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刚
(澳门大学 中文系,澳门 999078)
在2023年10月3日前,我曾在接受电话访问时预测,日本的村上春树或中国的残雪,有可能获本届诺贝尔文学奖。
残雪在今年的赔率榜上高居榜首,加上她坚持了几十年先锋写作,挺不容易的,所以预测她得奖。没料到10月5日诺贝尔文学奖揭盅,获奖者仍然是欧美人。
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2013,南美的小说巨匠略萨获得该奖。在此之后,从2014直至2022,全部都是欧美作家,其中法、英、美作家各二位,白俄罗斯、波兰、奥地利各一位,而作为英国作家的古尔纳、石黑一雄,一个是非裔,一个是亚裔。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今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最有可能出自南美,亚洲、非洲其次。由于大洋洲的澳大利亚、新西兰也是西方阵营,理论上不大可能获奖。因为如果这奖再给西方,就可以改名为西方文学奖了。
南美的诗人很强悍,比欧美作家的内在生命力更澎湃,自2013年小说大牛略萨之后,还没有南美人“抽”到大奖。不过,这奖确实和 lucky draw(幸运抽奖)差不多了,哪个洲哪位作家获奖,还真说不准。
有诗友希望获奖者是诗人,以提高诗歌关注度。然而,2020年的格吕克就是诗人,所以今年应该不会是诗人。格吕克日前病逝,其诗境与残雪的小说很像,荒诞,神秘,死亡意识很强。早期的《夏》相当澎湃。
也有传某位争议人物可能获奖。这也不奇怪,去年的埃尔诺就是因为堕胎争议被关注,2016年的鲍勃·迪伦也是作为反战、反文化运动的遗老而受到青睐。
不过,最终的结果全在意料之外。这一次,诺奖评委大剌剌地把奖项颁给了自己的邻居——挪威剧作家约恩·福瑟(Jon Fosse)。看来,诺贝尔文学奖已不再是世界文学奖,而是代表欧美文学趣味的区域文学奖。
福瑟被称为新易卜生、新贝克特、新品特,其《有人将至》等剧作是一种戏剧性高度内化的抽象哲理剧,基本依赖哑谜式的对话,与其深沉莫名的新诗是一个路数。且看其《山屏住呼吸》一诗:
深吸一口气
然后山就矗立在那里
然后山矗立起来
然后山就像山一样矗立
然后向下弯腰
然后就弯腰
进入自己
然后屏住他们的呼吸
当天与海
碰撞并拍打山
山就屏住自己的呼吸
对西方世界来说,福瑟的获奖具文学史意义,因为,他的获奖把易卜生、贝克特、品特重新召唤出场。1969年,贝克特获诺奖,2005年,品特获诺奖,2023年,福瑟获诺奖,构成了荒诞派戏剧的百年文脉。
关于福瑟的获奖理由,有各种译法,如报章上译为:“因为他的创新戏剧和散文,为不可言说的声音发声”(for his innovative plays and prose which give voice to the unsayable)。这是逐字对译式的直译,不容易记住。故试译如下:以不凡之艺,述难言之隐。
福瑟指出,“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很容易意识到哪些地方需要短暂的停顿,哪些地方需要长久的沉默。”
伍尔芙则认为,“风格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一切都跟节奏有关。一旦你掌握了节奏,你就不会使用不当的词语。但也有可能我坐了半个早上,脑海中满是想法和想象,如此等等,却不能把它们落到纸上,因为找不到恰当的节奏。”
我以为,写诗亦如此。诗人找到恰当的节奏就对了。至于何处短暂停顿,何处长久沉默,要灵活掌控。
福瑟的诗风,可以看作西方玄学派的“复辟”。试读玄学派代表诗人邓恩《跳蚤》中的名段落:“看这个小跳蚤/你就明白你对我的否定是多么的渺小/它先是吮吸你的血液,然后是我的……”
诺奖从2016年授予鲍勃·迪伦开始,就成了北欧几个老学究的过家家游戏。福瑟的戏剧对白如哑谜,诗歌思维如参禅,语言短促抽象,内容荒诞玄虚,都不太好懂,得奖的风头过了,恐怕更乏人关注。
正所谓恍兮惚兮,窥彼福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