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欣欣
摘要: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与学科交叉相伴而生,是保证学科交叉融合质量的关键。厘清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核心概念,剖析同行评议、文献计量等传统科研评价方法的内涵与优缺点,进而从方法论视角指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需要遵循整合性、多元性、动态性等原则,在实施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时,要对同行评议、文献计量等传统科研评价方法予以修正,同时有必要引入定量与定性相融合的新评价方法,即融合评价。研究有助于深化对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理论认知,为评价实践的运行提供思路启示,促进学科深度交叉融合,助力交叉学科孵化建设。
关键词:学科交叉;交叉研究评价;同行评议;文献计量;融合评价
中图分类号:G64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3-8256.2024.02.005
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正在孕育兴起,围绕当代科技、经济、社会等形成的重大战略命题不断涌现,由于其自身的复杂性、交融性,攻克它们不仅需要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等多学科的参与和社会各部门广泛协作,同时还要综合运用多学科的信息、数据、理论、方法、工具等。在此背景下,学科交叉成为现代科学发展的时代特征和推动科技创新与突破的重要源泉。
党和国家高度重视推进学科交叉融合。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大学考察时强调,“要下大气力组建交叉学科群和强有力的科技攻关团队,加强学科之间协同创新,加强对原创性、系统性、引领性研究的支持”;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清华大学考察时指出,“要用好学科交叉融合的‘催化剂,加强基础学科培养能力,打破学科专业壁垒,对现有学科专业体系进行调整升级”。这些重要讲话为高校、科研院所等学科建设主体深化学科交叉融合,推动交叉学科孵化建设提供了根本遵循[1]。2020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印发《关于设置“交叉学科”门类、“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和“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通知》,“交叉学科”正式成为第14个学科门类;202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交叉学科设置与管理办法(试行)》,为学科交叉研究与交叉学科建设提供了制度保障。
许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就学科交叉问题进行研究,为后续相关研究的开展奠定了基础。早在20 世纪80 年代,钱学森、钱三强等著名科学家就对交叉科学的理论、研究进展、发展途径等进行讨论[2];刘仲林[3]较为全面地介绍了交叉科学的来龙去脉,认为交叉科学的形成机制包括社会环境、文化背景和内在动力;Leydesdorff等[4]对学科交叉性的测度维度与指标进行研究;蒋琬等[5]主张应用平衡计分卡、关键绩效指标构建高校学科交叉绩效评价体系及学科交叉人员绩效评价体系。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与学科交叉相伴而生。但是,不难发现,目前学界专门针对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论述仍比较欠缺。科学合理的评价体系和评价标准是推动多学科深度交叉融合的必然要求,而“评价方法本身蕴含着评价导向,评价方法的采纳和实现作为实施评价最末端最重要的环节,也影响着评价改革和优化的最终落地”[6]。因此,本研究尝试对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概念、原则、方法进行探讨,以深化对学科交叉、交叉研究评价的理论认知,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实践运行提供思路启示。
