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陈莉莉,“70后”,陕西凤翔人,语文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文艺报》《朔方》《北京文学》《黄河文学》《美文》《散文选刊》《诗歌月刊》等。出版散文集两部。
当父母坐了一夜的火车来到银川,母亲第一时间把她亲手做的鞋垫拿出来向我展示的时候,我因为急着安顿他们早早休息,没有多看一眼她的作品,还顺口说了一句现在没人用鞋垫了,即使要用,也到处都能买到。
等我有空和父母坐下来拉家常时,父亲告诉我,在来看望我们之前的很多个夜晚,母亲一直在熬夜做鞋垫。母亲说,她闲着心慌,想到等我的孩子结婚时她也许什么都做不成了,不如趁现在眼睛还好使,就先替他备下几双鞋垫。
我的儿子才十岁,母亲却已经在为他的婚礼做准备了。
我瞬间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在很多年前,物资非常紧缺,有一对年轻的父母,想方设法地托关系、走后门,为他们年幼的孩子准备好那个年代结婚时流行的几大件。十多年后,等他们的孩子真要结婚的时候,当初紧俏的几大件早已过时,孩子根本就看不上眼。
我赶紧请母亲取出她做的鞋垫,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母亲擅长缝纫、刺绣,小时候我们穿的衣服、鞋子全是她自己做的。母亲做的虎头枕、鞋垫等,是左邻右舍的小媳妇、大姑娘争相模仿和学习的范本。
这些年,身在异乡、心在自己小家庭的我,没有亲眼看到母亲做女红,还以为我那年老眼花的母亲早已不做针线活了。我知道,一双成品鞋垫得经过好几道工序才能完成。在用针线纳绣之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而且纳鞋垫要用很小的针、很细的线,针脚才会显得秀气好看。母亲的眼睛还能瞅得准吗?她的手不会抖吗?
看着一双双图案、针法、布料颜色各异的精美鞋垫,我既感动又惊喜。母亲做的鞋垫,用料和做工都与普通鞋垫不同:全用彩线刺绣,好几双上面都是百年好合的图案和大红的“喜”字。一针一线总关情,这些鞋垫是母亲的心血、母亲的爱,是充满民间文化的工艺品,寄托着她对儿孙的期望和祝福,浸透了她的思想感情和智慧。我怎么忍心把它们放在鞋里踩踏呢?
我不知道,十多年或二十多年后,我的孩子结婚时穿的新皮鞋里,会不会需要这些手工鞋垫来伴随他开始人生新的阶段。我只觉得,任何人,包括我的丈夫和孩子,也包括我自己,好像都当不起我的老母亲这样一份劳作、一份心意。母亲说,等攒够给我的孩子结婚用的鞋垫,还要给我们做一些平常用的。甚至在我家暂住的一个月里,闲下来时她也时常拿着鞋垫在纳绣,任我怎么劝她都不肯放下。
和同事聊到母亲的“老土”鞋垫、“老土”观念时,身为“80后”的同事深有同感,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我说起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喜欢看戏。每逢小城里有戏班露天演出,她忙完家务就会拎着小板凳步行七八里路去看戏。母亲忙碌了一天,已经很疲惫了,儿女们便劝她坐车去看——小城里有一种很小的出租车,无论远近,乘一次收费三元。可是母亲不理会大家的劝说,自顾自地步行过去。有时演出傍晚时分才开始,等结束后天色已晚,母亲也是步行回家。七八里路,瘦弱的母亲差不多要走一个小时。
被孩子们埋怨得久了,母亲有一次终于答应,说一定坐车去看戏。母亲出门后,同事有事也出了家门。他完全是无意的,瞥见母亲甩着胳膊径直朝戏场走去,并没有在家门口等候出租车,也没有东张西望地寻觅出租车。他瞬间就意识到母亲是在忽悠他们,她压根就没有打算坐车去看戏——平日里,母亲就是这样,对于儿女们在衣食、学业等方面的花销从不吝啬,对自己却总是抠门得很。
我很感慨。“80后”们的母亲怎么也像我们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妈妈那样朴实无华,不知道多疼惜自己一点呢?
另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同事,她的母亲不到五十岁。星期天,母亲来银川看望她。她带母亲去逛商场,给母亲相中了一双二百多元的鞋子——这已经是折后价了。母亲不肯要,说她家所在的小城鞋子便宜得多,还是回家再买吧。在同事的坚持下,母亲拗不过,就买下了那双鞋子。过了几天,同事动了想买房的心思,和父母打电话时说起此事。 母亲对她说:“房价这么高,那天要是不买那双鞋就好了……”同事听了母亲的这句话,随即打消了买房的念头,说是不想让母亲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因为是母亲,就不懂得享受、不喜欢漂亮了吗?母亲曾经也是如花少女、靓丽少妇,曾经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爱人心中的月亮,怎么会不懂美、不懂爱惜自己?只是,当女人成为母亲,她们常常就忘了自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奉献,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给了家,给了儿女。还有什么比儿女的快樂和幸福更能给母亲成就感和满足感呢?这样的忘我,就是母亲最大的幸福吧?哪怕她的忘我,在实际的经济生活中,是多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