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暖

何亦须

我从小嘴馋，且饭量大，爱吃的东西有很多。但有一次被问到最爱吃的是什么，我竟然答不上来。因为爱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个“最”字我不知道安在哪个美食上。

参加工作以后，我租了单位附近的小阁楼住着，夏暖冬凉，好不“舒爽”。姑姑听说了，执意要来看看。我说：“不用不用，我在这边一切都挺好的。”姑姑说：“那我给你带烧鸡吃啊，你不是最爱吃烧鸡吗。”

小时候，身边的大人们炒鸡、熬鸡汤、打鸡肉冻或者买烧鸡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提我的乳名，说我最爱吃鸡了，给我多留点。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月里，奶奶、父母和姑姑姑父，都清楚地记得我爱吃鸡。可能是当局者迷，我自己竟然不晓得自己最爱的美食与鸡有关。

记忆里，每年年关，父母都会炖一大锅鸡汤，放很多松口蘑，炖好后放在天井里的石磨盘上放凉。外面的天气滴水成冰，鸡汤在这天然的冷库里过一个晚上，就成了晶莹剔透的美味肉冻。家里老人孩子多，饭桌上的肉总是不够吃。好在冬天可以吃肉冻，顶饱又解馋。

上高中的时候，我在语文老师的鼓励下参加了一次全国征文大赛，获了奖并且得到了奖品和稿酬。从那以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一写了文章就跑去投稿，领了稿费就去买鸡腿。学校小卖铺的鸡腿三元一个。一篇文章的稿费可以买好多个鸡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买了鸡腿和舍友们一起吃，一份快乐瞬间被放大数倍，啃起来畅快淋漓，直追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风范，大块吃肉，大杯喝水。

大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男孩，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喜欢。他有明亮的眼睛和好看的笑容。他的家乡盛产扒鸡，每次开学回校的时候，他都会喊我去食堂，坐下后就会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掏出一只真空包装的扒鸡来。

他也说：“呐，你最爱吃的。”我会先故作矜持地问他一句：“你不吃吗？”他就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里都是笑地说：“我在家吃过啦，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带来的，快吃吧。”我于是放心地大快朵颐。扒鸡肉质细嫩，简直入口即化。我总是连骨头都一并吃掉。

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弟弟跟我说他吃过一次院校街炸鸡，特别香，一定要让我尝尝。然后某次他回来，真的带了一只，径直给我送到单位里，搞得值班室满屋飘香。

在自己住的地方待久了，就想出去走走，看看别人生活的地方。某个假期，我想去看看淄博古城，就给一位老友打电话，说我要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一看。这位当年练体育的老友立刻热情地说：“快来快来，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店，特色是清炖蚂蚱鸡，山上养的，肉美汤鲜，你一定得来，来了我请你尝一尝。”

我是家中兄弟姊妹里最晚参加工作的一个。长姐幼弟都已自立，家里经济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了。年事渐高的父母终于不用终日为农事所累。有时候父亲还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厨房里用地锅和木柴小火慢炖一只老母鸡。炖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家里有好吃的老母鸡汤哟，你来不来？”我发现，父亲每次想我了，都会说家里又有什么好吃的，问我要不要回家吃，而从来不会直接说想我了。哪怕后来他已缠绵病榻，沉疴难起，仍然忘不了在我要回家的时候，叮嘱母亲提前为我煨一锅鸡汤。这深沉的父爱啊，我今生是再无法偿还了。

此刻夜深人静，我伏案疾书，蓦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被這么多温情包围着。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诚不欺我。汪曾祺说：“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因眷恋这人间烟火，我热爱这滚滚红尘，这人间草木，这柴米油盐，这人生百味。

我在这寂静幽沉的夜里，深深地想念一碗鸡汤。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