1 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核心概念
学科(discipline)指人们在认识客体的过程中形成的一套系统有序的知识体系,当这套知识体系被完整继承、传授并创新发展,学科就表现为一种学术制度、学术组织教学科目或活动形态[7]。可见,学科具有双重含义:认知维度的知识体系、社会维度的学术制度。学科交叉(interdisciplinary)一词在我国常被称为“跨学科”,1926年由美国心理学家伍德沃斯(Woodorth)首次公开使用,指超越已知学科边界而进行的涉及两个或两个以上学科的研究活动[8]。目前,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的学科交叉概念。金薇吟[9]指出,学科交叉与学科分化相对,指学科间因横向有机联系而出现的综合化现象,对研究主体来说,是一种科研活动;张秀萍[10]认为,学科交叉是指“个人或研究团队打破单一学科的知识壁垒,整合不同学科信息、数据、理论与方法来解决某一科学问题或社会难题的综合性研究”;Stephens等[11]认为,学科交叉是由团队开展的研究,这些团队对视角、概念、工具、技术及来自两个或多个知识领域或实践场所的信息和数据进行整合。本研究认为,学科交叉是一种基于整合思想开展的复杂的、前沿的科研活动,在认知维度上主要指多学科知识的相互交叉、渗透与融合,在社会维度上强调多主体以解决某一复杂问题为目的进行的跨学科交流与合作。
与学科交叉相近的概念还有很多,如交叉学科(interdisciplinarity)、交叉科学(interdisciplinary science)、多学科(multidisciplinary)、超学科(transdisciplinary)等。其中,学科交叉是众多学科间的相互作用,学科交叉形成的理论体系构成交叉学科,交叉学科群构成交叉科学[12]。可以说,学科交叉是形成交叉学科的途径和过程,交叉学科是学科交叉的结果,只有那些较深层次的学科交叉才可能形成交叉学科。从学科间交互整合程度看,多学科、跨学科、超学科依次增强:多学科强调运用多学科视角全面认识复杂事物,但各学科往往是并置的,保持自主性,缺少理论与方法的整合;超学科不受学科知识体系内部研究模式的局限,强调“教育或创新系统中所有学科和跨学科的协调”[13],能够在知识整合过程中形成新的学科。
由于学科交叉属于一种特殊的科研活动,因此对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理解应当基于科研評价,即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概念界定、方法构建可以从传统科研评价的内涵与方法出发寻找答案。科研是人们基于已有知识,运用科学方法探求事物本质及其运动规律的活动;评价是主体对客体价值的判断,旨在为决策提供有用的信息。科研评价伴随科研活动而存在,不仅是科学共同体运行的内在机制,也是科技管理的重要手段,在科研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其本身不是目的,也不创造价值,而是对已经存在的科研活动进行价值评定和判断,以据此优化科研资源配置、调整研究方向,提高科研产出效率。那么,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即是对学科交叉研究活动的价值和意义作出的一种动态的观念性判断,是科研管理者制定学科交叉研究计划、开展学科交叉研究管理及阐明评价对象应如何履行责任的重要支撑工具。
2 传统科研评价的方法
根据评价方法的不同,可以将科研评价划分为定性评价、定量评价与综合评价。相应地,定性评价包括同行评议法、案例分析法等;定量评价包括文献计量、经济计量等新兴学科提供的理论和方法以及这些学科的某些理论、方法与相关数学模型结合形成的分析方法,如熵权法、决策树等;综合评价是定性评价与定量评价的结合,包括数据包络分析法、模糊综合评价法等。其中,同行评议法和文献计量法在科研评价实践中应用最广泛。
2.1 同行评议法
同行评议是指由相同或相似领域的专家对一项科研工作的学术水平或重要性进行主观、全面的评价。科学界最早使用同行评议法的案例为:1665年英国皇家学会出版的《哲学会刊》作为世界上第一本科学期刊,只发表经皇家学会审查的论文,是世界上最早的同行评议期刊[14]。20世纪30年代,美国资助机构开始采用同行评议法资助大学科研,随后这一方法被欧美国家普遍采用;1950年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成立,其在规范已有同行评议法的基础上,形成较为完整的同行评议评估流程[15]171。20世纪80年代,我国先后设立中国科学院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同行评议成为我国科学基金分配决策的主流形式[16]。
