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瑞
每年都会有学弟学妹问我:“读中文系是什么感觉?”“读中文系好找工作吗?”“能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于2014年参加高考,不顾家人的反对,坚决要报考中文系。父亲生气极了,叫了几乎所有亲戚来轮流说服我改变主意。这些话无外乎:“学文科找不到工作。”“学文学是风花雪月,是对自己和家人的不负责。”……时过境迁,到现在这些话依然不绝于耳,稍显遗憾的是,以前更多的是长辈这么说,现在却多是年轻人自己否定自己的选择。说实话,当时的我确实有很多问题想不清楚,也不可能想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即使其他专业再好,如果我不喜欢,肯定也学不进去。
很多人觉得,谈喜欢是件奢侈的事,如果没有一定的基础,好像我们就不能或者不配去做一件令自己开心的事。这当然有一定道理,但我觉得生活越是艰难,现实越是逼仄,喜欢的力量就越是重要,我们就越应该培养出自己的一块精神自留地。
我选择中文系时,也面对着前途未卜的未来。当时,辅导员对我说,迷茫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如果一个人读大学时没有迷茫过,那就说明他的大学白读了。还记得有次大一的写作课上,老师把我们“赶”出了教室,因为蜀地多阴雨,在那个难得的午后,久违的阳光洒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老师说:“如果你连身边的阳光都看不见,你们又能写出什么?”还记得大二的诗歌课上,老师让我们写诗、念诗,在傍晚火烧云的余晖中,她读着同学的习作“夕阳一吻山河老”,余韵悠长。还记得大三在中国台湾的中山大学交流,在西子湾旁听余光中先生朗诵《乡愁四韵》,潸然泪下。这些回忆的碎片直到今天依然熠熠生辉,是它们构成了我喜欢文学的理由。每当我陷入现实中的困境:事业不顺、不被理解、恋人远走、朋友淡漠……我都会重新在脑海里演绎那些情节,翻阅那些篇章,获得治愈。
中文系入门第一课,系主任在讲台上说:“我们教的是‘屠龙术,而非‘稻粱谋。”这当然是中文系的自我赋义,多少有点儿不谦虚的味道。当我走出校园,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后,逐渐明白了稻粱谋的重要,但更理解了超越稻粱谋也是一个人的重要需求。悠悠众口皆以为然的“温饱思文艺”“马斯洛需求”,很多时候是不断将精神世界无限置后的借口,丰裕的物质满足最终无法覆盖精神领域的匮乏。文学是我进入世界的方式,它将那些普遍的人生境遇、瞬间感受提炼出来,使之成为永恒。
我并不是拥有了一切才选择的中文系,相反,我选择中文系的时候一无所有。可能是当时的境况不如这两年逼仄,又或许是我成熟得太晚,那时问不出“中文系毕业后要干什么”之类的问题。得益于此,读一首诗、看一本书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段时光很纯粹,也是我读闲书读得最多的时候:有些书看得津津有味,读完便忘,但不觉可惜;有些书没有翻完,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也没有强迫。反倒是如今,很多人会问我,看什么书能够口若悬河、才思敏捷,甚至有人问看什么书能够日进斗金。我们太想获得一个结果,但没有哪本书如同神功秘籍,能让人瞬间飞升。我很庆幸,在某些被大家赏识的才能背后,那里有一汪滋养我数年、源源不断的活水,有一块精神自留地。
这几年,我们问了太多关于“有用”的问题,把一切不能直接出成效的事物说成理想主义,以至于精神内耗、耗尽元气。我不喜欢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二分法,因为再理想的人终究要面对现实,再现实的人也不可能不产生一丝超越现实的念头。理想与现实本就同在,理想是我们同时面对外界与自我时的回声。精神自留地的意义,就是将我们从有用与无用、现实与理想的对立中解放出来。一个有精神自留地的人,是一个深度满足的人,他不会追问这些。
很多人把世界理解成种地,春种秋收,种豆得豆,于是在种豆的时候就计算着收成,在种植的时候就担心白费力气。我把世界理解成星空,我们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段经历都是一颗星星,这些星星有时候甚至很长时间都被乌云遮住,但斗转星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会被突然擦亮,划破人生的黑夜。
精神自留地當然不只有文学,它可能是音乐、摄影、宠物……在我最沮丧的时刻,我的朋友安慰我:“你还有一个内在的世界可以回归。”我也把这个祝愿送给同学们,期望你们永远有一个内在的世界可以回归。
(摘自《中学生天地》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