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李霄璠
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内容提要:《张迁碑》和《衡方碑》是汉代隶书中公认的具有代表性的经典之作,两者各有所长,有相似也有不同的地方。笔者运用图片对比这种直观的方式,从结字和用笔方法两方面对《张迁碑》和《衡方碑》进行对比分析,深入发掘两者的精髓,并结合自身的创作需求,深入学习汉代隶书的古拙之趣,多元化取法,将符合自身审美和个性的碑融合、运用到创作中,使自己的作品更具古拙之气。
《张迁碑》(图1)全称《汉故穀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张迁碑》是汉碑中的名品,用笔以方为主,笔力雄厚多变化,笔画或粗或细;结体方严高古,宽舒茂密,粗犷朴茂;字形多正方,少数扁方;章法布局整齐而不呆板,布白疏密有致。全碑表现出坚实、朴茂、雅拙的书风。碑额篆书颇有汉金文韵味,是汉碑额中难得的佳品。古人对《张迁碑》的褒贬也是不一的,清代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至于隶法,体气益多……凝整则有《衡方》《白石神君》《张迁》。”清代刘熙载在《书概》中说:“汉碑……严密如《衡方》《张迁》,皆隶之盛也。”但《张迁碑》也有诸多可商榷之处,清人翁方纲在《两汉金石记》中曾指出《张迁碑》碑文不依古格者有三,程章灿先生赞同翁方纲所说:“汉碑颂词,多以‘辞曰’‘颂曰’之类的语词引起,《张迁碑》却没有……”由此可见,对《张迁碑》的贬主要在形式格式问题,但它的字形、结构、笔画都是隶书成熟时期的代表,值得我们认真临习。
图1 《张迁碑》局部
《衡方碑》(图2)全称《汉故卫慰卿衡府君之碑》,又称《卫尉卿衡方碑》,碑主衡方,字兴祖,官至京兆尹、步兵校尉,有政绩。《衡方碑》气势雄强,方整浑朴,丰厚茂密,内蕴丰富,其高古浑穆之气非一般汉隶所能比,其用笔几乎都用中锋,篆籀之气充溢字里行间,如壮士折铁霸而不肆,使之与其他汉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清代方朔在《枕经堂金石书画题跋》中评《衡方碑》:“字体方正深朴,与《张迁碑》可以伯仲。”
图2 《衡方碑》局部
《张迁碑》的“斯”字(图3)结字整体方扁,重心偏下,左右两个部分分布均匀,但左边的“其”字有很明显的错位,使整个字方正中蕴含灵动。《衡方碑》的“斯”字(图4)左右两边有些错落,左半部分“其”偏上,右半部分“斤”往下,赋予字动感,使之整体灵动,动静结合。
图3 《张迁碑》“斯”
图4 《衡方碑》“斯”
《张迁碑》的“郡”字(图5)明显比《衡方碑》(图6)更为方扁,《张迁碑》的“郡”字左半部分的“君”上下部分有明显的错位,字内留白空间大小不一,整个字灵动活泼。《衡方碑》的“郡”字整体呈方形,看上去更加端正。
图5 《张迁碑》“郡”
图6 《衡方碑》“郡”
《张迁碑》和《衡方碑》的“伯”字主要差异在于重心不一样,《张迁碑》的“伯”字(图7)重心偏下,整体字形方扁,字内空间压缩严重,左右两个部分空白较大。《衡方碑》的“伯”字(图8)则正好相反,整体呈方形,左右两部分空白不大,较均匀,结字端正。
图7 《张迁碑》“伯”
图8 《衡方碑》“伯”
《张迁碑》的“国”字(图9)呈内收的趋势,压缩了内部空间,扩大了外部空间,整体更为方扁。《衡方碑》的“国”字(图10)上下垂直,里外分布均匀,更疏朗宽松,整体更为方正。
图9 《张迁碑》“国”
图10 《衡方碑》“国”
观察图11、图12,我们不难发现,《张迁碑》中的“所”字字内空间拉开,横向拉长,纵向缩短,拉低了重心。《衡方碑》的“所”整体字形端正,字内空间紧凑均匀,整体重心在中间。
图11 《张迁碑》“所”
图12 《衡方碑》“所”
再如《张迁碑》的“君”字(图13)上面比较大,“口”字比较小,呈“上收下放”“头重脚轻”的感觉。《衡方碑》的“君”字(图14)上下部分均匀,但上部分的“尹”字方向朝下,给人向下俯视的视觉效果,即“上奇下正”。
图13 《张迁碑》“君”
图14 《衡方碑》“君”
《张迁碑》的“来”字(图15)整体结字方扁,上下两条横线紧密,中宫聚敛,形成了上收下放、内收外放的结体。《衡方碑》中的“来”字(图16)上半部分十分疏朗,上下两部分可以说分布均匀,两点向外呈放射状,形成内放外收的结体,饱满圆润。
图15 《张迁碑》“来”
图16 《衡方碑》“来”