同行评议法具有鲜明的优点:评议主体往往是某一领域具有较高权威的“内行人”,他们能够对科研活动及其结果作出较为准确的鉴定;同行评议允许本专业领域的学者交流想法、建议和反馈意见,有助于保持科学交流渠道的畅通,进而促进科学进步。但是,同行评议作为一个众多参与者博弈的社会过程,在实际操作中也呈现出不可忽视的缺陷,主要包括:同行评议的主观性较强,评审专家及相关人员在评审过程中受“熟人关系网”“马太效应”“崇尚权威”等现象以及学术观念、利益冲突等因素的影响,极易掺杂个人感情和对某些学术观点的偏好,进而影响同行评议的公正性、透明性;当研究是应用性而非理论性,或当研究是跨学科或新兴学科而非单一学科时,同行评议的适用范围将受到限制等。
2.2 文献计量法
作为科学学的重要分支,文献计量学是以文献或相关媒介为研究对象,综合运用数学、统计学等计量方法,研究文献和文献工作系统的规律和科学管理,并探讨科学技术动态特征的一门交叉学科[17]。文献计量学发轫于20世纪初的文献、目录统计研究,1969年英国情报学家普里查德(Pritchard)首次提出“文献计量学”的概念,文献计量学由此诞生。随着论文统计的逐步开展和相关数据的大量积累,20世纪80年代文献计量学在国内兴起、传播。文献计量学的发展带动引文索引的研究和编制,国内外各具特色的引文索引数据库的创建为定量评价提供了重要的数据支撑,如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分别于1964年、1973年、1978年推出科学引文索引(SCI)、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艺术与人文引文索引(A&HCI);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于1989年建立中国科学引文数据库(CSCD)[15]172-173。考虑到文献计量学的科学性、客观性,基于文献计量对研究产出结果进行分析和控制,成为科技决策者有效开展科技管理工作的重要手段。
文献计量法最显著的优点是用公开可比的数据说话,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同行评议法公正性、客观性的欠缺。但文献计量法也存在局限性,主要表现为:过分强调“论文数量”“被引频次”等量化指标势必滋生数字崇拜,造成“重数轻质”的不良科研导向;文献系统高度的复杂性和不稳定性,加之存在影响文献情报流的人为因素,如“合作互引用”“审稿拉引用”“花钱买引用”等科研失信行为导致很多文献问题难以被量化;由于不同学科的科研规律、发文习惯、成熟度以及从业人员规模的不同,研究人员开展研究时引用他人科研成果的需要和数量不尽相同,从而导致各学科文献计量指标(如期刊影响因子、学者H指数等)具有明显的不可比性等。
评价方法是实现评价目标的关键。同行评议法和文献计量法作为科研评价的主要方法,各有所长和不足。同行评议的主观性较强,难以客观判断评议对象的真正价值;文献计量法过于看重量化结果,一定程度上会忽视数字背后的复杂因素[15]175。但是,二者在科研评价实践中并非对立、矛盾的,而是可以相互结合、互为补充,这亦是未来科研评价的必然趋势。
3 学科交叉研究評价的原则
作为一种特殊的科研评价,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与传统科研评价存在显著共性,但鉴于学科交叉研究活动的复杂性、多样性、跨学科性,在实施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时需要遵循特定原则,以确保评价结果有效、可信。多个学者从不同侧重点提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原则,其中较为全面的是美国学者克莱因(Klein)通过文献梳理,总结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7项基本原则,即目标的多样性、标准和指标的多样性、整合的杠杆作用、协作中社会和认知因素的相互作用、项目管理与领导、综合系统中的迭代和透明度、有效性与影响力[18]。
克莱因七项基本原则提供了一个理想状态下开展学科交叉研究综合评估的全面框架。从原则1和2看,学科交叉研究目标的多样性促成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标准与指标的多样性、相对性;从原则3 看,整合是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关键,通过对研究过程的形成性评价,判断学科交叉知识整合程度;原则4和5在于充分认识学科交叉研究过程中研究者之间以及研究者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互动交流,并考察领导者能否促进研究团队成员进行有效的建设性互动交流,以实现研究目标,完成知识整合任务;原则6强调评价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多次反复、动态持续的,整个评价过程既需要评价者的深度参与,也离不开评价者与被评价者的充分沟通,评价标准的制定可吸纳被评价者的建议,力争实现公开透明;原则7 强调对不同类型学科交叉研究成果的有效性和影响力进行鉴定[19]。鉴于此,笔者认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需要遵循整合性、多元性、动态性等原则。
