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天然石刻艺术博物馆

2024-04-20 15:51邸志刚
中华瑰宝 2024年4期
关键词:张迁碑金刚经刻石

杜甫《望岳》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泰山,不仅能一览群山,还能通过石刻遍阅各朝各代的文字与书法。

泰山石刻在中国石刻艺术史上具有非凡的地位,不仅在石刻数量上冠压群山,其文化价值也难以超越。自秦始皇封禅泰山刻《泰山刻石》始,历代帝王、文人墨客乃至道士、佛僧等均在泰山留下了大量石刻,如西汉《无字碑》,东汉《张迁碑》《衡方碑》,北朝时期《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唐代《纪泰山铭》《双束碑》,等等。据统计,泰山现存石刻1800余处,其中,立于岱庙内的近300处碑碣尤属上乘,精华荟萃,自成气象。

秦石悠久

封禅泰山或在泰山祭祀并“勒石以记”,自古是泰山封禅或祭祀活动的一大特点,且贯穿于泰山祭祀史始终,自秦一直延续至明清。

泰山最早的刻石为秦《泰山石刻》,乃秦始皇东巡封禅泰山时所立。据《史记》记载,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秦王嬴政东巡郡县,在琅琊、泰山等地均留下刻石以“颂秦功业”,包括《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刻石》《之罘刻石》《东观刻石》《碣石刻石》和《会稽刻石》7处刻石。因年代久远,7处秦刻石如今仅剩《泰山刻石》和《琅琊刻石》存世。

现留存的《泰山刻石》铭文实质上为秦二世时所刻。在秦始皇东巡郡县10年之后,也就是秦二世胡亥即位元年(公元前209年),胡亥循其父始皇的踪迹东巡郡县,亦至于泰山,并在秦始皇所留原刻石铭文旁加刻诏书及大臣从者姓名。

据宋代刘跂《秦篆谱序》记载,秦始皇所刻《泰山刻石》铭文22行,共222字,后秦二世加刻铭文10行,79字。也就是说,《泰山刻石》原石共计301字。然而,因久经风霜,《泰山刻石》铭文刻字早已剥蚀不堪,仅残存秦二世时所刻的10个字。《泰山刻石》是泰山现存最早的文字,存字虽少,却是不可多得的秦代历史的见证。

《泰山刻石》作为秦始皇留下的历史文物,是研究秦始皇历史活动的证据。后人认为秦始皇在泰山刻石的举动除了敬奉山川鬼神、宣威天下、歌功颂德,还有回归心理。据史料记载,嬴秦人与东夷人同起源于泰山周围,周时才西迁至西北之地。他们跟东夷人一样素来怀有大山(泰山)崇拜情结。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回到族群起源之地并封禅泰山,刻铭颂功,其内心深处或许是在寻求祖先的认同。

此外,在书法艺术上,秦《泰山刻石》亦具有划时代意义,它直观地展示了史书所载的李斯所创的小篆。秦始皇和秦二世所刻铭文均由李斯代书。李斯首创小篆,其书法精美,字形长方,笔画如筋,外拙内巧,被称为“玉筋笔法”。因此,该石刻对研究中国汉字字体变化亦具有重要价值。

汉碑雄伟

秦始皇封禅泰山时,以刻石形式展现自己功高盖世,汉武帝却只立碑而不刻字,在泰山立下《无字碑》。

立于泰山之巅玉皇庙前的《无字碑》雄伟高大,气势磅礴。该碑碑体为花岗岩质,由石柱、顶盖石和柱顶石三部分组成,通高5.91米,下宽1.2米,厚0.88米。在造型上,该碑状似梯形,碑体自下而上渐削,石柱立于地石穴内,顶部覆以石盖帽,呈覆斗形,类似四阿式屋顶,无任何装饰。顶盖石之上为柱顶石,最顶部略呈圆形,亦无纹饰。《无字碑》通体无纹饰,整体风格粗笨古朴,却不失气势。这种古朴中透出气势美的艺术风格是汉代艺术独具的特色。

泰山留存的汉代著名石刻中,除《无字碑》外,还有存立于岱庙的《衡方碑》和《张迁碑》。《衡方碑》全称《汉故卫尉卿衡府君之碑》,乃碑文所记主人公衡方的门生为其所立颂德碑,立于东汉建宁元年(168年),高2.4米,宽1.1米,共815字。《张迁碑》为谷城旧吏韦萌等于东汉中平三年(186年)为张迁所立的去思碑,高2.92米,宽1.07米,凡567字。

