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拜访一片林,一片没有一棵树的林。这片林叫大同土林,是我大学毕业旅行的一站。
何为土林?黄土被塑造成柱状、台状,排列开来,构成了土林。土往往匍匐在大地之上,供树扎根、生长、成林,而此处的黄土却自己矗立成一片林。
初入土林,土柱、土台颇为高大,好似巨人正昂起头颅,凝望着旷野。高处的土,大多是褐色、棕色,还隐隐浮现出淡红色;靠近基部的地方,则呈黄色、淡黄色和白色,仅有的一点绿色来自野草。这样的颜色以这样的方式呈现,貌不惊人的黄土似乎燃烧了起来,却烧不尽稀疏的野草。
土林之中的道路由流水开辟。这里气候干燥,水在蒸发殆尽之前,将自己最后的足迹刻进大地。有这样的足迹指引方向,我绝不会迷路。
随着深入,独立的土柱、土台变少,黄土逐渐结合在一起,在道路两侧形成连绵的土墙。渐渐地,两堵墙越靠越近,把中间的通道挤成羊肠小道。土墙上分布着一些小洞,我伸头窥探,里面蜘蛛网纵横交错。原来,看似死气沉沉的土林,其实是许多小生灵的乐园。
或许还有更多隐藏的风景吧,我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两侧的土墙分道扬镳,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开阔的草地。野草召唤出整齐划一的绿色,绿色很浅,却足以渲染晋北的初夏。风吹拂着野草,四周不见人的踪影。静谧之中,天空越发高远。我觉得自己仿佛苍穹之下的侏儒,唯有脚下的土,让我感到踏实。
家乡和三晋大地的黄土高原一样,也有泥土层层累积,那是南方特有的红色土壤。儿时,父亲常常带我去爬山,特意避开水泥路、石台阶,带我走土路。父亲在土路上走得很轻松,遇到陡坡时,踏着小碎步就跑了上去,留下我手腳并用、气喘吁吁地抱怨:“爸,你为啥专挑这种路走?”
“老爸小时候经常走这种土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喜欢这种脚踩泥土的感觉。土路你走得少,不习惯很正常。”
比起父亲,外婆对土地的感情更深。老屋门前有一个菜园,年迈的外婆长时间流连在菜园,双手双脚沾满泥土。母亲说,外婆种了一辈子地,即使老了,也要摸着土才感到安心。
十几年过去了,此刻置身于土林之中,被那么厚重的黄土托举着,我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情不自禁俯下身子,伸手触摸大地。
也许是命中注定了我和土地的缘分。考大学时,我被调剂到农学专业就读,从课堂移步到农田,我也和祖辈一样,每天都要和土地打交道。
为了培育最好的果实,我们用有机肥施肥,用手除草。我在田里种下了草莓,每天都去看它。它看上去不算漂亮,甚至还有点丑陋,但我相信,它会比世界上任何一颗草莓都要清甜。我想,外婆在土地上寻觅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在土林中,回忆着与土地有关的故事。风不时刮来,一粒粒尘土飘向远方。我想,它们的旅途一定很漫长、很艰辛,但从不缺少收获。就像外婆和父亲,他们大半辈子都在土地上挥洒汗水,平凡得像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土。但尘土是不可小觑的,它们汇聚起来,把微小的改变不断放大,形成一股自然伟力,重塑大地的模样,才有了土林的地质奇观。
我凝视着土林,土林也在凝视我。
李若涛:三峡大学生物与制药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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