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汉画像石是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传统艺术形式。它反映了当时生活状态、物质条件和社会形态,具有博大雄浑的艺术特征,形式多彩,内容丰富。而拓片作为传统纸本制作工艺,既没有画像石沉重、难以携带的缺点,又因其独特的制作方法使画像石的纹饰及图案得以完美呈现。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结合了书画与画像石拓片,使人们在观看新型艺术形式的同时更加体会到汉画像石拓片的魅力。探索汉画像石拓片在博古画中的应用,对当代绘画艺术的艺术语言、艺术形式等方面都有启示。研究汉画像石博古画的创新创作方法和艺术特点,旨在挖掘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为当代的绘画创作提供一条创新思路,以达到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和繁荣当代艺术产业的目的。
关键词:汉画像石;拓片;博古画
汉画像石因其精美的造型、丰富的题材,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历史价值。选取画像石拓片再加以补绘而创作出的博古画作品是一种蕴意丰富、别有情趣的艺术形式。博古画发端于清代1835年由六舟(释达受)创作的《古砖花供》图卷,兴盛于民国时期,之后这类图像创作便逐渐减少。此类作品通常是以古器物、画像石、画像砖拓片为画面主体,再加以补绘花卉的绘画。在以往的研究中,以器物拓片为主体的补绘作品较多,却鲜有以画像石、画像砖为主体的补绘作品。笔者以作品的创作方法和思路为角度进行研究,探讨画像石拓片与博古画结合的创作思路和艺术特点。
一、汉画像石拓片及博古画概述
中国汉代国力强盛,幅员辽阔,催生出了事死如事生的传统。这使得汉画像石的雕刻极其精美,题材十分丰富,体现了汉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是“绣像的汉代史”。由于汉画像石原石十分沉重,部分原石残缺较多,因此拓片成为研究汉画像石的主要渠道之一。即使因年久风化,肉眼看上去难以分辨的汉画像石图案,在拓片上也可以清晰地表现出来。
拓片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隋代,那时拓片主要做字帖,方便临摹。拓片的传统拓印技术成熟期在宋朝。当时汉画像石的物质资料一直都很少被发掘,资料一般是地面上遗留的一些汉代石祠堂或古代墓碑遗址。近代以来,外国的一些研究者首先对汉画像石进行了研究,如法国考古学家沙畹和日本古建筑学家关野贞分别研究了山东、河南等地的汉代的祠堂及其画像,并出版了一些精美的图录[1]。1949年后,大量汉代古墓葬遗址接连出土,随后产生的大量汉画像石拓片资料被孙文青、关百益等考古学家收集,出版了《南阳汉画像集》《南阳汉画像汇存》。鲁迅也十分喜欢收藏拓片,仅他个人收藏的汉画像石拓片就有300余幅。
博古画发端于清代画家六舟。按照表现内容,六舟的博古图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将自己所藏的古砖等器物用全形拓的形式进行拓印,然后在拓片的上方进行补绘。这种类型的创作被称为“古砖花供”。第二类是《岁朝清供图》中常见的“钟鼎插花”,画面内容为手拓钟鼎彝器全形拓,以插花形式补绘花卉[2]。最后一类是“百岁图”,将平面拓进行组合排列叠放,通过经营位置以形成一种极具装饰性的绘画作品。清末民初,海派创作的一些作品可以看作是六舟作品的延續。这种“钟鼎插花”的创作手法,因为其雅俗共赏的特点,被海派的很多画家反复使用。当时的博古画作品很受大众欢迎,文人也常创作这种作品互相赠与、售卖。其中,吴昌硕与张倬等合作绘制的《博古花卉》四屏最具代表性。
二、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创作方法
因以汉画像石拓片为基础再加以补绘的作品十分稀少,故研究如何创作汉画像石博古画,也是本文的重要内容。其中,六舟的几种创作方法和汉画像石博古画的创作方式最为相似,所以在此进行具体的分析。