3.1 整合性原则
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涉及变量众多,难以形成统一的评价标准。但学科交叉评价作为一种认识性活动,其首要功能在于判断哪些学科交叉研究是成功且有价值的。学者们普遍将“整合”视为学科交叉研究与众不同的重要特征。整合即“成为整体”,在学科交叉语境下,整合是“批判评估学科见解并在它们之间创造共识以构建更全面认识的认知进程”[20]259。
为实现学科交叉融合[20]271-277:一方面,研究者要克服传统单学科视野,摒弃学科偏见,树立整体思维,围绕问题对所涉学科的论点进行挑选、比较与平衡;另一方面,整合并非“简单掌握一个知识体,应用一个公式,或以线形从甲点运动到乙点……它要求深度、广度与整合的动态三角平衡”(见图1),研究者既要具备学科深度、广度,又要时刻牢记整合的进程和目标。其中,学科深度指研究者必须利用的学科知识,包括对每门相关学科总体视野以及与问题相关的每门学科基本要素的认识;学科广度指关注与问题相关的学科、子学科和交叉学科以及专家的最相关见解;跨学科整合的步骤为识别学科理论、见解之间的矛盾并找出其根源,通过创建共识修正概念、假说、理论,形成对问题更全面的认识。可见,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中,需要对两门或多门学科的理論、方法、工具等的联结程度、创造性认识的形成及其对理论和实践的直接贡献进行识别、研判。
3.2 多元性原则
第一,评价主体多元化。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是一个多方利益相关者相互博弈、作用的过程。因此,评价主体构成应充分考虑学科交叉研究复杂利益共同体的诉求,形成多主体、多向沟通的评价模式,引导具有不同利益诉求、价值取向和资源的主体对评价的目标、标准、指标体系设计等进行协商[21]。根据亲疏等级,可以将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主体划分为直接利益相关者(评价者:科研项目管理单位与完成单位、专业评价机构、跨学科同行专家等;被评价者:科研人员、科研团队、学术期刊等)、间接利益相关者(科研成果使用方与受益方)和外部利益相关者(社会受众)。
第二,评价内容多维化。无可否认,论文是科研产出的核心组成。但论文作为科研评价标准存在固有弊端[22]:论文不是体现科研、创新的唯一形式,在特定领域甚至不是主要形式;存在大量没有任何科研价值的“注水论文”;存在“以人评文”“以刊评文”现象等。因此,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中要克服“唯论文”的顽瘴痼疾,充分考虑成果类型多样化,综合利用论文、专利、专著、项目等多源数据对学科交叉研究进行立体多维评价。同时,除了强调学科交叉科研人员、团队、机构的学术影响力外,也要关注其在教学、社会服务和政策咨询等方面的影响力。
第三,评价方法多样化。由于学科交叉研究的复杂特质,任何单纯依靠定量或定性方法进行的评价均难以实现对学科交叉研究全面、客观的评价。在实施评价时,应充分吸收文献计量法的客观性和同行评议法的学术性,借助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现代信息技术,实现定性与定量、主观与客观有机结合的融合评价,由此形成的整合性评价结果将更接近学科交叉研究的真实面貌。
第四,评价指标差异化。面对复杂的研究语境和棘手的社会现实问题,学科交叉融合不仅存在于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内部,而且大量发生在二者之间,不同学科交叉研究在研究目标、范式、内容及引文方式等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如生物化学由于自身的学科属性,其论文成果相比材料科学更容易获得较高被引频次。因此,应遵循“同类相比”原则,对不同类型的学科交叉研究进行分类评价[15]178。
3.3 动态性原则
科研评价是系统的、动态的。所谓系统,指一项科研活动从被识别需求、提出解决方案、实施执行到结束,有一个完整过程,与之相应的评价也是一个完整系统,由多个负责处理科研活动不同方面事务的子过程或阶段组成,每个阶段有不同的目标、指标与程序,其评估结果将成为下一阶段的依据;所谓动态,指每个阶段的科研评价都不是静止的,阶段性评价中形成的共识并非评价的结束,而是下一阶段评价的参考与起点,其与上下各阶段紧密联系,伴随信息交换、反馈不断进行修正,与上下阶段的评价信息构成完整的科研评价结果[23]。
