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梦想

2024-04-20 07:11王小平
莫愁·小作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顺子青花外婆

我们常挂在嘴边的“很久”,其实是白驹过隙,瞬间便成过往;而“将来”,倒意味着无限的长久,所以人生才值得期待。就如太阳照在河流上,照在草木上,即使只是笑意吟吟擦肩而过,也会照亮一天的心情。

顺子与我的关系,大概就类似于这种。那天,我从她店门前经过,猛然觉得这用竹帘、旧桌椅装饰的店堂像是在哪里见过。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室内物品沉静,数枝芦苇诗意地插在瓷瓶里;杯盘壶盏错落有致地放在书桌上;还没有装框的油画挂在白墙上,画上山如黛,水横波,风轻抚,恍如宋词里的江南落在了眼前;而那些半人高的瓶子上,手绘着枝叶阔肥的牡丹、海棠,那花并不热烈绽放,只是少少的半枝叶、一瓣花、几缕沾露的清香,满目的盛唐意境。可惜店堂的门锁着,店家也不曾在门上留个通常的三言两语,比如吃饭去了,即回。连个告示都没有,是不会做生意呢,还是不肯为之?不得而知,充满悬念。而我因喜欢店内的腔调,竟然就守在门前,想等店家来后,进到室内细细看看。

不多久,店家来开门了。这就认得了顺子。

顺子淡淡地笑着,有问必答,有种客气的礼貌,但不是热情。天很热,她将一件衬衫式的白棉布连衣裙穿出了一种雍容的好看,神态自在而矜持。我打量了一下店内的装置,琳琅满目,瓶瓶罐罐高高低低地摆放着,没有突出的重点,样样都值得细看。

我看中一款泡岩茶的梨壶,高腰身的壶型有利于聚集岩茶独有的高香。顺子说这把壶出水好,可以试试。

注上一壶水之后,我拎起壶便觉得手感尚可,但壶嘴出水不是特别有力,这是设计时没有把握好壶嘴的弧度,而且壶体倾斜30度以上时,壶盖处有滴水现象,这是止口处的收口没做好。

顺子应该也看到壶盖处在往下滴水了,但她并不着急忙慌地开口解释。

我说,蛮好的,就要这把吧。

顺子说,要不要换一把?有些人会认为这个壶口不是很完美。

我说,做到严丝合缝并不难,机器磨口,模具壶,或者人工反反复复磨都能做到。

顺子说,我们的壶都是自己做的,纯手工。

我细细打量着,这只壶是釉上彩,壶上用靛青和鹅黄手绘一串枇杷和一两根树枝,气韵沉着。我说,我买壶是用来泡茶的,瓷与陶与紫砂并不一样,因为一层釉的原因,瓷壶的透气性受到影响,但壶里的茶叶也要透气的,泡茶不是焖茶。

后来,快十年下来了,这只壶一直放在我的手边。壶上那串枇杷常常让人想到春风浩荡。世上哪有完美的事呢,追求完美的过程是比完美更让人心动的。这壶跟我还挺有眼缘,早早晚晚地看书,一抬眼,它就在手边,像春天里的一幅小景,怡神。

壶是顺子的丈夫方强的作品。方强是画家。他们夫妇俩每年都会在江西的三宝镇住上几个月,找一家窑,在那边烧壶,方强在壶上手绘作品。那些阔肥的花果枝叶、清瘦的花语意境都是方强画上去的。

顺子是青岛人,大学毕业后来南京的一家设计公司工作,有一天参加朋友聚会,认识了方强。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两个人成家立业。现在,顺子和方强的儿子已经上初中了。一直没问顺子的大名,大家都一直顺子、顺子地叫着。叫着、叫着,似乎也能感觉到自己面容安详、心情祥和,如春风拂面。

我有时会顺路到顺子的店里来看看。她把店铺叫作工作室,在南京河西一个杂乱的大市场里,在一个批发鞋子、毛巾、拖把的店铺林立的地方,她的文艺工作室立于其中,倒显得特别好看。她说,这里房租便宜。

有人问她,你的工作室赚钱吗?

顺子说:赚的,但不多。我是很满足的,总要保留一点风骨去追忆前辈和面对后辈。

顺子是个有梦的人,她过的日子应该就是梦里想要的样子。

瓷器出窑时的成功率通常只有70%,从这一点上来说,想要挣大钱是不太可能的。顺子对此倒是看得很淡,她对于热爱的东西也可以豪掷千金,不计成本,就像每年跑去江西租房、买土、拉坯。顺子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为了一份喜欢就跑过去了:“瓷器进了窑之后,是无法想象它出窑后的样子,它在窑火里千变万化,恰恰就是这种无法干预、无法预期的东西特别令人着迷。”

顺子对世俗流行的东西天生欠缺欲望,但对于人情往来中的暖意,她却特别珍惜。她的工作室里有一种叶子特别阔大的茶叶,茶叶袋上写着“外婆茶”几个字。顺子说,有个好朋友的外婆住在南方的古村里,院子里有棵很老的茶树,每年春天,七十多岁的外婆会采茶烘茶,然后把这些为数不多的茶叶分装成小袋,送给不同地方的大小朋友。顺子也给我装了一些,我至今放在家里没舍得喝,袋子上也写了“外婆茶”三个字。秋天,顺子还会收到乡下奶奶寄来的柿子。顺子说,她能通过果实感受各地不同温差下农作物自然形成的色彩、造型。她把柿子放在工作室里,柿子每日里都不相同的丰富多变的色彩让她看不够,摸不夠,与她这满屋姹紫嫣红的色彩各自独立又相互陪衬。

去顺子那里,每次总能谈点什么。顺子和我说,青花有上百种不同的颜色。青花只是一个世人口中的名称,人们以为青花就只是一种,这是误读青花,甚至轻慢青花。关于青花的话题,除了顺子,没有适合的人可以谈。每回从顺子那里回来,我再与人聊到器物时,都小心又小心,不是怕暴露自己见识短浅,而是怕自己的无知误伤了器物。器物不会说话,而人有灵活的嘴和舌,不能用无知去伤害无法辩解的器物。

姚男是从俄罗斯留学回来的钢琴家,她和家里人都喜欢顺子店里的瓶瓶罐罐,经常去扫货。顺子贴心地跟她说:要注意节奏,不要光凭着喜欢就买,要看看可有地方放。姚男把那些小物件归置得很好,茶盏里放只佛手,茶壶里泡着红茶,茶杯里茶汤透明清澈。姚男说,别看这些小东西不起眼,但往家里一摆,就感觉磁场特别安稳,很养神。

顺子的故事里有一种可爱,大多数人的人生都不是那么志得意满,甚至还有一些不能与人言的意难平,这些东西在顺子温润如玉的日常里似乎都有了落脚的地方。顺子大学读的是设计专业,删繁就简是设计重要的本质,所以她在努力的同时,始终避免过度用力,而是在洞悉生活本质的基础上不染一尘,保持着梦想一如青涩时的轻盈。

王小平:自由职业者,爱好阅读和写作。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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