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影响研究

2024-05-04 21:09叶聪杨松涛雷权勇
经济研究导刊 2024年5期
关键词:养老金

叶聪 杨松涛 雷权勇

摘   要:兒童人力资本发展是与国计民生相关的重大议题。为此,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对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影响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效果及机制进行实证检验。研究发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显著提升了儿童的人力资本水平,可以使儿童的年龄别身高Z评分、年龄别体重Z评分和字词识记能力分别提高0.209个、0.132个和0.080个标准差,以及使儿童的抑郁指数降低0.124个标准差。分样本来看,当将样本根据儿童的性别、留守状态以及家庭收入分组时,发现家庭领取养老金对男性儿童、留守儿童以及低收入家庭儿童的人力资本影响更大。机制分析显示,生活条件、健康行为、情感环境是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影响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三个重要渠道。

关键词: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养老金;农村儿童;人力资本发展;政策效果

中图分类号:F06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1X(2024)05-0120-07

一、研究背景

改革开放以来,得益于经济增长,农村居民的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09—2021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增长11%,从2009年的5 153元增至2021年的18 931元,农村地区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农村居民获得感不断增强。然而,也应该注意到,城乡发展不平衡、农村发展不充分的问题依然严峻。根据原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妇幼健康司统计,在低体重率和生长迟缓率这两个重要的身体指标上,农村地区的儿童比城市地区的儿童高3—4倍,二者差距明显。众所周知,在人的一生中,儿童时期是学习能力最强、可塑性最大的一个阶段,在这个时期对个人进行人力资本投资,回报率也最高(Cunha & Heckman,2008)。同时,人力资源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第一资源,一直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如“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就明确提出要加大对人力资本的投入。因此,关注农村儿童人力资本问题在当下具有较为鲜明的意义,不仅有助于缩小城乡儿童人力资本差距,而且也有助于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积累人力资本。

2009年,我国启动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①试点,并在此后经历了快速发展,农村养老保险制度也逐渐发展成为我国民生保障计划中的重要组成部分。《2021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年底,全国参加和领取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人数分别为54 797万人和16 213万人,相比2009年,参保人数和领保人数增长明显,在10年间增长了约6倍。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的快速推进对居民的社会经济生活产生了多方面影响,那么,它最终是否会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产生影响呢?有影响的话,这一影响的效果有多大?中间的传导机制又有哪些?上述问题与我国农村儿童人力资本的现状和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发展情况密切相关,规范严谨地探讨这些问题,对于完善中国农村养老保障体系建设、提升农村儿童人力资本水平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理论上,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一方面增加了家庭收入,调节了家庭的资源禀赋状况,使得家庭可以向儿童的人力资本进行更多的投资;另一方面,养老金收入也缓解了老年人的资金约束,降低了老年人的养老风险,因而老年人可以拿出更多的时间进行隔代照顾。基于此,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很可能会影响儿童人力资本。

与本文相关的文献有两支,第一支文献是关于农村养老保险社会经济效应的研究。这方面的研究,有大量文献关注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老年人各个维度的影响,主要包括劳动供给(Huang & Zhang,2021)、健康水平(Cheng等,2018)等方面。比如刘子兰等(2019)研究发现,在养老金财富较低或较高时,增加养老金财富有利于降低居民劳动时间,而当养老金财富居中时,养老金财富的增加会激励人们增加劳动时间。因此,总体上养老金收入与农业劳动之间是倒U型关系。同时,也有部分文献将研究对象着眼于家庭,例如马光荣和周广肃(2014)研究发现,由于农村社会养老保险金增加了家庭收入,降低了家庭未来收入不确定性,因此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有助于降低家庭储蓄,增加家庭消费。于新亮等(2022)发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有助于通过扩大家庭对儿童健康和教育的投资,促进家庭的劳动力流动,继而降低其相对贫困。但少有文献关注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相关研究也仅限于健康视角来研究农村养老保险与儿童人力资本之间的关系,关注维度较为单一,无法全面反映农村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于新亮等,2019)。