清代六舟的《古砖花供》图卷应该是目前发现最早的古砖全形拓博古画作品,由画面上的题跋可知,此作品由六舟拓印,黄均、姚鼎等人补绘。在拓印时,六舟一般会事先预留好出气口以便后来补绘。六舟一般不会在拓印器物的正面预留出开口,出气口一般会留在画像砖上没有图案的一方。通观整幅图,画面中虽有各种石头和花卉之间的叠压遮挡,但每个有图案的拓片都被完整展现。以画面左侧的水仙为例,水仙的叶片虽然延伸到临近的“宝正四年钱氏做砖”一侧,并覆盖到它后面的方砖顶部,但避免了遮挡拓片文字。其右侧的三片叶子也同理,它们从砖上生长,部分遮盖后方石头,直至接近右边长方形砖的拓片区域,叶尖便巧妙地停止前进,确保了砖上的图案和文字清晰展现。全幅画中所有的补绘花卉都在有意识地避让拓片。六舟未在有图案的一面留出气口,不仅仅是出于制作方便的考虑,画面中的避让关系也不仅仅是由于创作时间的先后差异。他在创作每幅作品前一定会事先进行构图,再拓印,最后补绘。即使补绘者面对的是已经拓好的古砖,在表现空间相对受限制的情况下,依旧创造出了使金石学拓片与传统水墨完美结合的惊艳作品,使二者展现出各自独特的魅力,又统一完整地呈现在一起。其绘画对于拓片的种种妥协,是为了更好地呈现出拓片的审美价值,使拓片作为博古画作品中主要的审美对象。
此外,六舟还有一类作品的创作方式可供参考,就是用平面拓的艺术手法以类似拼贴的方式将各种画像砖等文物组合在一起,其典型代表是《百岁图》。和“古砖花供”式的全形拓补绘作品相比,《百岁图》用的是和传统汉画像石拓印最为相似的平面拓补绘。六舟事先经营位置,将各类拓片进行组合放置,最后在拓片的基础上进行补绘和题跋。文物本身的物质属性在这种情况下被舍弃了,其拓片本身的纹饰和图像得以保留,成为主要的被观看对象。通过拓片之间的相互堆叠,一定程度上对画面立体感的缺失做出了补偿。绘画和拓印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的结合,使这类作品在设计和经营位置方面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对于所拓文物本身也是一种保存和留念,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文献资料使用。
汉画像石博古画的创作和以往六舟的创作方法大致相同,事先选取好寓意吉祥的画像石,将其经营位置后拓印,并留出气口以便补绘。拓印方法可平面可全形,绘画并不做主要表现。拓片不仅仅是为了画面的立体需求做盛放花卉的工具,因其特殊的性质,完美地再现画像石的质感肌理的同时,也作为审美的对象被观看。如用类似《百岁图》的作品进行相关的创作,对汉画像石拓片来说也是极为合适的,将汉画像石拓片和其他符合其审美韵味的作品共同放在一起进行堆叠、摆放和拼贴,最后再进行补绘和题跋,增加其画面的质感和视觉张力,即可创作出具有极强装饰性的书画作品。
三、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的艺术特点
(一)刚柔并济的审美意蕴
汉画像石拓片深厚的文化内涵为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带来了更多的意蕴。汉画像石是汉代艺术辉煌鼎盛的标志之一,也是汉代造型艺术的最高体现,其独特的审美意蕴,自发现以来就备受青睐。鲁迅曾多次说:“惟汉人石刻,气魄深沉雄大。”[3]目前,汉画像石的出土量十分可观,形制众多,题材也十分丰富。汉代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其中有所体现。汉画像石作品大多古朴严肃,气势恢宏,但也有许多生动细腻的形象和极富装饰性的图案。汉画像石的题材和内容,包含了对汉代现世生活的美好描绘,也包含了对未知世界的丰富想象,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艺术创新。汉画像石经历了千年岁月的洗礼,很多画像石早已残破、缺损,而汉画像石在再现汉代画像石原貌的同时,也将这些岁月的痕迹保留了下来,这些蚀痕和肌理也成为汉画像石拓片独特的艺术语言,使人们感受到千年岁月带来的丰富意蕴,引发人们无尽的想象。汉代画像石恢弘的气势、简约的造型、丰富的内涵,无不在拓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中国画绘制的花卉有一种较为柔弱的美感,和汉画像石的拙朴雄厚相互映衬,让画面中的花卉显得更加柔美,也使汉画像石拓片的拙朴之风被衬托得更加浑厚。像《百岁图》式的创作方式,把多张拓片进行排列拼贴,在保留汉画像石本身审美特点的同时,又产生了更具当代性的审美意味。
(二)革旧变新的艺术形式
传拓是一种文化遗产,也一种传世技法。它的出现促进了文化的发展。在拓印的基础上加以补绘,是一种结合了传统与当下的创新形式。如今,拓片上的文字题跋已屡见不鲜,但将汉画像石制作成拓片后对其进行补绘的艺术形式少之又少。其原因是之前对于汉画像石内容的解读不够充分。用汉画像石拓片进行补绘的创作手法既保留了汉画像石上原本的信息,又使拓片本身的魅力得以彰显。拓印不是对汉画像石原貌的简单复制,同一件汉画像石做出的拓片,会因拓印者的不同而显现出不同的面貌。根据事先构思,对画像石上的纹饰和图案进行取舍后拓印,再加以相应的补绘,就可以让画面的氛围更加和谐。这种艺术形式不仅保留了拓片原有的文献价值,还使汉画像石拓片的美得以被真正欣赏。