与传统科研相比,学科交叉研究产生的影响往往更为广泛、长期甚至无法预期,相关研究成果的形成路径和影响因素更为复杂,研究投入和产出之间的非线性特征更加明显。因此,在实施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时需要遵循其发展的科学规律,重视跨越多个时间节点的形成性评价,肯定成绩、纠正偏差,保证学科交叉研究的发展方向;灵活运用融合评价方法与理念,不宜设置僵化的评价周期和固定的评价标准,不宜过早或轻易对学科交叉研究成果给出绝对肯定或否定的评价;为增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准确性、科学性,避免或减少评价结果的较大偏差,应允许被评价者在一定时间内对评价结果提出异议。
4 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方法
凡是有跨学科研究活动的地方,就有学科交叉研究评价问题。相较于传统科研评价,同行评议法、文献计量法运用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中会遇到更复杂的挑战,需要加以改进。同时,学科交叉研究评价远不是运用单一理论、方法或指标可以完成的复杂工程,打破“非定量即定性”的惯性思维,在评价实践中引入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融合评价是实现同行评议与文献计量优势互借、劣势互补、效果互促的必然要求,也是充分发挥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指挥棒作用的应有之义。
4.1 同行评议法的修正
遴选合适的评价者是评价能否成功的基本前提,然而这是同行评议法运用到学科交叉研究评价遇到的最大挑战,主要表现为:同行评议通常在单学科内进行,关键在于找到与评价对象研究领域相同或相近的专家,而学科交叉研究要求不同学科交互融合,其研究方法与内容都超出单学科范围,具备跨学科素养的评审专家相对较少,要找到与学科交叉研究成果涉及领域相近的评审专家更加困难;学科交叉研究视角独特,即使按照学科交叉研究成果涉及学科寻找专家,同行评议时专家们难免按照个人所属学科或领域的视角审视问题,无法对学科交叉研究成果做出全面判断,甚至对学科交叉研究创新抱有偏见[15]176。结合学科交叉研究特点,建议同行评议法从如下两个方面加以改进。
4.1.1 调整评价者与被评价者的不平等地位,建立公开透明、多向沟通的评议机制
在同行评议中,评审专家扮演着“学术守门人”的重要角色,拥有判定评价对象“生死”的至高权力,而评价对象几乎一直处在接受评判的被动地位。实际上,学科交叉研究作为多学科专业知识的新组合,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同行,被评价者在某种程度上是最了解该研究领域的人。“论文评审是一个集体知识建构的过程,一篇优秀论文是作者、审稿专家和编辑共同努力的成果”[24],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更是如此。
摆脱跨学科同行评议的困境,需建立健全跨学科评议机制,包括评价者与被评价者以及评议专家之间的对话机制,实现申请人的“相对授权”和评审专家的“强制学习”。因此,在学科交叉同行评议中,要扭转评价者与被评价者的不平等地位,邀请学科交叉研究人员参与评价,畅通多向沟通机制,增加学科包容性,帮助评审专家尽快熟悉、理解复杂和创新的学科交叉研究知识与内容,从而使得这种超越传统观念的研究成果得到更准确的评价。
4.1.2 建立专门学科交叉评审小组或同行评议专家库,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积累专家资源
确立同行专家遴选标准是建立专门学科交叉评审小组或同行评议专家库首要解决的问题。作为学科交叉研究领域的同行专家,既要有渊博的学识、卓越的学术水平、高尚的人格、较强的评估能力,还要有豐富的跨学科研究经验、强烈的创新动机、积极的合作精神等。
一般来讲,“小同行”熟知本领域学科发展概况和学术思想,且遵循同一套研究范式,会比“外行人”更清楚某人或某项成果的学术高度和应用前景[25]。但是,对于难以找到真正同行的学科交叉研究评价而言,在建设同行评议专家库时应扩大搜索范围,增加专家库规模。如及时梳理学科交叉相关领域的关键词,优化评审专家数据库,形成动态的评议人选机制;利用学术交流网络(引文网络、科研合作网、关键词共现网络等)遴选跨学科评审专家[26];针对明确的跨学科研究申请,在遴选同行评议专家时,从申请书非第一专业代码中选取少数学者作为评议专家,以提供更为丰富的知识背景供决策使用[27];关注从事跨学科研究的青年学者或研究生,及时将合适人才扩充到学科交叉同行评议专家库;允许项目负责人提供评审专家候选名单,包括一定数量的国际专家。
