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哀”美学视域下的《花束般的恋爱》

2024-05-11 14:44姜海月
美与时代·下 2024年3期
关键词:物哀美学

摘  要:物哀是日本传统美学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在日本电影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2022年,日本纯爱电影《花束般的恋爱》一经国内上映便获得了豆瓣8.6的评分,并成功挤进豆瓣高分榜单,而物哀美学在其中的影响与作用是不可忽视的。本文在物哀美学视域下,由电影视角出发,结合物我合一的物哀符号、主客合一的物哀文本、“哀”而不“颓”的物哀主题来探讨《花束般的恋爱》是如何与观众构建联系并收获口碑的。

关键词:物哀;《花束般的恋爱》;美学;日本电影

“物哀”是日本传统美学“物哀、幽玄、寂”三大体系当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并且先于其他的美学概念而产生,是日本审美理念的核心。物哀植根于日本本土文化的同时,本身含义也极其丰富,对于日本电影艺术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物哀概念的形成原因较为复杂,是多种元素综合的结果。首先源自于日本自身的地理环境因素。日本是一个岛国,身处太平洋边缘,四面环海,面积狭小,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频发。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日本民族深知生命的渺小,产生了平和的生死观念以及对于人情冷暖的欣然接受。与此同时,森林和海洋导致的交通不便、缺少沟通,也使得日式东方传统美学底蕴得以沉淀,含蓄细腻的情感表达方式成为其典型的美学特点。其次是对于外来文化的融合与吸收。自古我国古典文化便对日本文化影响深远,古典诗学当中的意蕴美感更是被保留至今。而传入的佛教理念,不仅成了统治阶级的政治手段,也使得禅宗的“无常”思想构建了物哀美学的底层逻辑。

物哀意识在日本文化中源远流长,学界认为,物哀理论最初的源头出现在日本歌人纪贯之为《古今和歌集》所作的序言——《假名序》,其中言道:“倭歌,以人心为种,由万语千言而成,人生在世,诸事繁杂,心有所思,眼有所见,耳有所闻,必有所言。”[1]而后物哀成为较为完善的美学理论体系,离不开本居宣长的《源氏物语》研究,它奠定了物哀的美学理论基础,并对该概念进行了阐述。他认为:“世上万事万物,形形色色,不论目之所及,抑或耳之所闻,抑或身之所触,都收纳于心,加以体味,加以理解,这就是感知‘事之心、感知‘物之心,也就是‘知物哀者。”[2]66

随着物哀理论与观念的不断完善,“物”并不单单只是说物品,也可以是人和事。而“哀”也不单只是悲伤、忧愁的情绪,而是也包括欢乐、愤怒等,是一切由“物”而产生的感知与感受,是由物产生的物我合一,由情产生的主客统一,同时也包含著对于世间万事万物、生老病死、聚散分合的坦然接受与包容理解。这种美学理念深刻地影响着一代代艺术家,从电影领域看来,从早期的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到新生代的是枝裕和、土井裕泰等皆是如此。作为神级编剧坂元裕二的最新力作《花束般的恋爱》,搭配着土井裕泰的镜语表达,于2022年在国内一上映便获得了口碑与人气的双丰收,成功挤进豆瓣高分榜单,成为日本电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日本纯爱电影一直是靠细腻情感、真实共情收获大众好评的,此次也不例外,物哀之美贯穿影片始终。

一、物我合一的物哀符号

“‘物哀是客观的对象(物)与主观感情(哀)一致而产生的一种美的情趣,是对客体抱有一种朴素而深厚感情的态度作为基础的。”[3]85物我合一正是物哀美学当中最鲜明的特点,在《花束般的恋爱》中通过各种各样的物哀符号细致地展现出主人公物我合一的情感状态和性格特征,生动细腻地刻画了人物形象的同时增加了真实感与代入感。

食物在传统的东方文化中承载着团聚饯别等多重情绪功效,是最易被忽视却极具内涵的“物”。在《花束般的恋爱》中,为了推动叙事发展以及表达情绪,食物在影片中作为一个重要的元素多次出现。最为明显的是男女主人公在餐厅准备离去时,却因为一杯服务员上错的冰淇淋选择了逗留。而在二人举起手机准备拍摄冰淇淋时男主勇敢地选择了表明心意。冰淇淋这份食物在此处扮演了一份连接的角色,既为表白获取了时间,同时共进一份冰淇淋也成了关系进一步发展的体现。除此之外,女主角分手后依然想念的烤饭团,不仅是带给她味蕾上的刺激与体验,更重要的是那个相爱相知夜晚的美好,食物被赋予了滤镜。而在结尾处,二人已经确定分开,在桌上同食两份一模一样的食物,并且说着曾经错过的饭店自己都独自去品尝过时,食物的分享与连接的含义不复存在。

