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周期减税对中国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结构性影响
——基于产业税收弹性变动的分析测度

2024-04-26 07:17何代欣姜明耀
财政科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税收收入第二产业第三产业

何代欣 姜明耀

内容提要:我国大规模、长周期的减税政策带来了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结构性调整。本文以产业税收弹性为标尺,利用2002—2021 年的细分类产业与税收收入数据,分析了不同阶段产业税收弹性的变化轨迹以及不同产业间的税收弹性差异,测度了长周期减税对中国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结构性影响。产业税收弹性揭示了税收与经济之间的互动关系,是优化税收政策的基础参数,是观察税收与产业发展情况的窗口,是评估税制改革成效的主要基准。

减税是发挥税收职能的重要手段。税收的基本职能当然是为政府取得收入,但在它介入GDP和国民财富分配并为政府取得收入的过程中,事实上亦改变着原有的GDP 分配格局以及原有的国民财富分配格局,由此对整个经济社会运行和国家治理活动产生深远影响(高培勇,2023)。2023 年全国落实落细税费优惠政策,全年新增减税降费及退税缓费超2.2 万亿元,其中制造业及相关行业受益占比超四成①《2023 年全国新增减税降费及退税缓费超两万亿元》,《中国青年报》2024 年1 月26 日。,有效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

理论上,减税作为温和、间接的宏观调控方式,相较于财政增支,对消费、投资的经济挤出效应小。因而,将减税保持在一个相对较长的周期内,对稳定市场主体预期,确保政策效力发挥,兑现宏观调控目标都有较强的必要性。经测算,2012—2022 年,累计减税降费超过9.8 万亿元②《深入推进财税体制改革增进高质量发展成色——“中国这十年”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聚焦财税改革与发展》,新华社2022 年5 月17 日;《2022 年新增减税降费及退税缓税缓费超4.2 万亿元》,《人民日报》2023 年2 月1 日第001 版。,约占同期税收总收入的6%、一般公共预算总收入的5%和GDP 总量的1.1%。这些变化背后是营业税改征增值税、增值税留抵退税、大幅度削减行政事业性收费、个人所得税综合课证制及相关的专项附加扣除推出、缓缴各类社会保障费用等广义税费优惠政策的集体发力,更是政府主动运用税收政策调控经济社会运行的手段不断丰富、力度全面加强的集中体现。这样大规模、长周期减税背后,往往存在一条相对稳定的基本脉络。

一、长周期减税的基本脉络:历史、现状与未来

在过去的20 多年里,减税始终是我国财税政策的重要内容。在新常态下,经济政策的核心目标也不再是弥补产出缺口,高质量发展成为新时代的必然选择(张斌,2019)。在此背景下,减税成为应对经济新常态、助力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手段。

(一)长周期减税的历史与现状:结构性减税与减税降费

从历年政府工作报告看,在2015 年之前,关于减税政策,使用的表述是“结构性减税”;2015—2023 年,使用的是“减税降费”。2023 年12 月召开的经济工作会议要求2024 年落实好结构性减税降费政策,重点支持科技创新和制造业发展。因而,可用结构性减税与减税降费来描绘我国长周期减税的历史与现状。

1.结构性减税

早在2004 年,中国就开始了减税。2008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了结构性减税。所谓结构性减税,是指结合税制调整,把一些主体税种和重要税种的微观税负适当降低,同时辅以开征一些新税种和调高一些辅助性税种的税率,但算总账属于减税范畴,具有减税效应(安体富,2012)。在2008 年到2015 年这段时间内,2012 年是一个关键节点。2012 年之前,结构性减税是积极财政的手段,但不是积极财政政策的核心,只是配角,当时的主角是增加政府支出、扩大公共投资;2012 年之后,结构性减税在我国财政政策中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作为继续实施财政扩张的主角登上历史舞台(高培勇,2012)。