4.2 文献计量法的修正
文献作为科学知识的重要载体,是科研成果的主要传播媒介,其内容、形式、数量和引用情况可以反映科学知识生产的多方面,因此可以应用文献计量理论对科学知识进行评价。但鉴于文献计量法的自身缺陷及学科交叉研究的整合、创新、问题导向等复杂特性,其运用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中存在诸多局限,主要表现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标准不能是对单学科评价标准的简单叠加;尽管学科交叉越来越受重视,但在计量分析依赖的主要文献载体——期刊中,学科交叉期刊整体影响力较小;现有评价体系多注重排序,强调第一作者为论文主要贡献者,低估了学科交叉的整合性,无法满足学科交叉要求的合作精神。针对文献计量法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实践中存在的问题,可以从如下两个方面加以改进。
4.2.1 丰富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指标体系
许多学者对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指标体系的构建进行研究,其中,基于Stirling[28]的学科交叉三维测度(即丰富度、平衡性和差异度)论述,Rafols等[29]提出从多样性、凝聚性两个角度测度学科交叉性,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中影响较大。学科多样性用以衡量交叉领域涉及学科的数量统计,主要测度指标有Shannon 信息熵指标、布里渊指数、Rao-Stirling指标等,指标值越高,交叉领域的学科多样性或分散程度越大。学科凝聚性用以衡量研究领域涉及各学科之间的紧密程度以及各学科在交叉网络中的地位,主要测度指标有中介中心度、网络密度、BRS-致密性等。其中,中介中心度应用潜力较强,指标值高的节点在学科交叉网络中扮演知识流动中间体的角色。
随着学科交叉融合的纵深发展,有学者对现有的学科交叉性测度指标进行改良,如Leydesdorff 等[4]基于Rao-Stirling 指标提出新的多样性评价指标;陈赛君等[30]对Stirling丰富度指标和BRS-致密性指标进行整合扩展形成Φ指标。需要指出的是,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对象众多,从微观层面的人员、团队、项目、期刊到宏观层面的政策、投入与产出等,对应不同的评价内容与指标。后续研究者需要遵循整合性、多元性、动态性等原则,进一步深化细化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指标研究,在实践检验的基础上提出更多更有效的指标。如鉴于学科交叉研究的复杂性,仅通过发文数量、被引频次两个指标难以真实反映学科交叉科研人员的学术地位或贡献,可以引入“学科扩散因子”①这一指标,其与被引频次或篇均被引频次相结合,分别反映学科交叉科研人员学术影响的广度与深度[31]。
4.2.2 充分运用现代信息技术,加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可视化研究
现代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直接促进文献计量学的创新与发展,如推动文献计量学突破对篇、册、本为单位的描述统计,深入到文献内部知识单元和相关信息上,拓展出数学模型分析、链接分析、矩阵分析、网络分析等研究技术[32]。此外,知识图谱法得到长足发展。知识图谱可以将数学、图形学、信息可视化技术、计算机科学等理论方法与传统文献计量学引文分析法相结合,借助Pajek、Ucinet、CiteSpace等可视化工具,用图谱形象展示跨学科研究的结构关系、演进过程和某些发展规律[33]。同时,知识图谱法不仅可以从学科交叉研究热点中判断评价项目的新颖性、创新性,还能找到某个研究主题涉及的不同学科领域,进而帮助科研管理者挑选最合适的同行评议专家。
4.3 融合评价法的引入
融合评价是一种定量与定性相融合的新评价方法,主要指文献计量与同行评议的结合。运用融合评价首先要研判评价对象的属性:定量属性明显,以文献计量为主;定性属性明显,以同行评议为主。关于文献计量法、同行评议法的适用范围,学界的普遍共识是:文献计量法在自然科学领域适用性较强,同行评议法更适合运用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那么,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实践中,尤其是评价文理交叉研究成果时,融合评价法的应用非常必要。
