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离石话语气词“也”的多功能性及其历时演变*

张 颖

(1.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2.太原学院 文旅系,山西 太原 030032)

山西离石话属晋语吕梁片,语气词自成系统,颇具地方特色。其中,句末语气词“也”具有多种用法:基本语法功能为陈述语气词,同时表示将来时态,提示某种行为或现象将要发生。此外,还可配合疑问句、感叹句表达语气,与近代汉语中“表将然的事实”和“事态将要发生”的“也”十分相似,是近代汉语语气词“也”的直接继承。

晋语研究者较早关注到“也”表将然事实且兼表语气的语法功能,陆续将其置于不同的语法框架下进行过考察,如:将来时助词(邢向东[1]621)、语气词(李建校[2]320)、将来时助词兼表申明语气(邢向东等[3]380)、将来时制标记兼表语气功能(邢向东[4])、将然态标记(史秀菊等[5]389;白云等[6]339)、后事—过去时标记、后事—现在时标记、后事—将来时(史秀菊等[5]400-404;白云等[6]347-351)。可见,“也”的语法功能较为复杂,且在晋语区普遍存在(1)晋方言中,“也”表将来时,在五台片(邢向东,2002)、并州片(史秀菊,2012)、吕梁片(李建校,2007;史秀菊等,2014;白云等,2019)等多地均有报道。。

离石话中的“也”具有晋语区“也”的普遍语法特征,同时按照方言自身的演变轨迹,出现与祈使语气词“着”、疑问语气词“么”“吧”连用的新情况。本文拟对离石话语气词“也”的语法功能、句法分布进行全面共时描写,同时将其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进行历时比较,观察其继承情况,为晋语语法研究及汉语史研究增加方言佐证。

一、陈述语气词“也”

离石话句末语气词“也[iɛ0]”(2)离石话拟音参考曹瑞芳《山西离石方言的语音特点》,见《语文研究》2005年第3期。方言词汇对应的普通话释义于右下角小标标出。方言中不成立的句子用*标出。通常用于陈述句句尾,提示某种行为或现象将要发生。可用于动词谓语句、形容词谓语句、主谓谓语句以及名词性非主谓句,均用于肯定形式,不用于否定句(3)离石话中的语气词“也”不可用于否定句,如“*我不去也”或“*我没啦去也”不成立。。

(一) 动词谓语句

例1 我[ŋa312]吃饭也。我要吃饭了。

例2 他[niɛ312]就去也。他马上就去了。

例1是“也”在动词谓语句中的通常用法,陈述动作短时间内将要发生。例2是“也”在动词谓语句中与副词“就”搭配使用,强调动作短时间内将要发生。例3表示动作在短时间内可能会发生,说话者提示对方小心或注意。

离石话中的句末语气词“也”表将来时,在动词谓语句中表现尤为明显。如“我走也”“下雨也”都表示动作将要发生。用“也”煞尾的动词谓语句可与副词“就”搭配使用,但去掉动词谓语句中的副词,表达意义不变。

例4 他去也。他要去。

例5 *他就去。

例4表明,删去副词“就”,句子仍可表示“他就要去了”的意思。但例5删去句末语气词“也”,该句在离石话中不成立,语义未完,需补出语气词“也”。

(二) 形容词谓语句

例6 a.天黑也。天要黑了。

b.天快黑也,早个儿回吧。天快黑了,早点回吧。

c.黑也,黑也,回吧么。眼看天就黑了,回家吧。

例7 树叶叶绿也。树叶要绿了。

例8 锅熬也。锅里的水要开了。

例句6～8是“也”在形容词谓语句中的通常用法。例6是日常交际中“也”表“将来时”的一组不同说法,表示“天黑”这个现象短时间内就会发生。“也”可在句末单独出现,表将来时;可与副词“快”搭配使用表将来时;可在句中重复出现,强调这种现象马上就会发生,说话者心情急迫且带有催促的口吻。例7、例8与例6a情况相同。句中形容词具有选择性,一般由表示事物变化的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承担,如“凉、烂、好、坏”等(4)离石话中,双音节性质形容词或状态形容词不能进入此句式,如“*优秀也”或“*雪白也”不成立。。

