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内涵、构建与发展

2024-04-29 10:03崔发展胡卜什
党政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文明

崔发展 胡卜什

〔摘要〕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的“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新概念,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文化创新和建设的理论,为我们从生命体的有机性、创新性和主体性上认识其主要特征提供了观察视角,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相互契合和互相成就上理解其构建路径指明了方法论原则,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上掌握其发展要义确立了价值尺度。

〔关键词〕文化生命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文明;习近平文化思想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048-(2024)02-0016-10

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创造性提出:“结合”的结果是互相成就,造就了一个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让经由“结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1〕在这一重要论述中,“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是习近平总书记用来表达文化成就的一个全新概念,具有深刻而丰富的内涵。习近平总书记围绕这一概念展开的重要论述,为我们深入系统地理解“两个结合”与文化创新提供了思想遵循。基于此,深入探析文化生命体的科学内涵、主要特征、构建路径和发展要义,有利于深化对“两个结合”的规律性认识,对于扎实推进新时代文化创新、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

一、 “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科学内涵与特征

(一)“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科学内涵

“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是“生命体”的引申概念。因此,要准确理解“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概念,首先必须把握“生命体”的内涵。作为一个科学术语,“生命体”一般是指具有繁殖能力的、能进行新陈代谢的自我进化体系。恩格斯指出:“生命是蛋白体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本质上就在于这些蛋白体的化学成分的不断的自我更新。”〔2〕在恩格斯看来,新陈代谢只是生命体的一种现象,普通蛋白也只是在胚胎发育中与蛋清一起构成的养料,而自我更新才是生命体的本质。因此,生命体“在每一瞬间既是它自身,同时又是别的东西”〔3〕,生命体在通过摄取食物和排泄废物的新陈代谢过程中,就能够产生刺激感应性、收缩性以及成长的能力等生命要素。这表明,恩格斯把生命体看成是在与周围环境不断进行物质与能量交换的一个开放系统。

“文化生命体”的概念,意在从生命体的角度揭示一种具有生机活力的文化现象的本质。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就是一个自我更新与开放状态相统一的文化生命体。汤因比认为文明是由政治、经济、文化调和而成的整体〔4〕,文化是文明的核心部分。从文化生命体的角度,他把人类历史上先后出现的不同文明看成是经历起源、生长、衰落与解体等生命过程的若干个标本。有学者在研究具体文化遗产问题时,也把自然生境、历史意境和创造该文化的人作为整体,构成一个文化生命体,把其中的文化作为其灵魂。〔5〕文化生命体概念,对于正确理解一种特定的文化传统的形成、发展、创新与转化等问题,探求文化发展的规律性,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

在“两个结合”中所造就的“文化生命体”前面,增加了“有机统一的新的”前置定语,不仅强调了经由“结合”所产生的中国式现代化这种文化形态所具有的有机性、系统性特征,也强调了其作为文化生命体所具有的历久弥新、不断生成的丰富意蕴。这一新概念,并不把经由“两个结合”产生的新文化简单地看成是开放的、自我更新的一般文化生命体,而是更加强调这种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在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方面已经实现了有机融合,不再是一种处于碎片化状态的文化形态。

有机性、系统性是“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重要特性。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结合不是‘拼盘,不是简单的‘物理反应,而是深刻的‘化学反应,造就了一个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6〕这一论述生动形象地阐明了这种新文化的有机性、系统性特征。从更为宏观的视角来看,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与主要是经由“第一个结合”产生的社会生命体之间也具有有机联系。马克思指出:“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7〕据此而言,在“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中,“有机统一的”侧重于文化生命体的内在连续性,强调的是在“两个结合”中造就的新的文化所具有的内在不可分割的动态协调性、自我能动的进化发展性的内涵;而“新的”则侧重于文化生命体的内在生成性,强调文化生命体的真正落脚点在“未来”而不是“过去”。文化不只是我们继承得来的现成之物,而是在每一代人所创造的新的历史条件下不断改变着、发展着,也就是不断地把“新的”变为“旧的”,“新的”和“旧的”不断交汇融合,不断走向未来的生产性过程。唯有如此,文化生命体才能不断超越自身,“旧的”因素才能为“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创新与发展提供源泉。

(二) “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重要特征

深入探讨“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重要特征,对于精准把握其科学内涵具有重要作用。这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重要特征,具体表现为有机性、创新性、主体性等几个方面。