文献计量为学科交叉研究评价提供了专门方法:一是将研究出版物细分为科学-学术子领域,并对其进行分析。这种分类能够清楚显示被评价者的研究范围或领域分布,由此得出跨学科性的衡量标准。通过这种方式,区别出多学科取向研究群体与单学科取向研究群体。二是考虑某一特定群体研究成果的引用来源。它关注“知识使用者”的认知取向,使人们能够识别和衡量跨学科影响,即对其他子领域研究活动的影响。引文分析是衡量这种影响的有效工具,而引文分析结果的价值必须在充分考虑被评估研究成果实质性内容的定性评估框架内进行,这只能由同行完成。
此外,评价对象层级也与融合评价法的采用密切相关。Gl?nzel等总结了科研评价中同行评议和文献计量在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面应赋权重的变化情况(见图2)[15]174,认为文献计量法分析宏观对象时更可靠。文献计量评价主要依托数据开展,在宏观层面,国家、机构等往往能够提供规模化数据,一般来说,数据规模越大,统计偏差越小,文献计量分析结果更科学;而在微观层面,科研人员数据相对较难获取,数据清洗难度较大,并且个人评价需要考虑职业生涯、个人经历等背景信息,这些都会影响文献计量法的应用效果[15]174。
通过如上分析,融合评价在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中的实践形式主要有两种:以同行评议为主的融合评价,即“基于客观事实的同行评议”;以计量评价为主的融合评价,即“嵌入主观认知的计量评价”。总结现有教育评价、科研评价改革创新经验,定量定性的结合形式一般有两种[6]:“独立指标间的结合”,指评价体系各末级指标分别独立采用定量或定性评价方法,形成独立的评价结果,在整个评价体系内实现二者结合,如评价某研究人员的学术影响力时,通过同行评议判断其学术声誉,借助计量评价统计其相应领域高被引论文数;指标内“观测点结合”,指运用定量或定性的不同方法从多个观测点得出某项末级指标的综合评价结果,如针对论文水平的评价,可将“代表性论文”同行评议和“高水平论文”计量评价相结合。
融合评价为文献计量与同行评议实现认知的互促、碰撞与调和提供了场景,将数据、证据的客观事实特征与人的学术和专业性智慧融合交互,在吸纳一方优势的同时克服另一方劣势,促使同行评议的导向性、约束性、易控性与文献计量评价的广泛性、准确性、稳健性得到保障和提升,从而使评判结果更加科学[34]。在实施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尤其是衡量学科交叉研究成果的社会影响时,尚难以呈现系统化、规模化的数据,可适当加大“代表性案例”权重。
5 结语
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作为重要的决策支持机制,是推动多学科深度交叉融合、促进交叉学科发展以及跨学科教育迈上新台阶的导航仪。如前所述,评价方法作为实施评价最末端最重要的环节,直接影响评价效果。因此,对当前的学科交叉研究评价工作来说,面对复杂的评价对象和多源的现实障碍,最紧要的不是构建全新的评价方法,而是基于传统科研评价,结合学科交叉自身特性,对现有较为成熟的评价方法加以改进和创新,分别提出同行评议法、文献计量法的修正路径,并对融合评价法的理论框架进行描述。然而,学科交叉建设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作用的发挥依赖于经费保障、组织结构、制度安排、文化氛围等其他子系统的适配。目前,我国学科交叉与交叉学科建设正处在不断探索、完善的快速发展阶段,如何创新学科交叉研究评价的组织载体,如何形成跨学科跨界交融的评价文化,如何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体系,促进学科深度交叉融合,助力交叉学科孵化建设,将是科研管理者、相关政策制定者、学科交叉领域研究人员需要继续深入研究的重大课题。
参考文献:
[1] 刘伟,王轶,杨东.深入推进学科交叉融合助力新文科建设:中
国人民大学的创新经验与战略规划[J]. 大学与学科,2021,2
(4):44-60.
[2] 中国科学技术培训中心.迎接交叉科学的时代[M].北京:光明
日报出版社,1986:3-40.
[3] 刘仲林.现代交叉科学[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1-123.
[4] LEYDESDORFF L,WAGNER C S,BORNMANN L.Interdisciplinarity
as diversity in citation patterns among journals:rao-stirling
diversity,relative variety,and the gini coefficient[J]. Journal of
Informetrics,2019(1):255-269.