(三) 主谓谓语句

例9 我们都去太原也。我们都准备去太原。

例10 饺子兀家弭包也。饺子他们准备包。

例11 门我锁也,土我倒也。门我会锁的,土我也会倒的。

例句9～11是“也”在主谓谓语句中的通常用法,表示事情将会发生。

(四) 名词谓语句

例12 后儿年初也。后天就是年三十了。

例13 星期六清明也。星期六要过清明节了。

例14 明年三十也。明年就三十岁了。

例句12～14是“也”用于名词谓语句,说明某个时间节点将要到来。此格式中,作谓语的名词非常有限,只限于表示时间、节气和年龄的名词,主语只能是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的未来时间。

二、配合表达疑问语气的“也”

离石话中的语气词“也”不仅可以用于陈述句,还可以用于疑问句句尾,配合疑问代词、疑问句调,表达疑问语气,同时表示将来时态。可用于特指问句、选择问句、正反问句和是非问句。

(一) 特指问句

例15 你吃甚也?你准备吃什么呢?

例16 谁送你也?谁准备送你?

例17 你去1[kh4]哪儿去2[k0]也?你要去哪里呢?

例15、例16是“也”用于特指问的通常用法,配合疑问语气,有结句功能。例17是“也”与趋向动词“去1”“去2”在句末连用的情况,离石话中“去”有两读,动词“去1”为舌根送气音,趋向动词“去2”舌根不送气音,不能替换使用(5)去1、去2的分立参见黑维强《近代汉语“去+VP+去”句结构类型及其发展》,《兰州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晋语第一个“去”读送气的[kh],第二个“去”读不送气的[k],送气的是一般动词,不送气的是趋向动词,二者的区别很明显,不能混淆。也就是说,送气与否是它们区别的一个特征。……因此,从读音上看,“去+VP+去”句中,前一个“去”是一般动词,即“去1”,后一个“去”是趋向动词,即“去2”,“去+VP+去”句也就是“去1+VP+去2”句。。

(二) 选择问句

“也”还可以用于选择问句的分句句尾,可用选择问句格式“是……还是”或“是……是”连接分句,也可省略,一般是对尚未发生的情况进行选择性询问,配合疑问语气,有结句功能。

例18 a.咱是吃米也还是吃面也?

b.吃米也,吃面也?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例19 a.他是今儿去也还是明儿去也?今天还是明天?

例20 a.你是要个红的也,是要个绿的也?

b.红的也,绿的也?红色的还是绿色的?

(三) 正反问句

“也”还可以用于正反问句的分句之间,基本格式为“V/VP+也不”,这种格式是“V/VP+也不+V/VP”的省略形式,对将要发生的情况进行询问。由于日常交际的省力原则和经济原则,离石话中高频使用“V/VP+也不”格式,较少使用“V/VP+也不+V/VP”格式。

例21 a.你走也不?你准备走吗?

b.你走也不走?你走不走?

例22 花花吃面也不?花花要吃面吗?

例23 明儿上班也不?明天上班吗?

例句21～23是“也”在正反问句中的通常用法,配合疑问句调传达语气,有结句功能。其中例21a句高频使用,例21b句使用频率较低。

(四) 是非问句

“也”还可用于是非问句句尾,基本格式为“VP+也”。肯定回答为简短的“嗯”,否定回答为“不”或“不V”。

故{An(xk)}是([0,1], ρ)的Cauchy-列。由题设条件知([0,1], ρ)完备,从而{An(xk)}是([0,1], ρ)的收敛列。设

例24 你引上毛毛走也?你准备带上毛毛走吗?

例25 他明儿来也?他明天要来吗?

例26 你去太原也?你要去太原了吗?

例句24～26是离石话中语气词“也”用于是非问句句尾、配合疑问句调传达语气的通常用法,句子的疑问语气一般由句调承担,“也”有结句功能,不可省略。

三、配合表达感叹语气的“也”

离石话中的“也”还可用于感叹句句尾,配合表达感叹语气,同时不再表示将来时态。通常与程度副词“好”搭配使用,一般以两种格式出现,一种为“好+形容词+也”,另一种为“好+(我的)名词+也”。

(一) “好+形容词+也”

进入“好+形容词+也”这种句式的,一般只限单音节或双音节性质形容词,表示对人或事物达到某种程度之深的感叹,“也”在格式中可以省略。

例27 今儿的饭好咸[xɛ44]也!今天的饭真咸啊!

例28 你怎嘛好憨也!你怎么好傻啊!

例29 你居舍好干净也!你家好干净啊!

