窑诗文执壶,王羲之、颜真卿书风相似,楷书、隶书、草书的书风面貌也深受中国书法影响,对其书迹的研究明确了古代韩国对中国书法接受、衍变的实际情况,正如日本学者方国花在《古代东亚地域木简·简牍的字体比较》中说:“木简、简牍因跨过世纪,跨过地域,在各种场面使用,可以反映出各个时代、各个地域使用的书写风格、字体、书体的演变过程。”⑮从书法学科角度审视韩国木简书迹,还有大量课题值得探讨,如韩国古代书风嬗变情况、韩国碑刻书迹与木简墨迹差异、韩国对中国简牍文化接受的选择性等,都亟待进一步的关注和研究。
本文为2024年度河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日韩出土习字简牍书法与汉字文化传播研究”(项目编号:2024-ZZJH-325)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 [韩]李柱宪:《韩国木简的考古发掘与整理研究》,《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第 77 页。
②赵明:《国际视域下的日韩木简书迹考述——兼谈东亚简牍书法学构建及其意义》,《“简述中国”全国简牍书法论文集》(会议用稿),西北师范大学简牍研究院等,2023年11月,第72页。
③参见韩国国立昌原文化财研究所编:《韩国的古代木简Ⅰ》,韩国国立昌原文化财研究所,2004年版,第210页。
④ [韩]金元龙:《雁鸭池发掘调查报告书》,庆州文化公报部、庆州文化财管理局,1978年。
⑤戴卫红:《韩国木简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页。
⑥[日]李成市:《韩国木简的研究现状——以新罗木简研究的成果为中心》,工藤元男、李成市编:《东亚古代出土文字资料的研究》,雄山阁,2009年版。
⑦“觚在韩国木简的研究中称多面木简。觚的形制在韩国木简中占的比例很大,是韩国木简不同于日本木简和中国简牍的特点之一。”参见 [韩]尹善泰:《韩国古代木简的形态和种类》,《历史与现实》第65号,2007年,第185页。
⑧赵明:《国际视域下的日韩木简书迹考述——兼谈东亚简牍书法学构建及其意义》,《“简述中国”全国简牍书法论文集》(会议用稿),西北师范大学简牍研究院等,2023年11月,第72页。
⑨班固:《汉书·武帝纪》,《二十四史》,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1273页。
⑩“百济国使人至建业求书……子云遣问之,答曰:‘侍中尺牍之美,远流海外,今日所求惟在名迹。’子云乃为停船三日,书三十纸与之,获金货数百万。”参见 李延寿:《南史》,清武英殿本,第562-563页。
⑪转引自:周洪宇,申国昌,张亚群等著:《中国教育活动通史》第三卷,山东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383页。
⑫《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东夷传》,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⑬张耒:《张右史文集》卷60,上海涵芬楼藏旧抄本,第679页。
⑭参见姜东君:《王羲之书风对统一新罗书法的影响》,《中国书法》,2019年第1期,第112—115页。
⑮[日]方国花:《古代东亚地域木简·简牍的字体比较》《首届中日韩出土简牍研究国际论坛暨第四届简帛学的理论与实践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会议用稿,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