1.有机性

有机性反映的是有机体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和各部分与整体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联系状况。从有机体系统来看,整体是作为系统要素的各个部分彼此协调地结合而成的,部分是服从整体的各个系统要素。

坚持以有机性观点来考察事物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一贯立场。是否从有机体、生命体角度观察文化,是辩证唯物主义与机械唯物主義的一个重要区别。从马克思主义的观察视角出发,人类社会是“一切关系在其中同时存在而又相互依存的社会机体”〔8〕。有机性强调事物系统的整体性。但是,整体绝不意味着把各个部分、环节理解为无差别的同一性、统一性,而是归结为彼此之间处于一种动态的辩证的关系。在卢卡奇看来,这种动态的辩证关系的本质在于“把所有局部现象都看作是整体——被理解为思想和历史的统一的辩证过程——的因素”〔9〕。因此,“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不是某种一成不变的自然秩序、结构,而是既在矛盾对立中产生发展、又在协调统一中完善巩固的有机体。从空间上看,“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各个要素具有普遍联系,表现为共同存在、共同发展、相互影响;从时间上看,“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发展的各个阶段、环节之间具有普遍联系,表现为绵延不断、融合前进、自我完善。

违背有机性观点来认识“两个结合”问题,就会陷入误区。曾几何时,中国革命也曾受到苏联经验的束缚,马克思主义沦为不切实际的教条,在实践中遭受了严重挫折。“一元決定论”把单一的“民族性”或“时代性”作为文化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偏重任何一方都不免顾此失彼,忽视了文化内部元素之间的相互依存与相互作用,忽略了正是因为有了多元的协调才会有所谓的“决定”。“历史虚无主义”否认历史主体和历史规律的存在,解构文化发展的统一性和多样性,解构了正是由于有了统一性才会有所谓的多样性。因此,“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既有表征民族文化“殊相”的民族性因素,又有反映世界文化“共相”的时代性内容,既可以从统一性出发突显文化的传承,又可以从多样性出发强调文化的发展。

有机性赋予文化生命体自我组织、自我调节的重要功能。一方面,“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是马克思所讲的具有生命力、能动性、创造性的现实个人为满足自身需要而在文化的生产和消费中的自我创造、自我认识、自我塑造,同时这种自觉活动又要受到自然界和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这种通过人的意识而非“绝对精神”所形成的调节控制各种力量和约束、协调个体的行动,正是文化生命体自我组织、自我调节的集中体现。另一方面,“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形成与有机体的进化有着相似的规律。文化生命体的发展总是把先前的文化精华积淀于自身,然后在这一基础上展开新的积淀,进而形成新的更丰富的形态。

2.创新性

生命体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将其能量对象化的同时又将自然的能量内在化,这就是恩格斯所强调的生命体的“自我更新”的本质。生命体不断地吸收外界的物质,其中部分物质在生物体内发生一系列变化后成为代谢过程的最终产物而被排出体外,这就是生命体的新陈代谢。生命体的新陈代谢是生命体生长、繁殖、进化的根本动力,生命体在不断的更新代谢中,既保持自身,同时又改变自身。从这个意义上讲,“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也在新陈代谢中展现自我更新的能力,在不断消化吸收、吐故纳新中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从横向上看由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组成,体现出共时性的多元进路,从纵向上看则包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呈现出历时性的进化趋势。

“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是在“两个结合”的具体实践中不断新陈代谢、自我更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创新是中华文明传承与发展的根本动力。文化和文明联系密切,没有不包含文化的文明,也没有脱离文明而存在的文化,但二者也有区别。文化通常被认为属于观念上层建筑的范畴,属于精神活动层面,而文明则是时代发展的产物,是“实践的事情,是社会的素质”〔10〕。文化以物质为载体,渗透在经济、政治领域,只有通过实践对象化为现实,才能转化为文明。中华文明所具有的“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和“不惧新挑战、勇于接受新事物”〔11〕创新性,决定了我们一定要坚持走持中秉正、守正创新的发展道路。

着眼于现代中国,“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创新性,就是要在“坚定文化自信”的立场上,继续“秉持开放包容”的观点,“坚持守正创新”的方法〔12〕,不断培育和创造新的赓续民族生命力的民族精神和引领历史进步潮流的时代精神,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新的民族文化认同和时代文明力量,以及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物质支撑和精神指引。放眼于未来中国,“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创新性,就是要求我们担负起“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13〕的文化使命,进而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充分展现出它的世界历史意义。