第二支文献是关于儿童人力资本决定因素的研究。当前相关文献关注的因素包括两类:一类是微观特征,包括影响儿童人力资本的家庭或个体特征,家庭资产(Clair,2019)等物质资本因素;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和健康水平(Coulon等,2011)等人力资本因素;社会交往互动和社会结构(朱斌 & 王元超,2019)等社会资本因素;儿童的性别、年龄(于新亮等,2019)等人口学因素;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刘中华,2018)等心理因素。另一类是宏观特征,包括影响儿童人力资本的宏观经济或制度环境,如房价波动(Cooper & Luengo-prado,2015)免费义务教育政策(Xiao等,2017)等因素。但将社会保障政策和儿童人力资本话题相联系的文献较少,相关研究也不够充分(Zheng等,2020)。

目前来看,一方面现有相关文献为本文提供了研究基础,但另一方面也存在较大的拓展空间,需要继续深化。人力资源是发展的第一大资源,儿童人力资本对于家庭积累下一代人力资本和国家经济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鉴于此,本文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研究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以期为提高农村儿童人力资本水平方面提供经验支持,同时为完善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的方向提供思路借鉴。与以往研究相比,本文可能的贡献有:一是在社会经济效应方面。许多研究考察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老人、家庭的影响,但是少有研究关注其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人力资源是发展的第一大资源,儿童人力资本对于家庭积累下一代人力资本和国家经济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本文的工作对这方面的文献做出了拓展和补充。二是在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因素方面,本文从社会保障政策角度出发。考察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群体差异以及作用渠道,为决策部门出台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相关政策,提供了实证经验参考和政策启示。三是识别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作用于儿童人力资本的微观机制,特别是考虑了儿童生长的情感环境这一重要却常被忽略的机制,这在研究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影响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文献中也属首次。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一)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与儿童人力资本

领取养老金改善了老年人的经济状况,放松了他们的预算性约束,由此老年人的日常决策行为可能会发生改变。综合现有文献,我们从老年人的利他性动机和互助交换性动机这两个角度分析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

第一,利他性动机。利他性动机基于血缘和亲情,不带有直接性的功利目的(叶航等,2005)。在家庭中,老年人对儿童人力资本产生作用的是隔代照顾利他性动机,它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是直接作用于儿童的隔代照顾利他性动机,它不带有功利性目的,是源于血缘亲情的自发行为,这与乡土社会中“爱幼”的文化传统是一致的。另一种是间接作用于儿童的隔代照顾利他性动机,它也没有直接的自利目的,主要是家庭整体效用最大化下的分工所致。这种分工就是,创收能力弱的老年父母在家照顾孙子女,而创收能力强的年轻父母外出务工。只是在参加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之前,由于存在资金约束和养老风险,老年人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从事一些生产经营活动,这种生产经营活动无疑会对以上两种无自利目的的隔代照顾行为产生替代,这压抑了老年人的隔代照顾利他性动机。而参加农村养老保险之后,获得的养老金收入能缓解老年人的资金约束,降低了他们的收入不确定性,并且作为一种制度性的养老安排,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在国家层面保障了老年人的养老,缓解了他们的养老风险。因此,在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从多个方面为老年人提供保障的背景下,出于隔代照顾的利他性动机,老年人会减少日常的生产经营活动,增加对孙子女的隔代照料,而这最终会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

第二,互助交换性动机。近年来,农村居民面临着日益严峻的养老问题。这是因为,一方面,随着城镇化进程的逐步深入,越来越多的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城市,农村地区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导致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养老功能难以发挥作用。另一方面,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和西方物质文明的冲击,中国传统“孝文化”逐渐不被重视,使得亲代和子代间相互支持的“抚育—赡养”模式发生了动摇,由原来的“无条件赡养”模式向“有条件互换”模式转变(范成杰,2012),居民的老有所养变得越发艰难。在此背景下,随着年龄增加和经济创收能力的下降,老年人也感觉到仅靠自己无法顺利安度晚年,因而,自然而然会萌发出互助交换性动机。互助交换性动机基于将来能得到回报而提供帮助,带有一种交换性质(Cox,1987)。作为理性的经济主体,出于互助交换性动机,在得到养老资源后,老年父母会想到与子女进行交换,以便未来获得子女对自己的经济或者情感回报。其中一种常见的交换方式就是增加对孙子女的隔代照顾(杨瑞龙等,2022),以减轻年轻父母的照料负担,而这最终也有助于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基于以上论述,本文提出第一个假说:

H1: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有助于促进儿童的人力资本发展。

(二)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机制

理论上来讲,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可以从多个方面影响儿童的人力资本发展。第一,农村社会养老保险通过改善家庭生活条件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作为一笔非劳动收入,养老金增加了农村家庭收入。根据测算,养老金收入可占农村家庭人均收入的11.70%(马超等,2021),数额较为可观,其产生的经济效益不可小视。而收入的提升有助于家庭改善生活条件,由此可以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同时有研究发现,儿童的生活条件与其人力资本发展正相关(Akee等,2018)。第二,农村社会养老保险通过增加儿童健康行为投资进而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这是因为一方面养老金增加了农村家庭的可持久性收入,使其未来收入有了保障,从而稳定了农户的生活预期;另一方面,农村养老保险作为一项制度性的养老安排,显著缓解了家庭对未来养老的担忧。因此,在生活预期以及未来养老都获得保障的背景下,家庭面临的不确定性风险就会降低,从而可能减少预防性储蓄,由此被释放的资金就可以用于儿童健康生产,进而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第三,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会通过改善儿童生活的情感环境进而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领取养老金减轻了家庭的经济负担,有利于缓解照料者的压力,从而为儿童营造一个好的情感环境。而好的情感环境有利于儿童成长,最终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Aizer,2010)。家庭氛围(吴贾等,2022)也是在收入与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研究中主要考察的机制。综上所述,本文提出第二个假说:

H2: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可以通过改善儿童的生活条件,增加儿童健康行为方面的投入以及改善儿童生活的情感环境,进而促进其人力资本发展。

三、数据、变量与实证模型设定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简称CFPS)。CFPS于2010年正式开展调查,每两年在全国采集一次,采集的样本能够代表约95%的中国人口。该调查现已被众多学者在不同的研究领域使用,具有较高的质量和代表性。CFPS包含的信息丰富,问卷内容涉及经济、教育、健康以及家庭动态等方面,能够满足本文研究需要。CFPS有社区、家庭、成人和少儿4种问卷,本文的研究主要使用的是包含0—15岁儿童的少儿问卷。在研究样本的选择上,我们做出了如下筛选:(1)删除了户籍所在地是城镇的儿童样本;(2)为了排除其他类型的养老保险对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评估的影响,剔除了参加其他类型养老保险的样本;(3)为了避免父母离异、死亡等因素对估计结果的干扰,剔除了父母离异、死亡或者爷爷奶奶均不在的样本,仅保留父母健在、家庭结构完整的样本;(4)按照儿童ID,父母ID,家庭ID进行数据匹配,获取父母、祖辈和家庭信息。经过上述数据清理后,最终得到9 121个儿童样本。

(二)变量的选取与描述①

1.被解释变量。本文被解释变量为儿童的人力资本,采用儿童的健康、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来衡量。健康、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是影响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关键性因素,对其成长和未来发展至关重要(Cunha & Heckman,2008)。健康的衡量指标为儿童的年龄别身高Z评分(HAZ)和年龄别体重Z评分(WAZ)。HAZ常用来代表长期健康,WAZ常用来代表短期健康(Zheng等,2020),同时选择HAZ和WAZ这两个变量来测度儿童健康,能使儿童的健康状况得到更为全面的反映。HAZ和WAZ的计算公式如下:

其中,i表示第i个儿童,j表示依据儿童性别和年龄进行分组的组别。Z表示第i个儿童的年龄别身高得分和年龄别体重得分。y表示第j组中第i个儿童身高或体重值。和δj分别表示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WHO)标准下第j组儿童的身高或体重的均值和标准差。针对HAZ、WAZ的计算,WHO 有两套标准,一个是美国标准,以美国儿童作为参照对象,一个是英国标准,以英国儿童作为参照对象。其中美国标准不包含0—2 岁年龄段的儿童,英国标准则包括全年龄段的儿童,本文用的是英国标准。

认知能力方面,以儿童的字词识记能力和数学能力度量。字词识记能力和数学能力根据字词测试和数学测试计算得出。非认知能力方面,以儿童的抑郁指数和自尊水平度量,抑郁指数和自尊水平分别使用国际上通用的流调中心抑郁量表和自尊量表测量得出。为了使数据更具有可比性,我们对儿童的字词识记能力、数学能力、抑郁指数和自尊水平进行了标准化处理。此外,考虑到CFPS只采集了10—15岁儿童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数据,因而本文主要关注的是10—15岁儿童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