2.减税降费

2015—2023 年,减税所用的关键词为减税降费。减税降费被视为“降成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此的安排,实系聚焦高质量发展的具体体现。2018 年11 月1 日,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了“推进增值税等实质性减税”的要求。2019 年,新冠疫情暴发。多种因素叠加,使得2019年成为一个特殊的年份,减税降费不仅力度空前,还呈现出三个鲜明的特点:第一,与以往不同,减税降费所涉及的重头是增值税而非企业所得税,其主要目的是给实体经济部门降成本;第二,与以往不同,减税降费规模与财政赤字增量之间是存有较大差距的,其主要的财源支撑在于“节用裕民”——与削减政府支出相挂钩,以政府的“紧日子”换取企业的“好日子”;第三,与以往不同,减税降费是通过税费制度改革而非政策调整的途径加以实施的,主要不是着眼于熨平经济周期的短期安排,而系立足于解决经济运行中的结构性矛盾、实现经济持续健康平稳发展的长期战略(高培勇,2019)。

(二)长周期减税的未来:政策有效性及可持续性的统一

减税政策可增强市场主体信心,激发市场活力,降低纳税人负担,改善营商环境(岳树民、张萌,2021),但同时也存在减税政策的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统一问题。这也是各国在落实减税政策时面临的世界性难题,但并不会阻碍中国推进减税政策的步伐。因为在构建现代财税体系的进程中,凭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中国可以给出自己的答案。中国答案包括五个基本元素:第一,要在坚持“党管政策”和“党管平衡”的前提下寻求政策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统一;第二,要在“以收定支”和“以支定收”联动的中国式“紧平衡”财政框架中寻求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统一;第三,要在对完成预算确定的财政收入任务的坚守中促进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统一;第四,要在财政支出的精细高效安排中促进政策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统一;第五,要在配套体制改革与政策安排中保障政策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统一(邓力平、陈丽,2021)。

二、长周期减税深刻影响政府与市场的结构性关系

处理好减税政策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矛盾,需要了解中国长周期减税政策的历史表。在这方面,已有不少研究讨论了减税政策的效果(李万甫、刘同洲,2020),但减税对收入增长、就业增加和消费提升的作用机制尚待明确(何代欣、张枫炎,2019)。在此情况下,从宏观与中观层面,进一步深入讨论减税效果就显得尤为重要。因而,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借助产业税收弹性,为测度长周期减税下我国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结构性调整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一)基本逻辑:长周期减税如何改变政府与市场的结构性关系

我国长周期减税的基本逻辑是,通过制度变革,激发市场主体活力,不断优化经济结构,实现经济从投资驱动、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的转变,实现经济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增长的转变。这一转变充分体现了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指导思想: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为了发挥好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从数量上看,减税最为直接的效果就是让市场主体在公平竞争的大环境下获得更多的资源配置权。减税通过重新分配经济成果,改变了政府与市场所配置的资源数量。为了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从结构上看,减税在普惠性优惠的基础上也充分体现了特殊性。为进一步优化产业结构,发挥发展中国家的后发优势,弥补发展过程中的短板,我国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特定产业或行业(如科技创新产业、绿色环保产业等)、特定纳税人(小微企业、高新技术企业)给予了特殊的税收优惠。减税通过降低相关市场主体的经营成本,改变资源配置结构。由此可见,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在结构上,长周期减税都将深刻影响政府与市场的资源配置方式,改变政府与市场的结构性关系。

(二)总体判断:长周期减税下政府与市场的结构性关系发生深刻转变

政府与市场关系从来都是中国改革的重点和难点(厉以宁,2018)。长周期减税带来了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结构性调整。以2022 年为例,税收收入占GDP 比重(窄口径宏观税负)降低到13.8%①财政部新闻办公室:《财政部部长刘昆出席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权威部门话开局”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介绍财政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重大决策部署有关情况文字实录》,财政部网站,http://www.mof.gov.cn/zhengwuxinxi/caizhengxin wen/202303/t20230301_3870196.htm。,这是我国2000 年以来窄口径宏观税负的历史最低水平,体现出让利于民、让利于市场的基本政策取向。从政策内容角度看,增值税作为我国第一大税种首先完成了营改增,而后增值税名义税率在2016—2018 年连续下调(标准税率从17%降至13%),降幅达23.5%。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等主要税种,无不在增加费用扣除、面向特定人群或中小企业等方面作出了大幅度优惠。从政策效果方面,窄口径宏观税负从2014 年开始持续走低,累计下降幅度超过22%。这表明,政府通过税收获取的全社会经济资源占比在降低,中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结构性调整。