3.主体性

“结合”巩固了文化主体性,创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就是这一文化主体性的最有力体现。文化主体性是中华民族主体性的文化表征,“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正是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历史实践和当代实践中,建构起主体与客体的“否定性统一关系”,从而实现主体性与客观性的有机统一。

钱穆指出,中国人“只把民族和国家当作一个文化机体”〔14〕。中华文化是在民族融合和国家发展的相辅相成中逐步演进、绵延的,中国人的文化观念深植于民族观念。而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以“哥白尼精神”独辟蹊径,从民族情感与文化根源出发探讨民族,将民族、民族属性与民族主义视为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是“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15〕“想象的共同体”的形成主要取决于以下因素:宗教信仰的领土化、古典王朝家族的衰微、时间观念的改变、资本主义与印刷术之间的交互作用、国家方言的发展等。因此,民族不是虚构的共同体,而是一种与文化体系变迁相联系的,通过历史积淀而植根于人心里的“社会事实”。以上二位学者的观点都深刻地揭示了文化与民族相因相成的血缘联系。据此而言,中华民族创造出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文化又熔铸在生命力强大的中华民族之中。

主体和客体是人的对象性活动中的一对关系范畴,文化主体性是主体相对于客体才有的意识。中华民族是文化生命体的民族主体。历史唯物主义把历史的剧作者和剧中人——人民——确立为社会历史的真正创造者,充分激发了人民的主体性。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人民作为历史主体不仅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而且树立了文化自信,创造了丰富的精神财富,充分彰显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主体性。

发扬“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民族主体性的前提,是在承认普遍性的基础上尊重各民族在文化传统、风格上的特殊性、差异性。毛泽东曾指出应该创造出“有独特的民族风格的东西”,并以艺术为例,将外国的一般音乐原理要和中国的民族形式实际相结合,并与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要和中国的革命实际结合相比拟,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很丰富的表现形式。〔16〕习近平总书记也强调“实现精神上的独立自主”〔17〕,要求在深刻认识差异性、独立性的基础上,保持对自身文化理想、文化价值的高度文化自信,立足自身实践总结中国经验、升华中国理论,由此才能不断抵御西方的文化霸权主义和意识形态渗透。

二、 从“两个结合”的对象性活动出发理解“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构建路径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手稿中表扬黑格尔“把政治国家看作机体”〔18〕,指出有机体隐喻对于理解事物的生长和发展有意义、有价值,但马克思也明确批判说,把机体的各部分之间合乎理性的相互关系看作是有机的联系只是一种同义反复,没有而且不可能架设起“从机体的一般观念通向国家机体或政治制度的特定观念的桥梁”〔19〕。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的政治有机体只是“逻辑观念”,是从思想中发展对象,是露骨的神秘主义,黑格尔思想的合理内核就在于其辩证法思想,而生命(概念)的运动是其辩证法的灵魂和核心。生命的本质扬弃了生命之有限和无限的矛盾,二者对立统一于生命体之中。与黑格尔不同,马克思坚持事物在主客体否定性统一中的整体性生成并不是抽象的思维对实在事物的反映活动,而是人的现实的感性活动。在生命的辩证存在方式的前提和基础上,马克思把黑格尔理念世界高于现实世界的旧世界观颠倒过来,坚持物质生产活动才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现实的政治关系是经验事实,是从人的对象性活动中发展的思想。因此,只有从对象性活动出发,即从造就文化生命体的“两个结合”出发,才能超越抽象的思辨活动,真正架设起从“文化”“生命体”的一般概念到“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特定概念的桥梁。

(一) “彼此契合”是“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构建前提

文化基因的彼此契合是构建文化生命体的理论前提。按照生物学的观点,基因是含有能够影响生物体表型特征的遗传信息的DNA序列,生物体正是在DNA的复制过程中通过基因的转录和翻译实现进化。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就是文化生命体的双链DNA。二者所承载的文化基因唯有在相互契合的基础上,才能在基因的表达过程中不断“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20〕,才能推进二者的有机结合。中国传统文化承载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积淀下来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思想精华,“其中最核心的内容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21〕。文化基因关乎文化、文明的起源和特质,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中华文化长盛不衰、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根本所在。文化基因的彼此契合主要体现为世界观上的高度契合。世界观作为对整个世界的根本看法,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关于“世界是什么”的根本观点,例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主张天人合一、万物并育,将天地宇宙、人类万物看作是统一的、动态的整体,而马克思主义也把世界看作一个普遍联系、运动变化的整体;另一方面是关于“世界怎么样”的根本观点,例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主张天下为公、世界大同,而马克思主义也主张一切受压迫民族都应该得到解放,在本质上追求人类解放。由此可见,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是相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国人理解马克思主义的“起点”。