从内容上看,《衡方碑》和《张迁碑》是类似于墓志铭的人物记事碑,对研究汉代历史具有一定价值。如《张迁碑》碑文中有涉及汉代黄巾起义的文字,“黄巾初起,烧平城市,斯县独全”,可作为历史研究的补充材料。

《衡方碑》和《张迁碑》两通碑最凸出的价值体现在书法艺术领域。两者均是汉代隶书的代表作,历来受书法家重视。汉隶壮美,众所周知。《衡方碑》和《张迁碑》在具体风格上又有所区别。《衡方碑》是汉代隶书成熟时期的作品,书体方整,严密中见圆韵,结构稳重,神态朴茂,整篇章法紧凑,用笔有力,收笔时有重顿,笔画丰润,形成外方内圆的效果,并有下紧上松之感;《张迁碑》则是方整中见劲挺,笔法凝练,运笔遒劲,用笔棱角分明,体现了齐、直、方、平的特点。两碑均是后人研习汉隶的较好范本。

北齐石刻经

勒刻于北朝时期的《泰山经石峪金刚经》被称为中国“榜书之宗”,也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的佛经摩崖刻石。

泰山經石峪一带为缓坡石坪,面积广阔,可供刻经。此地不仅环境优美,而且便于阅览刻石经文,成为游人修心养神的佳处。《泰山经石峪金刚经》选址于此,体现了古人独到的眼光。

《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内容为佛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后秦鸠摩罗什译本。该刻石自东而西刻,共44行,每行10字至125字不等,凡2799字。历经千余年风雨,该刻石现仅存经文41行,可识别文字1069字。

《泰山经石峪金刚经》无落款,难考其书刻年月和书刻者姓名,故对于其勒刻年代,自古争议颇多,史无定论。明代王世贞认为:“传王右军书,非也,然笔力古劲,非唐人不能作。”明代孙克宏《古今石刻碑贴目》称:“今考其笔法,与邹县北齐韦子琛刻经同出一手,其亦为韦氏无疑。”郭沫若考证其为北齐人所书,理由是其“经字大如斗”,此说得到现代学术界的普遍认可。

当前学术界认为经石峪刻石乃北朝文物,主要依据是其碑文书法的笔势风格。《泰山经石峪金刚经》每个字字径约50厘米,书法以隶书为骨架,兼具魏碑和篆书笔意,形成了“隶楷”书体,这正是南北朝时期出现的书法艺术新风格。

在内容上,《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并非完整版的《金刚经》,有些刻字已出现双钩却未能刻完,显然是突然中断所致。究其原因,与其所处的年代相关。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佛寺林立,佛僧众多,这也让某些统治者看到了佛教发展的弊端—农民不事生产,纷纷剃度出家,于发展社会生产力不利。于是,他们不再推崇佛教,而是毁佛。北周武帝于建德三年(574年)下令灭佛。建德六年(577年),北周灭北齐,并下令毁灭齐国境内的佛教。后人推测,经石峪刻经正是于那时被迫中断,留下如今内容残缺的《泰山经石峪金刚经》。

唐铭形美

唐开元十三年(725年),為报功告成、祈福于天,唐玄宗封禅泰山,礼毕御笔撰书《纪泰山铭》。其形制雄伟,书法端严,是研究唐代历史和书法艺术的重要资料。

《纪泰山铭》是泰山最大的一处石刻,其所在的摩崖被称为“唐摩崖”,崖壁高13.2米,宽5.3米。铭文隶书阴刻24行,满行51字,现存1008字(包括标题“纪泰山铭”和“御制御书”8字),字长16厘米,宽25厘米。额高3.95米,隶书阴刻“纪泰山铭”2行4字,字长45厘米,宽56厘米。《纪泰山铭》被视为唐隶的代表作。

《纪泰山铭》下部剥蚀十分严重,明人叶彬曾补刻108字,形似小异。铭文西侧,原有从封诸王群臣衔名4列,字径5厘米。明嘉靖年间,在其上刻大字纵横交错,唐刻遂大部湮失。清嘉庆二年(1797年)春,山东按察使孙星衍等来谒泰山,登宿岱顶,命拓工精拓,审视尚存“岐王臣范咸王臣沐延王臣涸张说尉大雅刘敬之孙元”等衔名。