(三)衡量视角:以产业税收弹性测度减税对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影响

关于长周期减税对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结构性影响,窄口径宏观税负的变化只能帮助我们作出一个方向性的判断,但无法为判断减税的实际效果提供更全面的数据支撑。因而,在把握总体方向的基础上,需要找准切口,以便更进一步探讨长周期减税的实际效果。产业税收收入弹性是测度长周期减税对政府与市场关系影响的一个恰当选择。本文之所以选择产业税收弹性作为研究视角,或者说,产业税收弹性为什么可以较好地反映出减税对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影响,其原因有如下方面:

第一,税收弹性在研究税收经济问题中的重要性已得到充分证明。税收弹性反映了经济增长的税收贡献,也体现了税收变化背后的经济发展趋势。在税收经济研究中,税收弹性已成为基础性研究议题(Fullerton and Metcalf,2002)。理论上,税收弹性是衡量税收增收能力的重要标准(Craig and Heins,1979)。相对于宏观税负衡量税收与GDP 之间的总量关系,税收弹性更能反映增长速度这一核心变量的动态特征。高培勇(2006)在中国税收持续高速增长之谜的分析中把税收弹性变化作为了一个重要标准。同时在中微观经济学研究领域,税收弹性是理解税制变动对产业、企业影响的不可或缺因素。例如,增值税作为各国间接税收入的主要来源,其弹性变化受到产业增加值的影响(Keen and Mintz,2004)。

第二,看似简单的税收弹性可以很好地满足本文研究目标的需要。客观、准确地分析一个较为复杂的经济问题,并不意味着必须借助极为复杂而精巧的经济模型。诚然,使用经济模型分析经济问题已成为经济学走向科学化的重要标志,税收弹性虽不复杂,但其本身恰好可以链接本文研究议题的两个重要方面:税收与经济,即资源在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分配关系。研究方法与核心变量的选择要服务于研究目的。本文旨在明确长周期减税对中国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影响,单位经济增量所带来的税收增量反映的是增量资源在政府与市场之间分配关系,而这就是税收弹性。而且,税收弹性的实际表现也是窄口径宏观税负向产业税收弹性过渡的重要桥梁。经初步判断,在长周期减税背景下,我国税收弹性已经出现较大幅度变化(图1)。

图1 税收弹性(2002—2023 年)

第三,以产业税收弹性测度减税实际效果的特殊优势。借助产业税收弹性,测度长周期减税对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结构性影响,具有如下三点特殊优势:

首先,利用产业税收弹性能够刻画增量资源在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分布情况。本研究将产业税收弹性定义为产业税收收入增速与产业增加值增速之间的比例关系。相对于窄口径宏观税负与税收弹性,产业税收弹性不但能够呈现税收增长与产业发展的关系,而且能反映宏观调控效果与税收收入变化规律(何代欣,2016),直接刻画产业层面市场活动的产出与政府依据产出来征税之间形成的结构性关系。

其次,利用税收弹性能够探索在产业层面的中微观细节。计算产业税收弹性仅关注第二、第三产业的变化。从产值角度看,自2000 年以来第二、第三产业占GDP 比重超过90%,尤其是2012 年以后第三产业对GDP 增长贡献和份额都高居第一。全球范围各国关注产业产值也多指第二、第三产业的情况。从时间跨度讲,2012 年以后第二、第三产业的税收弹性有较大波动。原因很可能源于:税制变动的影响,如营改增所致的税制调整;也存在征管体制的变化,如国地税合并;还有征管效率的提升,如金税三期全面上线。而上述情况,只有在产业税收收入层面才能看到变化的细节。同时,如果将2012 年以前的产业税收弹性作为对比,长周期的对比更能体现政府与市场之间的结构性调整。

最后,产业税收弹性能够为优化减税政策提供基础性参数。为市场主体减轻负担已经成为税收政策调整优化的中心工作。怎样更好地利用税收工具,尤其是在财政收支压力不断增大背景下优化减税政策部署?需要有可靠的研究作为决策支撑(王军,2019)。分析产业税收弹性的变化至少能在两个层面回应优化政策的诉求。第一是理解税费优惠政策传导机制。量化评估产业税收收入与产业总产值之间动态关系,能从数据上直观观测产业税收收入变化与产业增加值变化的互动过程。第二是提出精确化的政策调整举措。在未来更新税收优惠政策部署中,根据发展需要为不同产业提供“组合式”“延续性”的政策支持,并且能够明确增加或减少一个边际量的税收收入,对产业发展可能带来的具体影响。