在“好+形容词+也”句式中,句末语气词“也”可替换为其他语气词,同样可以表达感叹,可见“好+形容词+语气词”感叹语气由该句式本身决定。

例30 今儿的饭好咸哇!今天的饭真咸吧!

例31 你居舍好干净咧哇!你家好干净了吧!

(二) “好+(我的)名词+也”

另一种句式为“好+(我的)名词+也”,在离石话中是一种呼叫句,常表示抱怨、不满、劝告、责备等意义。进入这种格式的名词有限,常用“神神、孩儿”,也可以是“姑姑、舅舅、伯伯、叔叔、姐姐”之类的称谓语。这类名词前可加人称代词“我”后接“的”表领属,形成“好+我的+名词+也”格式,表示的感情更为强烈,“我的”也常常可以省略。

例32 好神神也!差一点点迟到咾!天哪!差一点迟到了!

例33 好我的小神神也!我的小祖宗啊!

例34 好孩儿也!把咱居舍揭捣成这的!孩子!你把咱家折腾成这个样子!

例35 好我的舅舅也!你怎嘛不说一声儿就来唡了2?好我的舅舅!你怎么不说一声儿就来了?

“好+(我的)名词+也”格式中的名词也可由代词充当,但仅限于第二人称代词“你”。比如:

例36 好我的你也!明明地告你,你怎嘛不听说咧?你啊!明明告诉你你怎么不听呢?

晋语中,“也”位于句末表示感叹语气已有前贤作过论述。邢向东指出:“陕西神木话中有‘好(我的)+名词+嘞’的句式,是带有强烈的感情呼喊对方时的句式,大多数用于乞求人做某事或对自己表示同情的语境。可称之为‘呼告句’。……需注意的是,‘也’除了哭喊时叫的‘妈妈也’、‘我的老爹爹也’等外,一般不用于呼告句。”[1]658弯淑萍认为:“山西洪洞话中‘好我的+名+也2’的句子格式,表达委婉的抱怨、不满、责备、劝告的语气,希望听话人听从自己的建议。”[7]离石话中,“好+(我的)名词+也”格式与洪洞话中“好我的+名+也2”句式表达的语义一致,与神木话表呼叫的句式“好(我的)+名+嘞”形式相同,但句末使用的语气词不同。

例37 好我的神神也![离石]

例38 好神神乞求时对人的称呼嘞!你就听上我一句吧么![神木]

例39 好我的舅舅也2,你身体不好,还在这咑卖菜咧?[洪洞]

在晋语吕梁片(6)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2012)B1-13,晋语吕梁片指位于山西省西部、西南部和陕西省北部的19个县市。其他方言中,“好+(我的)名词+也”句式中的语气词“也”同样可替换为其他语气词。

可见,“好+(我的)名词+也”句式中的感叹语气,由句式本身决定,“也”配合感叹句式,具有结句功能。

四、“也”与其他语气词连用

离石话语气词系统中存在大量语气词连用的情况,其中“也”可以与祈使语气词“着”连用表示提醒,也可与疑问语气词“么”“吧”连用传达疑问语气,句子的语气由最后一个语气词决定。

(一) 与祈使语气词“着”连用

例43 a.捣咾头着也。小心碰了头。

b.看捣咾头着。看小心碰了头。

例44 a.喝醉着也。小心喝醉酒。

b.操心喝醉(酒)着。小心喝醉酒。

例45 a.跌倒着也。

b.小心跌倒着。

(二) 与语气词“么”连用

离石话中的“么”,可作陈述语气词,位于句尾,如:“走么。”语气词“也”与“么”连用,表示申明、强调语气,且这种语境下说话者往往带有不耐烦的情绪。如:

乙:做也么。你究竟做不做饭?准备做。

例47 说的走也么,走也么,怎嘛还不起身咧?说的是准备走准备走,怎么还不动身?

离石话中的“么”还可作疑问语气词,位于句尾,表示对整个命题的疑问。“也”与“么”连用,是离石话中常见的传达疑问方式。

“也”和“么”连用传达疑问的句式,由正反问句格式“V/VP+也不”转化而来。离石话中疑问语气词“么”与普通话中的“吗”用法近似。王力在《汉语史稿》中认为:“‘吗’较古的形式是‘麼’。‘麼’在中古属戈韵,后来由于韵头失落,变为ma,后来整个戈韵变为o,uo,,只有‘他’、‘麼’等少数字成为强式,没有参与变化。最后有人采用比较适合于后代音系的谐声偏旁‘马’字,写作‘吗’。……‘麼’应该从‘無’变来,现代方言可以为证。粤语大部分地区(广西及广东南部)和客家话大部分地区,都拿‘无’作为疑问语气词。”[8]450-452