现实需要的彼此契合是构建文化生命体的实践前提。离开现实性,就无法把握文化生命体发展的关键。要用中国的现实需要来说明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而不是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注解现实。中华传统文化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具有其历史局限性,仅仅依靠它无法拯救近现代中国。揭露资本主义剥削本质和殖民主义残酷掠夺的马克思主义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让中国人民看到了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人民富裕的希望。历史和实践证明,只有社会主义道路契合中国人民的追求,马克思主义和强调经世致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具有历史必然性。因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第二个结合”之间不是“因为”和“所以”的关系,不是因为中国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以才去选择“第二个结合”,而是中国的社会历史现实需要通过“第二个结合”汲取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能提供的力量,由此中国共产党才能带领人民群众改造世界、追求美好生活。

(二) “有机结合”是“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构建过程

中国共产党人作为“我们民族一切文化、思想、道德的最优秀传统的继承者”〔22〕,立足自身的历史实践和文化传承,使马克思主义这把金钥匙更进一步地和中国革命实践、中国历史、中国文化相结合起来,激活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促进文化生命体的自我更新,不断达至新的更高的层次。

在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中,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历史使命使毛泽东把文化建设与民族和国家的命运紧密联系起来,建设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民族的”在于发展革命的民族文化和弘扬敢于斗争的民族精神,唯有这样,才能使中华民族在精神上实现主动,才能真正“站起来”。而“科学的”则体现为运用科学方法论正确對待传统文化,毛泽东坚守辩证唯物主义立场,坚持“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等文化建设方针。“大众的”事关人民大众的根本立场,需要正确处理好普及和提高的辩证关系,以达到“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23〕。

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我们党所倡导的“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先进文化就是对时代脉搏的切实把握。“面向现代化”反映了当代中国文化转型的基本要求,社会主义文艺要表现时代前进的要求和历史发展的趋势,培养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正确价值观体系。“面向世界”则是对全球化的主动应对,社会主义“必须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24〕,才能创造出批判继承传统文化而又充分体现时代精神的、立足本国而又面向世界的先进文化。而“面向未来”展现出了与时俱进的品格,文化的生命在于创新,文化创新就必须继续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双百”方针,才能不断回答时代和实践提出的新问题,中华文化才能永葆生机和活力。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社会主义文化建设随之进入新阶段。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守中华文化立场,立足当代中国现实,结合当今时代条件,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25〕,阐述了在新的时代如何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根本问题。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中国式现代化、人类文明新形态等原创性概念,为深入推进“第二个结合”、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指明了正确方向。2023年6月,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首先概括并阐释了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极大地提升了对中华文明本质的认识。其次,进一步阐明“两个结合”、尤其是“第二个结合”的基本规律和重要意义,回答了如何造就新的文化生命体和推进文化创新的重大意义,标志着党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担当进入一个新高度、新境界。最后,明确提出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提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奋斗目标,并指明和阐释了践行新的文化使命的实践遵循。这次重要讲话,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机结合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三) “互相成就”是“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构建结论

“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26〕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也就是造就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让经由“结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的过程,两个方面是互相成就的。马克思主义如果没有成为中国的,就不会有一个统一的中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免会走向没落,也就不会成为现代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果没有成为现代的,就不会有一个独立的民族,马克思主义难免会失去根基,也就不会成为中国的。

一方面,从毛泽东提出的要让马克思主义具有“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27〕,到邓小平借用“小康之家”论述“中国式的现代化”,再到习近平提出的“数典忘祖就等于割断了魂脉和根脉”〔28〕,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赋予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和日益鲜明的中国表达。另一方面,从“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到“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从天下大同、协和万邦到“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从“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力量深入推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

“我们决不能抛弃马克思主义这个魂脉,决不能抛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个根脉。”〔29〕习近平多次借用“根”“魂”的生动隐喻,旨在强调二者在党的理论创新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根”属于植物性名词,引申为文化根系,不断为文化生命体“吸收—贮藏—输送”养分。“魂”则引申为文化精神,赋予了文化生命体以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如果抛弃了“根”“魂”,就等于数典忘祖,背离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文化生命体的发展就只能是空中楼阁。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一切本质的和伟大的东西,都从人有个家并且在传统中生了根这一点产生出来。”〔30〕马克思主义通过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结合实现本土化、大众化,在中国深厚的文化沃土中扎根立魂,厚植出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时代精神、世界精神,从而造就出了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