观察图17、图18,我们可以发现《张迁碑》和《衡方碑》的“民”字结字明显不同,《张迁碑》的“民”字采取内擫结字方法,而《衡方碑》的“民”字则是向外拓宽的势,采取的是外拓的结字方法。
图17 《张迁碑》“民”
图18 《衡方碑》“民”
《张迁碑》的“令”字(图19)重心偏下,整体方扁,横向拉长,纵向缩短。《衡方碑》中的“令”字(图20)上半部分拉长,下半部分横向缩短纵向拉长,使得整体结字偏长,重心在中心部分。
图19 《张迁碑》“令”
图20 《衡方碑》“令”
“是”字在《张迁碑》和《衡方碑》的不同在于字内字外空间不同。《张迁碑》的“是”字(图21)上下部分紧凑,压缩了外部空间。而《衡方碑》的“是”字(图22)则是压缩了内部空间,扩大了外部空间。
图21 《张迁碑》“是”
图22 《衡方碑》“是”
《张迁碑》和《衡方碑》中的差异性显而易见,《张迁碑》中的“之”字(图23)是篆书的写法,《衡方碑》中的“之”字(图24)是隶书的写法,还有《张迁碑》中的“以”字(图25)是隶书的写法,而《衡方碑》中的“以”字(图26)是篆书的写法。
图23 《张迁碑》“之”
图24 《衡方碑》“之”
图25 《张迁碑》“以”
图26 《衡方碑》“以”
综上所述,《张迁碑》和《衡方碑》在结字形式上既有相同之处又有各自特点,两个碑结字相同之处就是整体都高大宽博,方正平稳;不同之处是,《张迁碑》的空间分布更加丰富灵动,《衡方碑》的留白更加均匀,给人平稳的感觉。我们可以借鉴两个碑的独特之处并将其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
《张迁碑》和《衡方碑》用笔有着相似之处,都以中锋为主,沉着、扎实、凝重,点画饱满粗重,既继承了篆书中锋圆融的特征,又化圆为方。不同之处则在于《张迁碑》更多地运用方笔,方中寓圆,并对魏晋书风产生深远影响,《衡方碑》用笔则是以圆为主,内方外圆,破方为圆。
从《张迁碑》起笔、收笔以及转折处可以明显看到方笔的运用,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都是方笔,而是指整体的基调是以方笔为主。《衡方碑》的起笔、转折处多为圆笔,很有篆意,点画更加圆浑厚重。如“郡”“外”“字”“宫”等字。
如图27、图28,“郡”的“尹”部分,很明显可以看出在《张迁碑》和《衡方碑》中的转折处不同。《张迁碑》的转折更为生硬一些,方笔转折,内外兼方。《衡方碑》转折处运用篆书笔法,使得转折更加圆转流畅,略带些弧度,整体圆润饱满。
图27 《张迁碑》“郡”“外”“字”
图28 《衡方碑》“郡”“外”“宫”
以“外”字左半边“夕”部分为例,我们可以发现《张迁碑》运用方折的笔法,而《衡方碑》的转折处更加婉转圆通。
“字”和“宫”的宝盖头部分,《张迁碑》的笔画基本都是平直的,总体“字”看上去呈现方形的效果,《衡方碑》的宝盖头部分笔画是将直线和曲线结合起来,方中寓圆。
《张迁碑》的笔画粗细相当,笔法的厚重体现在按笔上。《张迁碑》中的“有”字(图29)下半部分“月”有明显的提按,起笔开始提,慢慢到中尾段按笔,与其余横线有明显不同。而《衡方碑》中的“有”字(图30)“月”部分,中间提笔形成两端粗中间细之状,但与其余横线没有过多不同。
图29 《张迁碑》“有”
图30 《衡方碑》“有”
在《张迁碑》中,“斯”字提按笔画使得整个字看上去粗细对比明显,左半部分的“其”比右半部分“斤”排布更加紧密。“其”字横画虽然多,但不同的提按笔画对比强烈,使之变化十分丰富。在《衡方碑》中,“斯”字笔画对比不及《张迁碑》,整体比较均匀统一。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张迁碑》中弱化了隶书“蚕头雁尾”的特征,笔画都相对平直,行笔过程中平铺直叙,略带提按,整体看上去平实厚重,笔画与笔画之间对比强烈,变化十分丰富,错中有序。《衡方碑》则将曲线与直线相结合,更体现隶书“蚕头雁尾”特征,圆笔起笔,线条有轻微的弧度,整体没有《张迁碑》变化那么丰富,整体看上去均匀平整。在隶书创作中,我们要先定下整体的作品基调,然后可以根据自身的审美,选择有助于表现自身风格的用笔方法去进行隶书创作。