杨永龙认为:“‘吗’是在‘VP+无’格式中语法化的。在‘无’进入‘VP+Neg’格式之前,汉语史上已经出现过‘VP+不/否/非/未’式反复问句,其中的‘不’也曾经历由否定词语法化为语气词的过程(黄国营1986,吴福祥1997,刘子瑜1998,遇笑容、曹广顺2002)。”[9]

(三) 与疑问语气词“吧”连用

离石话中的语气词“也”可与表疑问的语气词“吧”连用传达疑问语气,句子的语气由“吧”承担,表示对将要发生事情的揣度。

例50 你走也吧?你准备走了吧?

例51 三三明儿来也吧?三三明天会来吧?

五、离石话语气词“也”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的比较

(一) 近代汉语语气词“也”的用法

近代汉语中的语气词“也”源于古代汉语表判断的语气词“也”。“也”是古代汉语中最常用的陈述语气词之一,主要用于静态事实的肯定和判断。如《左传宣公二年》:“董狐,古之良史也。”孙锡信认为:“从中古以后,‘也’的使用扩大了范围,不仅表示判断和当然的情况,而且也表示已变动的或将然的事实。”[10]46

吕叔湘主张以文言和白话为尺度,明确提出以晚唐五代为界,把汉语的历史分成古代汉语和近代汉语两个大的阶段[11]1。当前学界倾向于将近代汉语的上限定在晚唐五代,下限大致定在清代中期[12]2。本文主要对唐五代至清代“也”的语法功能进行梳理比较。

1 唐五代时期(公元618—960) 曹广顺等[13]328-334对成书于五代时期的《祖堂集》进行考察时指出,“也”的主要用法有以下几点。一是用于陈述句或因果复句对某一事实作出肯定决断。如:(1) 师讳法融,润州延陵人也(99)(8)例句中的前后数字分别表示原引文的例句序号和原引文中标注例句所在页码。;(11) 古仙迦毗罗得道之处,因兹立城名也(15)。二是表示对某种事实的变动,具有叙实语气,可用在将然句中,表示事态即将到达或实现。如:(33) 庆放身作倒势,师云:“这个师僧患风去也。”(292～293)也可用于已然句中,“也”具有叙实语气,表示事态的实现。如:(57) 云:鸣鼓也,吃饭去(727)。三是用作疑问语气词,出现于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和反诘问等多种类型的疑问句中。如:(5) 大师曰:“你欲作佛也?”(152)(6) 僧问:“居此多少年也?”(556)(12) 法师问众:“风动也,幡动也?”(90)(20) 磨塼尚不成镜,坐禅岂得成佛也(142)?四是用作祈使语气词。如:(22) 僧云:“古人意旨何如?”师云:“闍梨但莫展手也。”(321)五是用作感叹语气词。如:(24) “至哉斯语也!”(145)六是用于句子成分或分句之末,作话题标记。如:(29) 有人问:“心有也,旷劫滞凡夫。心无也,刹那而登妙觉。”

2 两宋时期(公元960—1279) 罗骥[14]曾对北宋句尾语气词“也”进行过详尽的研究,发现北宋表事实变动的“也”在数量上已经超过表静态的和判断的“也”。罗骥将北宋句尾语气词“也”的语法功能分为三类。一是表对静态事实的肯定或判断,如“仲尼,元气也;颜子,春生也”(《二程语录》,76)。二是表某个事实已经成为过去或完成,如“燕子归来人去也”(《宋词》,263)。在这类用法中,还出现了“也”前有表完成的语气词,连用成“了也”“去也”,比如“有人将去了也”(《景德传灯录》,266)、“山僧今夜与他作主去也”(《圆悟佛果禅师语录》,763)。三是表某个事实将要发生,用在一般的将来句或条件中,如“归来应过重阳也,菊有残枝”(《宋词》,435)。霞云:“若踏倒则不来也。”(《圆悟佛果禅师语录》,800)这类用法中,往往也有“去”“也”连用的情况。如:“师云:‘杨歧今日抢马拖旗去也。’”(《杨歧方会和尚语录》,643)