2.核心解释变量。本文核心解释变量为是否领取养老金二元变量,1表示家庭中有成员领取养老金,0表示没有。每个家庭成员领取养老金的情况依据CFPS问卷中的“您现在是否开始领取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得到。在稳健性分析中,也将自变量分别替换为养老金领取金额,养老金领取人数进行分析。图1为2009—2021年领取养老金人数的走势。从图1可以看出,养老金领取人數在2009年之后呈逐年持续上升趋势,说明养老保险在农村居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

图1  2009—2021年领取养老金的人数

3.控制变量。综合考虑了本文研究问题、现有相关文献以及CFPS数据库中相关变量的可获得性后,我们在模型中加入了一系列儿童、父母、祖辈和家庭控制变量,包括性别(0—1变量,1=男性儿童)、年龄、留守状态(0—1变量,1=父母有一方外出超过6个月)、受教育程度和恋爱情况(0—1变量,1=有恋爱经历)等儿童特征变量,年龄、受教育程度、期望子女受教育程度、健康水平、身高和体重等父母特征变量,年龄、受教育程度和健康水平等祖辈特征变量,以及家庭人均收入(对数)、家庭规模、少儿比例(16岁以下)和老年人比例(60岁以上)等家庭特征变量。

(三)实证模型设定

为了考察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影响,本文建立如下模型进行分析:

Ljit=βj0+βj1×Pensit+∑βj2Controlit+λi+θt+εjit(2)

其中,下标i代表第i个农村儿童,t代表年份,上标j代表第j维儿童人力资本。Ljit代表第i个儿童在第t年的人力资本,包括健康、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核心解释变量Pensit代表第i个儿童在第t年的家庭领取养老金情况,Pensit=1代表领取了养老金,Pensit=0代表没有领取养老金。Controlit为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儿童特征变量、父母特征变量、祖辈特征变量和家庭特征变量。βj0、βj1、βj2为待估参数,λi、θt分别代表省份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εjit为随机扰动项。

然而,模型(1)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首先,一些不可观测的因素(例如父母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可能会同时影响家庭参保行为和儿童人力资本,从而产生遗漏变量问题。其次,儿童人力资本较低的家庭通常收入也低,更希望将来能获得稳定的养老金收入,参保的积极性更高,从而产生反向因果问题。最后,由于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在政策设计上采取的是“自愿参保”原则,居民参保与否受到自身特征、家庭特征等因素(例如居民的预期寿命、家庭未来的收入风险和支出风险等)影响较大,从而产生样本选择偏误问题。模型潜在的内生性问题可能会导致估计结果有偏,为此,参考以往文献,本文分别使用工具变量法和Heckman样本选择模型来处理内生性问题。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

下页表1中第(1)—(6)列报告了使用同村其他家庭养老金领取率作为工具变量的估计结果。同村其他家庭养老金领取率是文献中常用的养老金工具变量(于新亮等,2022),它满足工具变量所要求的相关性和外生性条件。一方面,同一个村里面的家庭可能会同时受到养老保险政策宣传的影响而参保,而且由于参保的示范效应,没有参保的家庭也可能会受到同村其他参保家庭的影响而参保,因此工具变量满足相关性要求。另一方面,同村其他家庭养老金领取率对儿童的人力资本没有直接影响,因而工具变量满足外生性要求。在回归结果上,从第一阶段回归结果来看,F值均大于10,T值的结果也显示工具变量与养老金变量之间有强相关关系,说明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从第二阶段回归结果来看,第(1)—(2)列结果显示,领取养老金显著提高了农村儿童的健康水平。其中,儿童年龄别身高Z评分(HAZ)提高了0.209个标准差,年龄别体重Z评分(WAZ)提高了0.132个标准差。第(3)—(4)列结果估计了家庭领取养老金对儿童认知能力的影响。结果显示,领取养老金能将儿童的字词识记能力提升0.080个标准差,但对儿童的数学能力影响较小且不显著。第(5)—(6)列结果显示,领取养老金显著提高了儿童的非认知能力。其中,儿童的抑郁指数降低了0.124个标准差,自尊水平提高了0.007个标准差(系数统计意义上不显著)。综上所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总体上有助于儿童人力资本发展。本文的研究假说H1得到了验证。

