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祖母的乡语

卢艳霞

[升格佳作]

祖母悄无声息地走了，像清晨飘散的一场雾。接到消息的父母毫无心理准备，立刻带着我踏上了回粤北老家的火车。车窗外的景物急急倒退，就像一首沉重而压抑的诗歌，忽止忽起。一些蛰伏在我脑海里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

祖母的家在老街上的一条小巷里。那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巷道，小蛇般蜿蜒在老街上。儿时，每天晚上，祖母会早早地给我洗漱好，换上一条洗得发白的睡裤，搬一把椅子坐在巷道里，给我讲故事。我年少的记忆，便浸泡在祖母的乡语中了。祖母的乡语是温暖的，萦绕在我耳边，令我深深沉醉。祖母叫我“乖乖”，我喊她“阿嫲”，乡语里含着亲昵，含着爱怜。

后来，父母带着我来到城市上学。每逢我和祖母通话，我总会用夹着乡音的普通话喊她“祖母”。她不知如何应答，只是笑，像个孩子般欢喜地叫我“乖乖”，转而对父母幽怨道：“你们要多和乖乖说乡话，不要让她忘……”她不断絮叨着。

父亲回答道：“妈，孩子在城里读书要说普通话，你让她说话带乡音，别人会笑话嘛！”祖母先是愣了一下，转而便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我仿佛可以看见祖母爬满皱纹的脸紧紧贴着手机屏幕，用她质朴的乡语反反复复地叫我“乖乖”，饱含着爱与歉意。

那时的我还年幼，哪里懂得祖母的叹息？只觉得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好听着呢，渐渐忘记了那些说着有些绕口的乡音，渐渐离开了那乡语背后爱我的人。

終于到了祖母家的老街。父母提着行李，我如一只提线木偶般跟着他们穿街过巷，来到老院前。父母瞧我神情悲苦、静默不语，道：“不要难过，你阿嫲是个开朗的人，肯定不想看到她的乖乖这样。她之前还学普通话呢，怕你听不懂她说的话了……”

我点点头，鼻子却酸酸的。祖母的爱是三月的雨，濡湿了我的心。我忽然又想听阿嫲用她质朴的乡语叫我“乖乖”，不必再隔着电话……

祖母的后事办了好几天，我每次看到祖母的遗像都会伤心落泪。是不是只有爱，才能让久浸乡音的老人“喜新厌旧”？是不是只有爱，才能让人学会理解和包容？我没有答案。我只知道，祖母的爱是质朴的乡语，她叫我“乖乖”。

我坐上车，扭头望去，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祖母的院落渐渐远去，美得像一个梦。我用乡语低声呢喃：“阿嫲，你听到我的乡话了吗？这是我对你无尽的思念。”

四周寂静，心中盈满了爱。耳畔，是祖母质朴的乡语，在叫我“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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