三、长周期减税对政府与市场结构关系的实际影响:来自产业税收弹性的证据

(一)产业税收弹性的指标与数据来源

产业税收弹性为产业税收收入增速与产业增加值增速之比。首先,产业税收收入增速利用《中国税务年鉴》中产业税收收入计算获得。税收收入增速使用同比增速来度量。税收收入同比增速的计算方法是本年度产业税收收入减上一年度产业税收收入的差,除以上一年度产业税收收入。其次,产业增加值利用《中国统计年鉴》中产业总产值计算获得①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统计数据中产业增加值与年度产业总产值为同一概念,均为增量。。产业增加值增速使用同比增速来度量。产业增加值同比增速的计算方法是本年度产业总产值减上一年度产业总产值的差,除以上一年度产业总产值。

(二)产业税收弹性的测算:第二产业

第二产业是我国实体经济的主要构成。第二产业发展及其背后的税收运行状况,反映了该产业微观经营绩效及宏观成长趋势。相对于各方较为熟悉的产业增加值等统计指标,产业税收弹性变化比较隐秘,但能细致刻画出产业发展与税收收入之间的内在联系。为此,本文利用细分类的产业增加值数据和产业税收数据,测算了2002—2021 年跨度20 年的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和第二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表1)。测算方式为税收弹性=税收收入增速(同比)÷产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国内增值税弹性=国内增值税收入增速(同比)÷产业增加值(同比)增速。

表1 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及国内增值税弹性测算(2002—2021 年)

从时间跨度看,2002—2021 年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均值为1.68,其中:2002—2011 年均值为1.22,2012—2021 年均值为2.14。2002—2011 年第二产业税收弹性相对稳定,波动较小;2012—2021 年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均值更大,波动也更大。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第二产业税制调整是上述两阶段数值特征形成的主要原因。具体来看,以提升经济发展质量为目标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自2012 年起开始实施。第二产业进入全面转型期。一般来讲,产业转型对增长和税收的冲击最为直接。制造业转型升级不仅着眼于解决产能过剩等发展矛盾(周密、刘秉镰,2017),而且致力于推动制造业与服务业深度融合(黄群慧等,2019)。同时,2012 年以后,面向第二产业的税制改革进入加速阶段。结构性减税背景下,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在2012 年为-2.26,2016 年为-0.20。第二产业税收弹性两次位于负值区间,说明产业增加值与税收收入之间没有同向增长。此外,在2016 年减税降费全面推开以后,第二产业税收弹性连续6 年没有回到1 以上区间。2020 年新冠疫情冲击下,为支撑经济企稳复苏和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第二产业减税降费力度再次加大。这也是2020 年税收弹性达到-7.98 历史低点的主要背景。第二产业税收弹性的系统性、剧烈变化需要引起注意。

从弹性分类看,第二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比该产业税收弹性均值更低,波动也更大。这反映出产业发展与税制调整下的增值税对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影响更敏感。从均值上看,2002—2021 年第二产业国内增税弹性均值仅为0.25,低于同期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均值。分段看,2002—2011 年第二产业国内增税弹性均值为0.89;2012—2021 年第二产业国内增税弹性均值为-0.38,均低于同期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均值。第二产业增值税税收弹性变小说明传统以制造业为主的第二产业,通过增值税贡献税收收入的方式正在发生变化。第二产业增加值贡献税收方式的调整,一部分源于产业增加值与增值税纳税之间的不对应关系(卢雄标等,2018);另一部分源于增值税标准税率持续下调、税制持续扩围和抵扣范围不断扩大等综合影响(王乔、徐佳佳,2020)。实际上,第二产业增值税弹性仍处于变动调整期。受新冠疫情与减税降费特别是增值税留抵退税因素影响,2020 年第二产业增值税弹性出现大幅下降。这从2012 年后第二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的大幅波动可以看出,其间,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和国内增值税弹性均值甚至出现一正一负的情况。