《双束碑》亦称《岱岳观造像记碑》,俗称“鸳鸯碑”,立于唐高宗显庆六年(661年)。该碑由底座、碑身和石盖构成,通高3.26米,造型奇特,由双碑同盖同趺束合而成,顶覆歇山形屋脊状,雕刻精致,为唐代典型建筑风格。石盖两碑同体的造型确为罕见,二石并立寓意唐高宗与武则天同治天下。

由其名可知,《双束碑》立碑之初衷实为记录当时造像之事。唐代道教盛行,帝王常命道士行建醮造像之事,造像之外多立碑以记事。唐高宗、中宗、睿宗、玄宗、代宗、德宗和武后时期,几乎每任帝王均下令命道士们在泰山斋醮造像,并补刻碑文。由《岱岳观造像记碑》可知,唐代在泰山斋醮造像之事有26次。因此,该碑也是有关泰山道教的重要石刻,其碑文是道教在唐代发展的历史资料。

宋以后碑石

宋代依然沿袭封禅泰山的传统。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在泰山举行首次封禅活动。宋真宗在泰山留下了《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之铭》《大宋封祀坛颂碑》《青帝广生帝君赞之碑》《大宋天贶殿碑》等碑石。

《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之铭》刻于泰山之巅的摩崖上,俗称“宋摩崖”。其恰好位于唐摩崖东侧,与唐摩崖相邻。此摩崖刻石高8.5米,宽4.2米,铭文由宋真宗御笔撰写并书丹。后人认为宋摩崖在规模和思想性上足可与唐摩崖比肩。

宋真宗御制御书的另一通石碑《青帝广生帝君赞之碑》原立于青帝观,后残破不堪。民国时,时人将9块碑残石拼凑为一碑,并用砖石充填空白处,得新碑高2.75米,宽1.14米。残碑现存正书48字,另存碑额“青帝广帝之”5字篆书。宋真宗楷书书法遒劲且不失清秀,后人对其赞誉颇高。《青帝广生帝君赞之碑》为研究宋真宗乃至宋代书法风格提供了实物材料。

宋代石碑中,岱庙所存《大观圣作碑》在研究宋代历史和书法艺术方面均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大观圣作碑》又名《御制八行八刑条例》,立于宋大观二年(1108年),为李时雍摹勒的宋徽宗御书《八行诏》。该碑高4.50米,宽1.55米,厚0.41米,碑阳文20行,满行71字,字径3厘米,书法乃宋徽宗独创的瘦金体。额题“大观圣作之碑”6字,字径13厘米,系蔡京行书。《大观圣作碑》铭文内容大致记载了宋代考察任用官员的标准。

至明清时期,帝王不行封禅而改为祭祀。相比前代,明清时期已少见如唐《纪泰山铭》和宋《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之铭》那般大规模的摩崖石刻,但因修缮寺庙宫观而立的记事碑倒是留存不少,较为知名的有《重开山记碑》。

《重开山记碑》立于明正德十六年(1521)九月,存于普照寺内。该碑圆首方座,额题“重开山记”。据碑文可知,明永乐年间,一位名叫满空的高丽(今朝鲜)禅师来到中国,面见永乐帝,得御赐袈裟,后居住于南京天界寺。宣德三年(1428年),满空奉旨到各处参方礼佛,至泰山访古刹,又主持重建普照寺,自此他便留在泰山修禅20余年,并最终圆寂于泰山。可以说,《重开山记碑》是记录明代中朝友谊的实证,对于研究古代中朝文化交流具有重要价值。

清代留于泰山的诗文、题记刻石较多,其中帝王刻石数量颇丰。如清乾隆皇帝一生10余次游泰山,6次登上极顶,由此创作了150余首诗文,并在泰山留下74处共85首诗文刻石。这些诗文多为咏怀之作,极富个人风格特色。

2007年7月,泰山恢复岱庙雨花道院,并将“五岳独尊”和《泰山经石峪金刚经》等泰山上的代表性石刻及泰安市博物馆精选的部分馆藏书画和当代名家作品刻石于雨花道院,新增石刻数量99处。这些石刻饱经风霜,屹立不倒,既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中国古代书法艺术的展示台。在这些石刻中,篆、隶、草、楷、行等书体荟萃,蔚为大观,使泰山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中国书法名山”。

邸志刚,供职于泰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遗产保护部,文博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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