巴赞认为:“叙事的真实性是与感性的真实性针锋相对的,而感性的真实性是首先来自于空间的真实。”[4]在日本文化中,住宅是家庭空间构建的基础,是家人连接的桥梁。在影片中对于住宅的转换以及选择,也是对于家庭空间的重构和解构。影片开始,女主角第一次去男主角的家中,家的本质属性便带有私密性,这无疑是为构建亲密关系提供了发展。后续二人相爱选择自己租房进入共同生活方式状态,展开了对二人家庭空间的重构,而当分开时,搬离出租房屋,则是对二人家庭关系的解构。

食物和住宅是具有共通性的符号,容易引起观众共鸣。而导演在影片的设计中则采用了更多的排他性的符号。排他性的符号主要是用于构建男女主角之间的关系,形成一种志趣相投的效果,并且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鲜明。鲍德里亚在其著作《消费社会》中认为:“人们所消费的,不是商品和服务的使用价值,而是它们的符号象征意义。”[5]这就意味着在电影当中表现两人灵魂契合的“物”,如匡威的帆布鞋、同款的帆布包、共同喜好的书籍、音乐、电影等文化产物,这些物件的出现不再只是为了使用,更多地是成为了人物主角自身性格特征、阶级基础以及思想观念的一种外化显现。包括后期男主角山音麦身上的理想主义色彩逐渐被社会现实同化,具有排他性符号的书籍物件在书店再度出现的时候却形成了二人之间的对立。当文艺书籍和《人生的胜算》作为符号展现在男女主角身上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人生路上的背离。物我合一在此处体现得尤为明显。

二、主客合一的物哀文本

《花束般的恋爱》的编剧坂元裕二在访谈中说道:“在这部影片中,我想要将岁月不断变化、时间不停流逝这一点直接转化为人物的感情变化,用这一点来推进故事的发展。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想打造一个不靠突发事件也能吸引观众的故事。”[6]而这也是物哀理论在电影中呈现的核心要素。“从对自然物、对人的爱恋的感动到对人生世相的反应,是从更高层次体味事物的‘哀的情趣,并用感情去把握现实的本质和趋势。也就是面对现实的发展趋势值得悲伤的就悲伤,值得哀怜的就哀怜,值得高兴的就高兴,值得眷恋的就眷恋。总之,就是动之以情,面对不同的现实,以不同的形式使心灵感动。”[3]85从而不需要去刻意营造故事情节和讨好观众,以最生动细腻的情感去与观众共鸣,最真实坦然的心态去接受事物的发展。

日式电影较为擅长的便是脱离好莱坞模式的叙事手法,比起故事情节更加注重情感的建立和表达。无论是是枝裕和平淡如水的长镜头叙述,亦或是岩井俊二细腻含蓄的细节展现,无一不透露着物哀叙事的风格。而在《花束般的恋爱》中,编剧更加注重时间流与生活流的呈现。采用“去戏剧化”的手段去削弱故事情节的矛盾冲突,放大时间线的效果,甚至多处使用添加字幕以及特定时间事件的方法,例如《牯岭街少年杀人案》电影的上映,新海诚动画地位取代宫崎骏等,借此来展现时间的跨度和流逝,同时也做到了与青年受众生活的同频,从而达到更好的共情效果。

“‘物哀这种感动或反应所面对的对象,不限于自然物,更主要的是人。”[3]85在本部影片当中更为重要的物哀之美,不单是“物”呈现的符号元素,更重要的是“人”在时间线上的情感变化状态。影片中日记式的流水叙述方式,摒弃了以往通过情节推动故事发展的方法。以第三视角去更为客观地看待主角之间情感的产生、发展、消亡和释怀。利用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感知,最大限度减少导演和制作者在影片当中的作用,让观众与角色之间保持更为亲密的联系,从而引起“主客统一”的物哀感。此处的“主”是指受众,而“客”则是电影主角之间流动的情感,通过对于“客”体极度贴近真实地展现,引起观众“主”体自身的“哀”感 ,无论是欢喜,悲伤或是释怀,都是对于物哀美学的极致运用,而这也正是《花束般的恋爱》收获好评的关键要素。

编剧坂元裕二在访谈中表示:“基本上,很多剧本中的台词都是为了推动故事发展而进行的解释说明,而我不想让台词承担过多的解释功能,于是就有意识地使用了很多专有名词,好让人物的对话显得更为自然。”这就使得影片中的台词更加真实可信,也相对缺少了情节性和冲突感。为了符合女主角文艺青年的风格,影片开场的大量独白文本虽然没有推动故事发展和解释说明的作用,但是却将日式文化中植根深重的物哀意识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开始,是结束的开始,相遇总是伴随着离别。”对于美好瞬间稍纵即逝的豁达接受,或是“面包掉在地上,百分之百是涂了黄油的那面着地。”的略带悲观的观念,都是对于女主角人物形象的客观展现,也为其后续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而后期出现的对白文本,如“恋爱就是鲜食,是有赏味期限的,过了赏味期,俩人只会不断抛球接球,只求势均力敌。”“两个人的寂寞,远比一个人的寂寞更寂寞。”“最坏的结局不是离婚,而是成为面具夫妇,对对方没有爱,也没有任何期待,却在一起生活,这才是最大的不幸。”如此等等,充满了哲思性。而这也是物哀美学之中反思特征的呈现,是对于影片中人物关系的反思,对人物成长状态的体现,更是对现今青年情侣新型爱情观念的体现,更加追求爱情的品质而非生活的物质。