(三)产业税收弹性的测算:第三产业

第三产业是我国GDP 占比最高、促进就业最突出的部门①《中华人民共和国2022 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sj/zxfb/202302/t20230228_1919011.html。。研究发现,与第二产业发展与税收运行状况有所差异,第三产业虽然涵盖范围更加多元、产业发展受劳动生产率影响更大,但税收弹性的长期均值更稳定、波动也更小。本文利用细分类的产业增加值数据和产业税收数据,测算了2002—2021 年跨度20 年的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和第三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表2)。为了实现产业间可比,测算方式与第二产业运用的算法一致。

从时间跨度看,2002—2021 年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均值为1.04,其中2002—2011 年均值为1.27,2012—2021 年均值为0.80。20 年间,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均值低于第二产业。具体来讲,2002—2011年第二产业与第三产业的税收弹性大致相当,而2012—2021 年第二产业的税收弹性超过2,远高于第三产业均值水平。样本区间内,第三产业增加值对税收收入的贡献低于第二产业,且在2012 年以后差距有所扩大。对上述情形的解释,比较可信的原因有:一是第三产业“含税”量相对较低。“含税”量较低可能是第三产业纳税人行业分布广、数量多、规模小、财务管理水平低等原因导致征管难度相比第二产业更大,也可能是面向第三产业的税收优惠政策更多且执行更彻底(刘峰,2016);二是第三产业在税制调整和经济波动乃至外冲击下受到影响更大。无论是营业税改征增值税、经济下行压力还是新冠疫情冲击,都对第三产业形成直接影响,且可能比对第二产业的影响更大。具体表现为税制调整直接将原有的营业税纳税人转变为增值税纳税人(姜明耀,2011),经济波动对消费的影响比对生产投资的影响更直接也更快速(祝梓翔等,2018),疫情冲击下服务业等第三产业复工复产难度更高(何代欣,2022)。当然,上述判断都还需要更细致的微观数据和精确的计量识别来判定。

从弹性分类看,第三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比该产业税收弹性均值更低,波动也更大。这一趋势与第二产业具有一致性。也从另一个层面说明,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国内增值税税收弹性变化正在趋同。一个相对可靠的解释是税收弹性变化趋同与产业关联度逐步提升,产业间上下游关系日趋紧密有关。同时,在营业税改征增值税比较关键的2016—2018 年三年时间里,第三产业国内增值税税收弹性分别为6.45、4.24 和1.15,均值为3.95。上述指标无论是年度测算值还是均值都高于第三产业税收弹性,也高于第二产业国内增值税税收弹性。第三产业营改增(扩围)的增收效应明显。还应看到,2020 年的新冠疫情下,第三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降至-3.16,是同期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变动的5.85 倍。类比同样受到冲击的第二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10.61,仅为同期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变动的1.33 倍。第三产业国内增值税弹性所受冲击影响更突出。

(四)产业税收弹性变化的启示

理解政府与市场关系有很多视角。从资源配置角度看,我国产业税收弹性变动能够有效刻画长周期减税对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影响。2002—2021 年,我国产业税收弹性展现了较为明显的波动趋势。这期间的经济波动和体制改革共同影响了产业税收弹性的走势。以制造业为主体的第二产业税收弹性受实体经济运行及转型升级影响,而以服务业为主体的第三产业税收弹性波动,则在营改增为代表的税制调整和经济增长更多依赖于服务业贡献的背景下,体现出不同以往的特点。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炼了以下四点启示。

第一,产业税收弹性变化是长周期减税的最直接效果。产业税收弹性变化也是解释我国税收收入增速放缓,乃至政府与市场结构关系调整的关键指标。长周期减税下的产业税收弹性变化,既有宏观名义税负降低的因素,也有减税带来的经济增长和产业结构调整的因素,是多重变化共同作用的结果。产业税收弹性的变化与稳定具有周期性特征。周期内产业税收弹性的波动大小与持续时间,与经济(波动)周期、突发事件(如疫情或自然灾害)乃至税收管理体制改革关联。

第二,跟踪分析产业税收弹性及主要税种弹性变化对优化税收政策意义重大。产业税收弹性及主要税种弹性变化深刻反映了新时代我国税收及其背后经济运行规律。作为分析税收经济形势的重要参数,产业税收弹性及主要税种弹性变化体现了宏观调控中税收政策运行效果。在不断推出组合式、延续性税费优惠政策背景下,及时获悉产业税收弹性及主要税种弹性变化对优化调整税费优惠范围、科学设置优惠比例、及时调降或调增税率费率等决策具有参考价值。同时,进一步研究产业税收弹性及主要税种弹性变化等具有高阶性质和动态特征的税收经济指标,有助于不断提升财政在国家治理中的基础和重要支柱作用。