(二)稳健性检验

为保证估计结果的可靠性,接下来针对基准结果进行多方面的稳健性检验。①

第一,替换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度量方式。本文选取是否领取养老金作为核心解释变量,容易忽略养老金领取金额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差异性影响。实际上,CFPS问卷中还包含了养老金领取金额和养老金领取人数的信息。为此,我们将核心解释变量分别更换为养老金领取金额和养老金领取人数,并重复回归,结果养老金领取金额和养老金领取人数的系数与基准结果一样,均显著为正,表明本文基准结果没有因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度量方式的不同而受到影响。

第二,替换工具变量。在表1的估计中,工具变量使用的是同村其他家庭养老金领取率,回归结果显示,领取养老金可以提升儿童的人力资本水平。但这一结论是否会随工具变量的不同而发生改变呢?为此,为进一步验证本文结论的稳健性,接下来使用县级邻村养老金领取率作为工具变量进行估计。就相关性而言,农村养老保险制度在县级层面进行试点,因而县级邻村养老金领取率与家庭是否领取养老金密切相关。就外生性而言,县级邻村养老金领取率不会对儿童人力资本产生直接影响。因此,选用这一工具变量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回归结果显示,替换工具变量后,估计结果与前文保持一致。

第三,采用Heckman样本选择模型。农村养老保险制度采取的是“自愿参保”的原则,因而居民的参保行为可能并不是随机的,受到自身特征、家庭特征等因素的影响较大,以“自愿参保”的居民为样本进行估计可能存在样本选择问题,从而导致估计结果偏误。因此,为了防止样本选择问题对估计结果的干扰,我们使用Heckman样本选择模型进行估计,估计结果仍然表明本文结论是成立的。

第四,控制县级层面因素。在前文的分析中,我们区分了省际间的差异,但是考虑到我国地大物博,地域辽阔,地区之间的经济发展水平、人口特征等存在较大差距,因而省份内部的特征差异可能也会对估计结果造成较大影响。对此,为了控制省份内部的特征差异对估计结果的影响,我们在模型中将省份固定效应删除,替换为县级固定效应,并重复回归。结果表明,在控制了县级特征的影响后,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依然有助于儿童人力资本发展。

第五,排除社区性质为居委会样本。最后,另一个可能的担忧是,本文的回归样本中有一部分户籍是农村但社区性质是居委会的样本,这部分家庭的综合素质相对更高,其对农村养老保险政策、儿童的成长规律等更加熟悉,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因此,为了验证本文结果的稳健性,我们剔除了户籍是农村但社区性质是居委会的样本,并重新进行估计。结果表明,排除社区性质为居委会样本后,基准回归的结论没有受到影响。

(三)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影响的异质性分析

为了进一步认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影响,本部分从儿童性别、儿童留守状态和家庭收入角度进行异质性分析。①

第一,儿童性别异质性。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可能因儿童性别差异而有所不同,为了检验这种异质性,接下来对不同性别儿童的子样本进行分组回归。结果表明,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领取养老金会更多提升男孩的人力资本水平。原因可能是,农村地区存在“重男轻女”的性别偏好,导致家庭更倾向于对男孩进行人力资本投资(宋月萍和谭琳,2008)。

第二,留守状态异质性。“留守儿童现象”是我国城镇化发展的遗留问题,也一直是政府关心的重要民生问题。为此,本文根据儿童留守状态进行分组,考察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留守儿童和非留守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结果发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留守儿童的人力资本水平提升更加明显。可能的解释是,一方面,领取养老金缓解了老年人的时间约束和资金约束,使得老年人能够更方便地对孙子女进行隔代照料。另一方面,留守儿童与祖辈联系更加紧密,因而更容易从祖辈获得的养老金资源中受益。

第三,家庭收入异质性。收入是影响儿童人力资本的关键因素,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也可能因家庭收入差异而有所不同。因此,为考察领取养老金对不同收入家庭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参照李任玉等(2015)的做法,我们将家庭人均收入20%分位点以下和80%分位数以上的样本分别归为低收入组和高收入组家庭,并重复回归。结果显示,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提升效果主要存在于低收入组家庭的儿童中。这可能是因為,对于低收入家庭来说,由于收入较低,因而存在资金约束,导致能提供给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资金较少,抑制了儿童人力资本发展。而领取养老金不仅可以增加低收入家庭的收入,而且养老金本身的保障效应也有助于释放其预防性储蓄,从而缓解低收入家庭在儿童人力资本投资上的资金约束,促使其增加儿童人力资本投资,继而助力低收入家庭儿童人力资本发展。