三、“哀”而不“颓”的物哀主题

本居宣长的“物哀论”中言道:“悲哀只是‘哀中的一种情绪,它不仅限于悲哀的精神。”[2]78而“日本文艺中的‘物哀美,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悲哀美。悲哀只是物哀的一种情绪,而这种情绪所包含的同情,意味着对他人悲哀的共鸣,乃至对世相悲哀的共鸣。这是一种同情的美。”[3]83所以日本式的“哀”不是简单的消极情绪,而是“远远地目送着我的宿命之流”[1]。这正是新时代物哀价值“哀”而不“颓”的精神所在。坦然接受人情冷暖、生离死别是物哀美学的内核,在本部影片当中也是。

叶谓渠认为:“物哀最初层次的感动就是对人的感动,而其中以男女恋情的哀感尤为突出。”[2]男女之情的悲欢离合是物哀美学在电影创作中贯穿着的基本主题类型,《花束般的恋爱》当然也不例外。作为一部纯爱电影,整个故事的核心便是讲述了男主角山音麦和女主角八谷绢的爱恋,而不同于往常的纯爱偶像片,本部影片中既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也没有过多渲染分别离散的悲情,而这也是“哀而不颓”物哀主题的鲜明体现。从相遇时的巧合偶然到相识中的契合灵魂、相知后惺惺相惜再到相爱路上的波波折折,无论是哪一处都是真情实感的流露。直到影片最后离别时刻的挥手告别,看似写满着洒脱和面向新生活的希望,但更是一种对于过去美好时光的珍重。这种珍惜绚烂而非强求永恒的观念,正如日本的国花一样,花期虽短却肆意绽放,而对于离别的情绪也是如此,尊重聚散无常,同时泰然处之。

影片中还将物哀结合了现代观念,展现了青年人中两极分化的爱情观和婚姻观。一部分人像男主角山音麦,为了追求生活的稳定和物质生活的基础,而逐渐放弃爱好;另一部分人则像女主角八谷绢一样坚持着自我的方向而愿意牺牲物质生活。但是导演并没有着重强调两者之间的对立,而更多地是讲述在时间的流逝中、时代的洪流下,二人观念的背离,从而渐行渐远的分开。没有任何的批判意识,只是纯粹的叙述真实。有遗憾有错过,有分歧有争吵,有欢乐有悲凉,但呈现更多的却是一种人生的选择和态度,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走去。

在浪漫的爱情故事下,隐藏着成长命题。在二人相爱的时光中,恰逢是在从校园生活步入社会的阶段,个体在这期间受客观环境影响需要快速成长。既是面对工作和生存压力的成长,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抉择,更是面对离别和逝去的成长。影片中给予观众的感受宽慰大过悲伤,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同样经历过绚烂和枯萎。导演土井裕泰制造了青春再来一次的梦,而我们也是故事中的主角,不悔付出,不负成长。

四、结語

物哀作为日本传统文化中重要的美学理论,对日本各大艺术的影响不可估量。近年来,日本电影艺术发展良好,通过独特的日式美学故事在各大电影节上大放异彩,成为东方电影艺术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物哀美学的重要性不可忽视。《花束般的恋爱》不仅在日本好评如潮,同时也获得了国际上的认可,典型的日式叙事风格、细腻的情感纠葛、真实的生活状态呈现等都使其走入了观众内心深处,给中国电影人也带来了启发和反思。电影不单是商业的产物,同样更是艺术的结晶。传统文化中流传至今的美学精神必然是可以引起大众共鸣的存在,那么如何巧妙利用传统美学原理以及与现代化的观念进行融合交汇是中国电影发展当中需要虚心学习的地方。在物哀美学的视域下分析《花束般的恋爱》是笔者以求对中国电影发展提供可行性的理论和发展依据,希望能够对中国电影的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参考文献:

[1]纪贯之.古今和歌集假名序[C]//日本古代诗学汇泽:上卷.王向远,译.北京:昆仑出版社,2014:78.

[2]本居宣长.紫文要领[M].王向远,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0.

[3]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4]巴赞.电影是什么?[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56.

[5]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6]进藤良彦,李莘梓.刻画人物就是要刻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花束般的恋爱》编剧坂元裕二访谈[J].世界电影,2022(1):189-192

[7]雷芳.日本“物哀”美学范畴史论[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7.

作者简介:姜海月,兰州大学文学院艺术学理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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