《五灯会元》是南宋晚期一部较为重要的禅宗语录总集。据沈丹蕾[15]考察,句尾语气词“也”的语法功能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表判断语气。如:“北宗神秀者,开封人也。”二是表肯定语气。如:“汝来正其时也。”(1306)三是表已然。这类用法中有“了也”“去也”连用的情况。如:“(12) 祖曰:‘梅子熟也。’”(146)“(14) 昨日遭霜了也。”(665)“(17) 峰举谓玄沙曰:‘此子彻去也!’”(402)四是表将然。这类用法中存在“也”表将然和“去也”连用表将然的情况。例如:“(21) (昙照)及临终时叫:‘苦!苦!’又曰:‘阎罗王来取我也。’”(214)“(24) 是夕,(鉴)厉声谓众曰:‘这回循上座稳睡去也。’”(1305)五是帮助传达疑问。一般只见于特指问与反问句。如:“(25) 师曰:‘疑来多少时也?’”(853)“(27) 岂无方便也?”(588)六是帮助表达祈使语气。如:“(29) 后生可畏,不可总守过去也。”(48)

3 元明清时期(公元1206—1911) 任晓彤[16]对《元刊杂剧》进行研究时,认为元代语气词“也”的用法已极其复杂,主要有以下几方面。一是用于陈述句句末,可对句中所陈述的情况加以确认,表示已然。如:“(13) (正末云)我虽有这罪过,如今赦了我也。”(元刊·气英布·1)可推断或告知别人将要发生的事,表示将然。如:“(18) (外末云)你小子在这里等,我见了父母便来也。”(元刊·竹叶舟·3)二是用于疑问句句末,用于是非问句句末时,与表示疑问的语气词“么”连用或单独用于是非问句句尾。如:“(7) (先生云)赵江梅你省也么?”(脉本·翫江亭·4)“(9) (正旦唱)待不你个小鬼头春心儿动也?”(元刊·拜月亭·3)三是用于祈使句末,如:“(2) (正末云)兄弟,你听我说一遍也。”(脉本·伊尹耕莘·2)四是用于感叹句,句中多用程度副词“好”修饰或用动词“杀”作补语。如:“(1) (正末云)关某暗想,日月好疾也!”(元刊·单刀会·3)“(2) (正旦云)吁!灵春,思量杀我也!”(元刊·紫云亭·3)五是用于表示呼叫、感叹的独立语后。如:“(6) (正末唱)好也,你却不父母在不合离家。”(元刊·汗衫记·2)“(7) (正末唱)妻也,守志杀刚握的满三年,你别嫁个知心可意新家长。”(元刊·铁拐李·2)六是用于复句的分句间或单句的成分之间。如:“(2) (旦云)你死也,留取这衣服何用?”(元刊·铁拐李·2)“(5) (正末唱)君也头不抬,文武每口难启。”(元刊·周公摄政·3)七是用在选择问句的分句之间。如:“(1) (正末唱)你引着个年小的浑家,还有些争差,您这双没主意的爷娘是怕也不怕?”(元刊·合汗衫·2)“(3) (葛彪云)他来也不来?”(脉本·延安府·1)

曹炜[17]考察了明代《金瓶梅词话》中“也”的主要用法,认为主要有以下三种用法。一是用在常含反诘语气的选择疑问句的第一项后,既表停顿也表疑问。如:“这两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只害腰疼,懒待动旦。”(78)二是用在感叹句句末,功能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啊”。如:“我的抛闪人的心肝,撇的我好苦也。”(59)三是用在陈述句句末,功能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语气助词“了”。如:“夏老爹儿子来拜辞,明日初八日早起身去也。”(77)

翟燕[18]认为,清代“也”的使用已经很少了,使用频率非常低,其主要用法有以下几点。一是表示对事实的静态确认,用在判断句末,表示判断语气。如:“(25) 老婆出来说:‘自家李氏,张大的妻是也。’”(聊·墙·832)二是用在陈述句末,表示强调、确认语气。如:“(29) 楚中小撅,不足为意,应中流之险也。”(醒·16·205)三是用在祈使句、感叹句末,表示祈使、感叹语气。如:“(32) 勿谓本院之白简不灵也!”(醒·7·87)“(35) 王龙大叫道:‘好囚军气死我也!’”(聊·增·1655)四是用在疑问句末,表示疑问语气。如:“(41) 及至官府替他打人,他又讲起情来岂不可笑也?”(聊·磨·1390)五是表事态的已然。如:“(48) 那没趣的事也渐渐来也。”(醒·15·203)六是表事态的将然。如:“(57) 被人看破行藏,不可再住,我去也。”(醒·42·571)七是用在句中停顿处,表示提顿、列举。如:“(44) 其水也,除了海,有那掖河、胶河、滩水、芙蓉池,这都不如那明水。”(醒·24·328)