汉画像石博古画并非传统绘画。其中的拓片也不仅仅是历史信息的载体,艺术形式的转变必然使其和金石学的文献资料全然不同。当图案和纹饰从画像石转移到宣纸上时,拓片也从内容的载体转变成了供人审美的图案——拓片本身作为艺术创作的选取和审美对象。其中六舟创作的《百岁图》类型的平面博古画更是淋漓尽致地发挥了拓片的图像性。这种形式创作出的汉画像石博古画,舍弃了画像石原本的物质特性,让拓片上的图案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和当代的拼贴艺术有一定相似之处。这种革旧变新的艺术形式,既体现了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的当代性,也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
(三)意趣横生的艺术语言
汉画像石因常年埋藏在地下而产生的溶蚀现象和蚀痕,为其增添了独特的肌理和魅力。在漫长岁月中,汉代画像石的受损情况各不相同,形成了不同的蝕痕。蚀痕的种类繁多且极富变化,形成了各种自然天成又各具特色的图案。溶蚀现象虽然让人工雕凿刻绘的线条有了一部分缺失,却赋予了画像石独特的装饰。蚀痕就像是青铜器上的锈饰、古瓷上的开片,它们不但未使古器物失色,反而令其更加古老神秘。汉画像石拓片能更好地将这些蚀痕和人工雕刻的形象反映出来,使拓片同时具有人工雕刻之美和蚀痕的天然之美。尤其是天然之美,去尽了人为的做作,让拓片的形象和墨色都发生了改变。拓印是展现画像石蚀痕与肌理的最佳方式,为何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需要拓印,其原因之一也在于此。
金石拓片的艺术语言和书法较为相近,二者结合起来十分和谐统一。拓片上的题跋,往往是在解释画像石的内容,或是对画像石做出点评。这让拓片的内容变得更加丰富。而全形拓可以将汉画像石很好地和绘画结合起来。六舟的《古砖花供》图卷通过全形拓的方式,用浓淡变化的笔墨,展现了器物的三维形象,使拓片和绘画有了较好的融合,产生了相对和谐的氛围。这种融合的艺术形式,既体现了汉画像石拙朴、浑厚的韵味,也让画面更加充实、生动。
“全形拓本之长处,在能依原器之大小,使形状花纹展现于纸上。加以题识,补以花卉,即是一轴最佳之美术品。”[4]金石拓本博古画融合了拓片艺术和绘画创作,虽然其形式不纯粹属于任何一种,但它本质上是依托于纸本拓片并在此基础上展开的绘画创作。因此,依然可以将它视为绘画的一种表现方式。
四、结语
汉画像石是“绣像的汉代史”,它体现了汉代生活的方方面面,题材丰富,图案精美,寓意吉祥。传统的拓印技术不仅让受尽千年侵蚀的汉画像石的图像得以清晰保留,其独特的蚀痕和肌理又为汉画像石增添了几分古风古韵。由于汉画像石被重视研究的时代较晚,在清代和民国流行的博古画,并未对汉画像石拓片的再创作形式有更深入的探究。博古画作品结合了中国画和金石学拓片,让拓片得以成为审美对象,使其从文献资料的载体中解放了出来。加以彩色的补绘后,其画面更加丰富,对比变得强烈,更加符合世俗大众的审美倾向。六舟和海派的众多画家,作为博古画作品的先驱,已为汉画像石博古画的创作做出了很多的尝试,开辟了道路。本文也对汉画像石博古画的创作,提供了几种可行的途径。将汉画像石拓片与绘画相结合,定能让汉代的审美意蕴跨越千年,给当代的中国人带来更多的启发和灵感。
综上所述,传统笔墨的审美意蕴与汉画像石拓片的质朴宏大在汉画像石博古画中完美结合在了一起,这种新颖独特的艺术形式也为当代拓片与书画的题跋提供了许多经营位置方面的思路和方法,这正是汉画像石博古画作品的价值体现。
参考文献:
[1]张广萍.论汉画像石拓片的收藏与鉴赏[J].黑龙江史志,2015(9):95.
[2]陈笛.从学术到艺术:晚清的拓片与绘画[D].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020.
[3]鲁迅.鲁迅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39.
[4]贾文忠.金石学与全形拓[J].中国文物科学研究,2017(3):6-14.
作者简介:
马圣翔,中国矿业大学人文与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绘画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