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亨利·戴维·梭罗 译/石定乐
若说好吃的果子中,一年中就数草莓成熟最早。进入六月的第三天我就发现它们了,不过多数果实还要再等一个星期才能成熟,也就是十日左右,这仍比人工栽培的上市时间要早一些。
草莓口味最佳的时候是在六月底,但草场上的草莓就还要推迟一周左右,甚至到了七月还能在草场上采到草莓。
托马斯·塔瑟是英国农民诗人,诗风简明朴质。最著名的作品是诗集《耕种的百利》。终身坚守着只为最辛苦的农业劳作写诗,就连他也不禁在《九月》中用朴实的文字吟唱道:
贤妻,快到园里,辟一方地,
栽下草莓,须知此物非寻常,弥足珍惜;
藏身荆棘,千般寻得,
精心侍弄,温柔采摘,果中佳品,此言不虚。
五月十三日那天,我看到的草莓还是青青的。又过了两三日,我散步爬上一座光秃秃的小山,然后下到南坡,因为这里多少干燥点,而且也间或有些低矮的树木,不那么光秃秃。
就在这样的坡地上,我眼前一亮,看到了草莓果的身影。于是这地方立马讓我喜欢,就在这样一个贫瘠的山坡上仔细寻觅,发现在山坡上最干燥也是阳光最无遮拦的地方,总会有零零星星的几株草莓,挂着红红的草莓果。
我把这看成是成熟的红色,其实每个果子只是向阳的部分红了而已。后来,在铁道路基的沙石处我又看到一株几乎被完全压住的草莓,甚至在一个牧场的大坑里的沙子中也能发现它们。
好像天意也要珍藏这些宝贝,草莓附近总会有些植物垂下泛红的叶子,如不刻意留心,即使草莓挂了果也很难发现。草莓就是这么生性谦卑,匍匐而生,犹如不起眼的地毯。
要找到最先结出的草莓,就去草莓喜欢的这些地方,小丘旁,山坡上,对了,还有年年牛群过冬后出栏去牧场时,途中会因为要争当领头牛而一起发威,用蹄子使劲刨出的小沙坑里以及周边。有时,牛群刨地扬起的土让草莓也变得灰头土脸。
整个春天里,我都仔细观察,长期记录,却还是弄不清草莓缘何有其难以言表的独特香气。也许,那来自泥土里的芬芳,是千百年圣贤的哲理名言在那里酝酿而成。
虽是花开后便结的果,但我没有观察到草莓开花。不过,可以肯定,由于这是造化神功奉献的一年中最早的美果,所以一定将春天里所有的芬芳馥郁赋予它。草莓来自天赐,岁月悠悠,其芬芳也悠悠。难不成每一颗果实的汁水里都浓缩了大气中的精华?
草莓早就因其香气和甘甜而美名远扬了,据说其拉丁文命名为“fraga”就是因为这一点。与平铺白珠果香气一样,草莓香气也是很多种香气的复合。一些常绿树的嫩枝枯萎后都发出这种香气,尤其是冷杉树发出的特别浓郁。
那些种在园子里的草莓、那些用筐装着放在市场出售的草莓、那些精于算计的邻居一份份称好放在盒子里卖的草莓,我都看不上眼。
我心仪的草莓是那些在干燥坡地上一簇簇、一丛丛野生的,自在天然,我一看到就忍不住要采下捧在手中。
没人雇园丁为它们浇水灌溉、除草施肥,它们却生机盎然,枝蔓匍匐着盖住了周边光秃秃的地面,点染得泥土也平添了几分红色。
有的地方土壤贫瘠寸草不生,却只有草莓生长,其枝蔓顺势蜿蜒,长达十来英尺,宛若一条红色的长带,好不叫人赞叹。当然,如果短期内不下雨,这些草莓也会旱死。
有时也会在另外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景下采到草莓。一次沿河放舟,遇到了雷雨,只好匆匆将船弄到岸边,正好这片河岸是个大斜坡,我就把船翻过来当成挡雨的小屋。