综上所述,从唐五代到明清时期,语气词“也”的语法功能主要有以下七种:一是表静态事实的肯定和判断;二是表已然,且有“了也”“去也”连用情况;三是表将然,也有“了也”“去也”连用情况;四是表疑问;五是表感叹,句中多用程度副词“好”修饰或用动词“杀”作补语;六是表呼叫;七是用在句中停顿处,表示提顿、列举。

(二) 离石话语气词“也”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的比较

离石话中语气词“也”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现将离石话语气词“也”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的语法功能比较如下。

1 陈述句中表将然 离石话中的陈述语气词“也”用在句尾表示事实或动作将要发生,与近代汉语中“也”表将然非常相似,如:

例52 a.我妈寻我来也。我妈要来找我了。[离石话]

b.(昙照)及临终时叫:“苦!苦!”又曰:“阎罗王来取我也。”(《五灯会元》)

此外,离石话中的陈述语气词“也”可以和“了”以及正在处于虚化过程中的趋向动词“去”连用,表示将然,与近代汉语中“了也”“去也”连用表将然非常相似。

例53 a.快个儿,迟到咾也。快点儿,要迟到了。[离石话]

b.苟得外面物好时,却不知自家身与心却先不好了也。(《二程语录》)

例54 a.我上街去也。我准备逛街去。[离石话]

b.师曰:“太老去也。”(《景德传灯录》)

上述例53b、例54b转引自罗骥[14]的观点,罗骥认为,“了也”“去也”中的“了”“去”均为语气词,笔者认为此处的“了”当为动态助词,“去”当为有虚化痕迹的趋向动词。

2 疑问句中配合表达语气 离石话中的语气词“也”可配合句调、疑问代词等表达语气,同时表示将来时态,与近代汉语中“也”出现在疑问句中非常相似。

例55 a.衣裳你买个红的也绿的也?衣服你买红色的还是绿色的?[离石话]

b.你是人也,神也?(《金瓶梅词话》)

例56 a.你甚会儿来也?你准备什么时候来?[离石话]

b.人去何日来也?(《金瓶梅词话》)

例57 a.明儿上班也不?明天上班吗?[离石话]

b.你公母两个想我的话说的是也不是?(《醒世姻缘传》)

3 感叹句中配合表达感叹或呼叫 离石话中的“也”,常以“好+性质形容词+也”格式出现,与近代汉语“也”用于感叹句且句中常有程度副词“好”“杀”非常相似。

例58 a.时间好快也![离石话]

b.关某暗想,日月好疾也!(《元刊杂剧三十种·单刀会》)

同时,“也”还有用“好+名词+也”句式来表示呼叫的情况,与近代汉语“也”用在独立语后表呼叫也非常相似。

例59 a.好孩儿也!把咱居舍揭捣折腾成这的![离石话]

b.儿也!咱两个恩断义绝在这垛。(《元刊·焚儿救母》)

4 正反问句中表停顿 近代汉语中“也”用于正反问句的分句之间表停顿,句式为“X也不X”,在离石话中也可以找到痕迹。

例60 a.你走也不走?[离石话]

b.您这双没主意的爷娘是怕也不怕?(《元刊·汗衫记》)

通过以上离石话句末语气词“也”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语法功能及句法分布的比较,现将结果列表,如表1所示。

六、结语

通过以上对比可以看出,古代汉语、近代汉语中“也”表静态肯定或判断的基本用法在离石话中已经消失;表已然以及元明时期表一般句中停顿或话题标记的用法也已经消失;但是表将然、配合传达疑问、配合感叹和呼叫、正反问句中表停顿的大多数用法在离石话中顽强地保留了下来,其中“也”配合表呼叫在离石话中发生了变化,成为“好+(我的)名词+也”格式,这种格式是受近代汉语“也”用于感叹句、句中常有“好”“杀”等程度副词影响所致。

由此可见,离石话句末语气词“也”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的相似程度极高,与近代汉语语气词“也”具有直接的继承关系。另外,“也”还按照离石话自身发展轨迹发生演变,出现了与祈使语气词“着”、疑问语气词“么”“吧”等连用的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