(四)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影响的机制分析

基准回归结果表明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会显著提升儿童人力资本水平,那么,其中的影响机制是什么?根据前文的理论分析,我们认为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主要通过生活条件、健康行为和情感环境影响儿童人力资本。下面,我们对此进行逐一检验。

为了检验农村社会养老保险通过上述机制对儿童人力资本的影响,我们首先对生活条件、健康行为和情感环境变量做如下设定:(1)借鉴Zheng等(2020)的研究,采用儿童每周食用高蛋白食物(肉类、鱼类、蛋类、奶制品和蛋制品)的次数定义生活条件变量;(2)以儿童年医疗费用支出度量健康行为变量;(3)作为儿童的主要照料者,爷爷的幸福感和奶奶的幸福感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有重要影响,我们据此定义情感环境变量。然后以高蛋白食物、医疗费用支出、爷爷的幸福感和奶奶的幸福感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第一,养老金改善了家庭的生活条件,从第(1)列结果可知,在领取养老金后,儿童每周食用高蛋白食物的次数显著增加了0.284次。第二,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增加了家庭对儿童健康行为方面的投资,从第(2)列结果可知,在领取养老金后,儿童的医疗费用支出显著增加了21.7%。第三,养老金改善了家庭的情感环境,从第(3)和(4)列结果可知,在领取养老金后,爷爷的幸福感和奶奶的幸福感显著提高了0.094个和0.161个标准差。

综上所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可以通过改善家庭生活条件,增加家庭对儿童健康行为方面的投资以及改善家庭情感环境,进而促进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由此,本文在理论分析部分提出的机制假说H2得到了验证。

五、结论及政策建议

儿童人力资本发展是与国计民生相关的重大议题。本文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考察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影响。研究发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和儿童人力资本之间具有正相关关系,随着家庭领取养老金,儿童人力资本会受到积极影响,可以使儿童的年龄别身高Z评分、年龄别体重Z评分和字词识记能力分别提高0.209个、0.132个和0.080个标准差,以及使儿童的抑郁指数降低0.124个标准差。通过机制检验我们发现,领取养老金增加了家庭收入,改善了儿童的生活条件,降低了家庭预防性储蓄,提升了家庭在儿童健康生产方面的投资增加,从而最终促进了儿童人力资本发展。同时,儿童成长情感环境的改善也对儿童人力资本发展具有推动作用。异质性分析表明,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男性儿童、留守儿童以及低收入家庭儿童的人力资本发展受到的影响更大,这种异质性可能会降低现有的儿童人力资本不平等。最后,本文通过更换核心解释变量、采用县级邻村养老金领取率作为新的工具变量、使用Heckman样本选择模型、加入县级固定效应及排除社区性质为居委会样本等方法进行了稳健性检验,结果保持稳健。

根据这些研究结论,我们提出如下三方面的政策建议:第一,提高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的保障水平。众所周知,儿童人力资本发展对于家庭下一代的人力资本积累和国家经济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本文发现,除了经典人力资本理论所识别的教育因素外,还可以通过社会保障政策来促进农村儿童的人力资本发展,该结论意味着持续提高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的保障水平可以有效增加农村儿童人力资本积累,从而有利于缩小城乡儿童人力资本差距以及助力未来的经济高质量发展。第二,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影响的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要特别注意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在儿童的性别、留守状态、家庭经济状况方面影响的差异性。针对这种差异,建议应有更明确的政策规划与设计,以便于让人力资本水平相对更低的儿童可以及时享受到农村养老保险制度发展的红利。第三,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人力资本的机制分析结果表明,要尤其留意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儿童的生活条件、健康行为以及情感环境的影响。同时,要对农村养老保险制度进行针对性的优化设计,帮助农村家庭扶植这些有利于儿童人力资本发展的积极因素,进而增进下一代的人力资本积累。本文的发现意味着以养老保险为代表的社会保障政策能够促进农村儿童人力资本发展,有助于缩小城乡儿童人力资本差距,同时也有助于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积累人力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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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白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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