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都有安顿之所（组诗）

韦庆龙

一盏旧日的马灯

光阴一再退守，从家乡退到故土

退到长满茅草的屋檐，檐下马灯晃动

摁住风声。仿佛有位老人

正在翘首远望。天黑已经很久了

今夜的星星比昨日又多了一颗

它们多像一群游荡的野孩子

浮沉于忘川

许多年了，迟迟未归的

何止一个旧人

风摇来摇去，拉长了孤独的缰绳

蛐蛐儿在空荡处轻轻地鸣叫

我徑自走进夜色，踉跄着

一只萤火似的，在时光深处闪着微光

冬日的一个早晨

阳光从烟囱的背后，慵懒地

扬起手。扫过青瓦上残余的薄雪

顺着檐上斑斓的冰挂

长久地印在

巴掌大的小院

清扫、砍柴、生火、饲喂鸡犬……

父亲总是先于鸟鸣

填补空阔

——我虚度了无数次

依旧贪念的，冬日的早晨

几簇仙人掌

举着绿色的剑光，在墙头瞭望

云团或近或远，柔软质地的浅蓝色

仍似少年时，撩动心弦的

一张张信纸

此刻被我捧在掌心，读取许久的

老梧桐清澈的笔触

门前青石台阶裸露的脊背，和嵌在

猫影里的词语

我追着它们，它们也追着我

在一寸寸拔高的晨光中，恒久地浮动

月光

属于低垂的茅草，失语的鸟

羽翅上结着凌乱的情绪

抱膝窗前，角落小小的蜘蛛

在命运的圈里旋转

像夜陷入更深的夜

那些愤怒，恐惧，忧戚的事物

仿佛无尽的水流，消磨石头

这样的时刻，所有的拉扯与啮咬

我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不骗你，我仍爱着这个人世

我一次次寄托月光，将碎银轻放床头

替我安抚远方的人

万物都有安顿之所

怎么知道一株浮萍

信任流水多一点，还是岸多一点

彩虹很美，归于何处

脚步落入晚雪，雪轻盖住月色

星星闪在高处，有人踟蹰夜下

眼前都是过客

——投我以微笑，就很好

不识阳光模样

——它抱着我，很暖，就足够

浮世苍茫，秋风荡平一切痕迹

人间温慰，万物都有安顿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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