清代王澍在《虚舟题跋》中称:“隶书以汉为极,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康有为更是极力推崇汉隶,他在《广艺舟双楫》中写道:“书莫盛于汉,非独其气体之高,亦其变制最多,皋牢百代。”隶书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位置,经典的碑刻作品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方劲古拙、雄浑宽博风格的作品至今都备受人们喜爱。《衡方碑》《张迁碑》在中国书法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张迁碑》方正古拙、稳中出奇,《衡方碑》方整浑朴、高古浑穆,皆为汉隶之上乘经典,从古至今,推崇者颇多。但针对《张迁碑》和《衡方碑》的对比研究,前人探讨得较少。笔者在学习过程中发现两碑既有共同性,又有独特性,从用笔结构方面深入研究,找出两碑的不同进行选择学习,并将所得运用到自身的创作中,使作品可以融入当下并熠熠生辉。
《张迁碑》结字变幻莫测,但这种变化是天真拙然,信手拈来,并非故意安置,字内部空间的各种疏密宽窄都是字的天机使然。《张迁碑》看上去字形方正严谨,实际上不论是从字与字之间,还是内部笔画之间,都将灵动活泼寓于“笨拙”之中,就像是我们初见一个古怪且严肃的人,在慢慢的相处与品味中不难发现,这人处处流露出幽默动感,很好相处。《张迁碑》用笔以方笔为主,以方笔入纸,行笔果断洒脱,厚而不肉,粗却不笨,收尾弱化了“雁尾”,线条略带提按,正是这种用笔方法使得笔画方直雄强。《张迁碑》总体看上去更密,字与字之间参差错落,有大有小,有方有扁,趣味性十足。
《衡方碑》结体茂密雄浑,大多是隶书和篆书造字结构相结合,气势雄强、高古浑穆之气非一般隶书所能及。品味《衡方碑》犹如与古人对话,其“只言片语”或“一招一式”足可引发人们思古之幽情。《衡方碑》作为正宗的隶书,其强烈的个性风貌、成熟的隶书技法使之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衡方碑》笔法多为方圆笔,篆籀之气充溢在字里行间。但笔者认为《衡方碑》在造型结构上还是有些单调,缺少变化灵动,稳中无奇。
《张迁碑》和《衡方碑》两碑既有相同的美,也有自身独立的个性美,都值得我们好好地学习。虽然说临摹好其中任何一个碑帖都是不容易的,更不用说将两碑的精髓融会贯通,但是临摹好两碑是十分有必要的。两个碑都具有独特的美学品位,临习过程中我们要认真观察其特征,并且放大其特征进行临习。创作过程中,我们会发现光靠一本字帖是不行的,这时候我们可以借鉴一个帖中的结字方式和章法布局,如穿插、错位、避让等,在此基础上可以结合另一个帖调整字的重心,进行适当变通,避免单一、古板的造型结构。通过细微之处的借鉴和结合使得作品更加丰富灵动。
现如今,由于当代书法创作“展厅文化”现象的出现,我们不难发现隶书在书法展赛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隶书作品在尺幅和风格呈现上也出现变化。作品多为大尺幅,风格也呈现出三种创作取法:一是取法端庄大方、具有庙堂之气的《乙瑛碑》《曹全碑》《礼器碑》;二是取法摩崖石刻类型的《褒斜道》;三是取法方折雄强的《张迁碑》《鲜于璜碑》。取法《衡方碑》《西狭颂》一类的隶书作品还十分少见,所以在创作取法上将《张迁碑》的高穆浑厚和《衡方碑》的朴拙饱满进行融合,还是有很大的挖掘空间,两碑都很符合当代“展厅文化”要求。
通过自己的临习和创作的过程来看,笔者认为,在临摹《张迁碑》与《衡方碑》过程中,临习者可以比较容易地抓住两者的风格特征,但是一旦脱离摹本,进入创作,就难以很好地表现出来。比如,如何根据《张迁碑》中单个字的字形结构设计、字与字之间的关系进行创作,如何将《张迁碑》与《衡方碑》的互补之美加以提炼,运用到创作中,等等。这些都是笔者在临习过程中经常思考却又常常感到困惑的。目前的学习阶段,笔者虽然还不能将临摹所得运用自如,处理手法可能还很稚嫩,但是在每一次创作中都尽力将所思、所学尽可能地表现出来。通过对《张迁碑》和《衡方碑》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两者中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创新的,这就需要沉下心来慢慢体会与探究。在学习过程中如何充分发掘《张迁碑》和《衡方碑》的独特之处,以为己用,充分发挥探索和研究精神,创作出能够体现自我审美追求并且能够代表自身艺术水平的隶书作品,为当代隶书注入一股新鲜的血液,是需要我们一直不断追寻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