[5] 蒋琬,王慧,张慧敏,等.高校学科交叉研究评价与激励的政策研
究[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24(4):342-348.
[6] 林梦泉,任超,韩菲,等“. 融合评价”理论与方法体系建构研究
[J].大学与学科,2021(3):46-56.
[7] 周光礼,武建鑫.什么是世界一流学科[J].中国高教研究,2016
(1):65-73.
[8] 劉仲林. 交叉科学时代的交叉研究[J]. 科学学研究,1993(2):
11-18,4.
[9] 金薇吟.学科交叉理论与高校交叉学科建设研究[D].苏州:苏州
大学,2005.
[10] 张秀萍,张驰.基于学科交叉的高校学术组织结构创新[J].现代
教育管理,2010(9):31-34.
[11] STEPHENS N,STEPHENS P. Interdisciplinary projects as an
expert-network:analysingteam work across biological and physical
sciences[J].Science & Technology Studies,2021(4):56-73.
[12] 路甬祥. 学科交叉与交叉科学的意义[J]. 中国科学院院刊,
2005,20(1):58-60.
[13] JANTSCH E. Inter-and transdisciplinary university:a systems
approach to education and innovation[J]. Policy Sciences,1970
(4):403-428.
[14] 杨九诠.论学术期刊的学科建构功能[J].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
摘,2022(3):194-195.
[15] 张琳,黄颖. 交叉科学:测度、评价与应用[M]. 北京:科学出版
社,2019.
[16] 王国豫,朱晓林.同行评议与“外行”评议[J].科学学研究,2015,
33(8):1121-1126,1133.
[17] 邱均平.关于“文献计量学”术语及其定义[J].图书情报知识,
1985(3):22-25.
[18] KLEIN J T. Evaluation of interdisciplinary and transdisciplinary
research:a literature review[J]. American Journal of Preventive
Medicine,2008(2S):116-123.
[19] 蒋颖. 超学科研究评价:理论与方法[J]. 社会科学文摘,2021
(10):16-18.
[20][美]艾伦·雷普克.如何进行跨学科研究[M].傅存良,译.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21] 张琳,孙梦婷,顾秀丽,等.交叉学科设置与评价探讨[J].大学与
学科,2020,1(2):86-101.
[22] 王少.评价标准怎么立?破“五唯”后的思考[J].天津师范大学学
报(社会科学版),2021(4):82-87.
[23] 黄木.基于动态过程的科研项目评价体系研究[J].中外企业家,
2011(18):225-226.
[24] HIRSCHAUER,STEFAN. Peer review verfahren auf dem prüfstand:
zumsoziologiedefizit der wissenschaftsevaluation[J]. Zeitschrift
fürSoziologie,2004,33(1):62-83.
[25] 中国社会科学学院外事局.美国人文社会科学现状与发展[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377-378.
[26] 宋歌,孙建军.科研项目学术质量评价关键问题研究[J].图书与
情报,2016(5):105-109,104.
[27] 魏巍,刘凡丰,刘仲林.改进跨学科研究项目评审的对策与建议
[J].中国科学基金,2016,30(6):546-550.
[28] STIRLING A. A general framework for analysing diversity in
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J]. Journal of the Royal Society
Interface,2007(15):707-719.
[29] RAFOLS I,MEYER M. Diversity and network coherence as
indicators of interdisciplinarity:case studies in bionanoscience[J].
Scientometrics,2010(2):263-287.
[30] 陳赛君,陈智高.学科领域交叉性及对其测度的Φ指标:以我国
科学学研究领域为例[J].科学学与科学技术管理,2014,35(5):
3-12.
[31] 王炼,武夷山.评价交叉科学研究人员的新思路[J].科学学研
究,2008,26(增1):124-126.
[32] 吴爱芝.信息技术进步与文献计量学发展[J].现代情报,2016,
36(2):32-37.
[33] 姜春林,宫嘉琪.对我国科技评价的文献计量与审思[J].科学与
管理,2022,42(2):1-8.
[34] 林梦泉,任超,陈燕,等.破解教育评价难题探索“融合评价”新方
法[J].学位与研究生教育,2019(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