三、 从文化哲学范式出发掌握“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发展要义

对于马克思主义政党来说,理论问题是关系政党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列宁指出,没有理论的革命派别就没有生存的权利,“而且不可避免地迟早注定要在政治上遭到破产”〔31〕。对于中国共产党,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理论创造和理论创新一直都是党的重大理论任务。“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是对“为什么能够相互造就”背后的普遍存在的“为什么”的继续探索,确立了真正回归人的文化哲学范式,为不断赋予文化生命体新的生命力提供了价值尺度和思想遵循。

(一) 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出发,以哲学的智慧滋养“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

问题并不直接存在于对象之中,而是存在于提问者对于对象的意识反映之中。提问者如果没有这种先于问题而拥有的思维能力,不可能发现、直面、分析和解决问题。哲学中的问题“是一些按其性质和问题都不同于科学和现实具体问题的问题”〔32〕,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与人在认识和实践活动中的经验与事实相联系的问题,即世界是什么的问题;另一个方面是表现哲学家人生体悟和理想的价值问题,即世界怎么样的问题,所以哲学中的问题是关于人对世界的根本看法,即世界观。

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提出:“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33〕理论研究需要抽象,但这种抽象是能够使它得以成为结论的发展过程的抽象,而不只是提供“莫里逊氏丸”的普遍结论,因为“结论若本身固定不变,若不再成为继续发展的前提,就比无用更糟糕”〔34〕。文化生命体正是这种包含着发展过程的抽象,对于理论研究具有强大的解释力和创造力。首先,文化生命体的造就,并不仅仅是依靠文化、生命体等核心要素的共同特征抽象而来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最终结论,而是更关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等民族精华和时代精华对于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所能带来的积极影响。其次,文化生命体特别关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政治、经济领域所反映出的文化问题,充分尊重各民族文化的历史特殊性和发展道路的多样性,从文化的传承发展、文明的交流互鉴等视角去丰富对于当代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发展的认识。因此,“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不是外在地灌输给中国具体实际的教条主义,而是充分彰显了中华文化在精神上的独立自主和形态上的嬗变升华。

汤因比曾指出世界统一将在和平中实现,“在这点上,现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准备的,是两千年来培育了独特思维方法的中华民族”〔35〕,这种把几亿民众从政治文化上团结起来的本领和成功经验,使中国有資格成为实现统一世界的新的地理和文化主轴。因此,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运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来回答中国之问、世界之问、人民之问、时代之问,就更容易打破思维定势,从而为“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发展不断提供哲学的智慧滋养。

(二) 从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出发,以文明的批判哺育“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

马克思主义哲学既重视哲学中的问题,继承了全人类的优秀哲学成果,更重视问题中的哲学,使马克思主义成为有生命力有现实性的哲学。问题中的哲学是“科学研究中和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中所蕴含的哲学问题”〔36〕,主要涉及人对现实矛盾的理性把握。在马克思看来,哲学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37〕,哲学不止是“黄昏起飞的猫头鹰”,仅限于从现实中发现问题并给予科学地解释,还必须转变为“黎明破晓的雄鸡”,参与改造世界的实际活动。

人类社会正处于由传统农业文明社会向现代工业文明社会彻底转型的现代化进程之中,伴随着这一社会大变革,资本主义现代文明中的天赋人权以及由此派生的文化霸权,使金融资本的剥夺性剥削肆意发展,全球化进程被逆转,社会分化和不平等愈发严重,许多问题都不再简单地表现为经济、政治等领域的问题,而是表现为人的生存模式的问题,表现为人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冲突,即表现为文化的问题。“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38〕资本主义现代文明是历史实践构建生成的,有其自身的历史限度。存在历史局限性并不等于一味地否定,相反,马克思肯定了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进步性,指出资本主义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39〕。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事物,但是辩证法承认进步,是革命性与批判性的统一。在历史进入世界历史的转变中,就历史的肯定方面来说,新的文明是在积极占有旧的文明的基础上发展自身。就历史的否定方面来说,旧的文明因为其历史局限性必然被新的文明所取代。中国是后发展国家,中华文明退回农业文明是开历史的倒车,跃迁至后工业文明也是不切实际的浪漫想象。历史不是一蹴而就的,中国社会文明转型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到农业文明、现代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所代表的各种文化精神的冲突和碰撞。因此,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环节。