在船底下贴着地面躺了约莫个把小时,妙的是居然这样也发现了草莓——雨停了以后,我爬出小船舒展筋骨,踢踢腿,伸伸懒腰,就在那时看到五米之外有一小片结了果的草莓,每一颗都鲜红晶莹,我连忙摘了,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剩下。
我曾发现有的地方草莓生得很密集,但这样的草莓都叶子茂盛而挂果稀疏,这是因为旱季来临时大多营养都已经被叶子抽走了。只有那些在地势高处匍匐长的草莓才能在旱季来临之前结出果实。
许多牧场上也常可看到密集生长的草莓,叶子过于茂盛,却不结果。不过有的牧场上的草莓叶子、果子都长得好,这种草莓一眼看去就很漂亮。
七月里,这些牧场上的草莓也都熟了,引得不少人为了采集它们而心甘情愿地在长得高高的草丛里穿来穿去。
千万别指望一眼就在草丛里看到草莓的果实,只有费力拨开那些高高的草叶,在地面上搜索,它们就扎根在一些太阳照不到的小坑里,而这时其他地方的草莓早就因旱而枯萎了。
虽然我们一开始不过是为了尝个鲜,但总会采得住不了手,结果指尖染上的香气和红红的果汁总要到来年春天才会消散。
行走在这样一些地方,一年里能采到两三捧草莓就觉得收获颇丰了,我总是把成熟草莓和还没有红透的,甚至草莓叶子混在一起做成色拉,而回忆这种色拉味道时念念不忘的只有成熟草莓的香甜。
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那里的草莓多,不稀罕,因为草莓喜欢凉爽的地方。据说草莓的老家是阿尔卑斯山和高卢地区,但希腊人却不认识这种东西。
往北走一百英里是新罕布什尔州,那儿的路边草丛里都有很多草莓;毗连着新垦的荒地上的树桩周围,也有大量的草莓等着人去采。你简直想象不出那里的草莓有多么鲜活,多么茁壮。
一般来说,有草莓的地方附近就有鳟鱼,因为适宜鳟鱼的水和空气也是同样适合草莓生长,所以在那里的客栈里可以买到新罕布什尔山地草莓,也能买到钓鳟鱼的鱼竿。听说在缅因州的班戈市,炎热的夏天里,草莓跟草长在一起,虽然草长到齐膝高,人们却可以顺着草莓的芬芳找到它们。
据新罕布什尔的历史学者们考证:与当年还没被垦荒时相比,现在这里的草莓已经减少了许多。其实,这里减少的不仅仅是草莓,还有乳酪。
草莓的拉丁文命名“fraga”完全仗着它妙不可言的甜美香气,但长在人们精心施过肥的土壤里,这种芬芳便消失殆尽。
希望得到这种圣女般纯正的果子,希望依然闻到这种神奇绝伦的芳香,那就到北方去,在那些清凉的河岸上寻找,太阳把光芒洒在那里时,很可能也把草莓的种子撒在了那里。
也可以去东北的印第安阿西尼博因部落,传说那里无边无际长着的草莓,诱得马和水牛流连忘返;还可以去北极圈的拉普兰,有人从什么书里了解到,那儿低矮房屋背后高耸的灰色岩石上也点缀着野生草莓的猩红。
拉普兰的大地上到处都长着草莓,遍布四处的草莓甚至把驯鹿的蹄子都染红了,被染红的还有游客们乘坐的雪橇。
那儿的草莓口味浓郁,甘甜无比,难怪沙皇专门派遣使者把那里的草莓运到千里迢迢的皇村夏宫。拉普兰的日照不强,不可能催红草莓,所以那里的草莓不像其他地方的那样熟透。
草莓这个名字实在有点土气,因为只有在爱尔兰和英格兰,人们种草莓时会把稻草铺在土上。对拉普兰人和奇普维人来说,这名字实在不咋地。还是印第安人起的名儿好——心果。
仿佛天意,初夏时咬开一个草莓,就真的像吃下一颗红彤彤的心,勇气豪情顿时油然而生,一年余下漫长的日子里就能面对一切,担当一切。
偶尔也能在十一月发现几颗草莓,这是落果后发出新枝结的果。这些意外长出的果实红若夕照,难道不是对那些朝霞的回应吗?
(小白摘自新星出版社《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