第三,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差异反映出我国基本面的长周期演化特征。从产业层面分析我国经济基本面,最根本就是要提炼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发展特征。相对于各方对产业增加值、全要素生产率等经济统计指标的关注,理解产业税收弹性的经济内涵还有大量的研究工作亟待展开。时下,研究者们关心的产业关联(江曼琦、席强敏,2014)、生产网络(刘维刚,2022)和价值链(倪红福、王海成,2022)分析问题,便能够通过对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差异进行深入剖析。第二产业与第三产业面临的创新转型升级挑战、劳动力成本上升压力等情况,也是两个产业间税收弹性呈现差异的系统性原因。

第四,掌控并有效稳定产业税收弹性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工作。推动高质量发展是新时代做好经济工作的根本要求。掌握产业税收弹性的运行特点,对如何规划并落实产业结构转型十分关键。研究发现,产业税收弹性稳定运行对降低产业发展风险、形成确定性预期至关重要。当前及今后一段时间,加快建设以实体经济为支撑的现代化产业体系是稳定第二产业税收弹性的中心工作,而恢复和扩大需求则对稳定第三产业税收弹性具有决定性意义。

四、积极运用产业税收弹性来优化宏观调控部署的对策

(一)将产业税收弹性作为优化税收政策的基础参数

相比于财政乘数等用以衡量财政政策效果的宏观调控指标,产业税收弹性有更扎实的微观基础,对分析制定长周期减税规划具有更强的指导意义。本文认为,第一,可短期将产业税收弹性变化作为设定年度税费优惠规模的参考指标之一。过去两年,一万亿左右的直接减税有效发挥了财政在国家治理中的基础与重要支柱作用。数据上看,产业税收弹性波动还可能持续,进一步稳定减税规模对稳定宏观预期、确保财税政策可持续依然十分重要。第二,长期将产业税收弹性运行规律作为把握宏观调控节奏依据之一。宏观层面不确定的复杂环境对税收收入增长的冲击仍在延续。当前,维护好税收收入正增长局面、稳定税收收入占财政收入的比重,再次成为税收工作的重难点。为此,需要时刻关注产业税收弹性变化趋势,审慎推出普遍性、长周期的税费优惠政策。

(二)将产业税收弹性作为观察产业发展状况和税收负担大小的有效方式

相对于产业增加值和产业税负等单项指标,产业税收弹性直接刻画了产业政策与税收政策对产业发展的交互影响。本文认为,第一,将产业税收弹性作为理解产业政策与税收政策协调配合的新视角。这对形成政策合力,加强部门沟通十分有益。通过分析产业税收弹性的变化趋势与波动规律,引导产业发展导向与税收发展方向之间的紧密配合,避免政策“合成谬误”、减少政策执行偏差。第二,将产业税收弹性作为分析产业发展转型和税收收入波动的立足点。产业发展是我国经济发展的主心骨。产业转型是经济高质量转型发展的需要。从各国经验看,转型期的产出波动带来产业税收收入波动。因此,我国税收收入告别高速增长的原因不仅来自外部冲击,也源于产业发展阶段和转型期的影响。这些认识对制定年度预算收入目标,减轻税收任务对产业发展转型的压力有积极意义。

(三)根据产业税收弹性完善增值税政策

营改增是过去十年税制改革的重头戏,更是产业税收弹性波动的主要诱因。增值税立法的完成,标志着现行第一大税种从整体性优化进入局部完善阶段。在此转折点,本文基于研究认为,第一,要培育第三产业增值税对税收收入的贡献能力。在现阶段第三产业增值税弹性相对较高的情况下,重视第三产业增值税的收入贡献,培育税源、做大税基,为第三产业增值税长期增收奠定基础。第二,要将稳定第二产业增值税链条与促进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密切结合。充分利用增值税链条延伸对促进分工和市场整合的作用,研究增值税全链条税费优惠办法,并通过平滑第二产业增值税弹性来调节政策节奏和实施力度。第三,要不断完善第二、第三产业增值税税制。实施更加灵活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探索更有利于中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的增值税优惠政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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