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既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又是中华民族贡献于世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代表了人类历史上一种崭新的文化生命体。〔40〕文化和文明联系密切,没有不包含文化的文明,也没有脱离文明而存在的文化。文明是社会的素质,体现了社会发展程度,一个社会的生产方式与文明形态直接相关。文化体现在具体的生活世界,表现为一种观念形态,总是与具体的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的。因此,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既要批判借鉴人类文明,也要不断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精华,由此才能不断哺育新的文化生命体。

(三) 从马克思主义人本观出发,以人的现代化引领“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

高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文化危机和生存困境。马克思依据人的存在和实践活动展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把人的异化状态同资本主义时代的政治、经济制度联系起来。但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现代人的物化和异化的生存模式在某些方面已经不同于马克思所描写的传统劳动异化。在此基础上,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从不同的角度对西方资本主义的文化进行了多方面的剖析和批判,展开了以意识形态批判、技术理性批判、大众文化批判、心理机制和性格结构批判等为主的现代文化批判。不同于现代人本主义思潮的悲剧色彩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激进否定,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得出了关于人之主体性的积极的和建设性的结论,使马克思主义焕发出新的活力,使其比一般的经济政治理论更具有鲜明的人文精神和现实解释力、感染力。

哲学是文化的活的灵魂,在两个大局下的重大的社会历史转折时期,哲学中的问题和问题中的哲学同样重要,两者相互结合才能成为具有真正的现实关怀和价值追求的文化哲学范式。“两个结合”造就的文化生命体不仅吸收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智慧的滋养,而且以马克思主义的人本观激活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是推动“两个结合”的历史主体。百余年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尊重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使人民群众的创造性竞相迸发、充分涌流。文化生命体的造就与发展既要紧紧依靠人民群众的主体力量,又要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习近平指出:“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41〕中国式现代化以人的现代化为中心,致力于为人创造更加全面均衡的发展条件,突出的是人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等与人的自由发展相关的一系列问题。文化生命体以人的现代化作為根本的价值导向,不仅是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以技术理性和人本主义为基本内涵的文化价值观的超越,而且是衡量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以及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尺度,从而为“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发展提供潜力巨大的理论基础和博大精深的精神资源。从唯物史观视野看,“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与发展从来不是直线式前进,而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呈现出波浪式、螺旋式的前进过程。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两个结合”,不仅推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更新与现代转型,也使马克思主义真理之树根深叶茂,实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以及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三者的有机统一。“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体现了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在多样性文明交流互鉴中形成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习近平文化思想是其在新时代新征程上的集中表达,充分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比较优势,能够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注入不竭动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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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58,459.

〔4〕汤因比.历史研究:下卷〔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463.

〔5〕杨宏浩,杨桂华.以文化生命体的观点审视文化遗产地的可持续发展〔J〕.思想战线,2003,(3).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0.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23.

〔9〕〔匈〕格奥尔格·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80.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7.

〔14〕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23.

〔15〕〔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M〕.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7.

〔16〕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83.

〔18〕〔19〕〔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5,18,511.

〔20〕习近平.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着力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N〕.人民日报,2014-01-01.

〔21〕习近平著作选读: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282

〔22〕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41.

〔2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艺论集〔M〕.北京:中央出版社,2002:74.

〔24〕冷溶.学习邓小平同志南巡重要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206.

〔25〕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1.

〔27〕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44.

〔28〕〔29〕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六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不断深化对党的理论创新的规律性认识  在新时代新征程上取得更为丰硕的理论创新成果〔N〕.人民日报,2023-07-02.

〔30〕海德格尔选集:下卷〔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1305.

〔31〕列宁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67.

〔32〕〔36〕陈先达.哲学中的问题与问题中的哲学〔J〕.中国社会科学,2006,(2).

〔33〕〔3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01,94.

〔35〕汤因比,池田大作.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M〕.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283.

〔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20.

〔3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6.

〔40〕刘梁剑.作为一种新的文化生命体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生成的视角〔J〕.宁夏社会科学,2023,(5).

〔4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164.

【责任编辑:董史烈】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传统恕道现代转化的具体路径研究”(19YJCZH033);教育部思政课教师研究专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融入高校思政课的内在逻辑与创新路径研究”(21SZK10615002);西南石油大学基层党建工作书记项目(DJSJ-202217)

〔作者简介〕崔发展,西南石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胡卜什,西南石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四川 成都 61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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