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好!虫子先生

2024-04-20 10:05张金刚
莫愁·小作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蝉蜕蟋蟀虫子

春雷响动,藏虫惊醒,蛰虫惊而出走。但其实,它们都是“瞌睡虫”,即便到了惊蛰的点儿,也常赖床不起,是睡了一冬,眼皮太沉、身子太重?还是睡久了温床,弱不禁风,惧怕不期的倒春寒?

惊蛰当日,我俯身大地寻了再寻,也未见虫子的踪影。可稍不注意,天暖地气开,绿生红放,虫子们哄地一下全冒出来了。虫子朋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之所以称虫子为朋友,是因为它们几十年都是这副模样,从未变过。貌似一直就是儿时那只,不知它看我这只庞然大物是否眼熟?我看它们如初见,它们看我却已不再是少年。也罢,既然有老交情,凑前叙叙旧也未尝不可。

叙旧,蜂儿也不肯停歇片刻。它是住在村里老张家蜂箱的同乡,还是天南海北赶花期至此的来客?我揣度我的,它忙它的,钻进花蕊间,伸长腿脚扫呀扫,沾呀沾,纺锤形的花粉球子坠得它很吃力,连嗡嗡声也不再明快,闷声闷气的,招呼也不跟我打一个,径直飞回蜂巢酿蜜去了。而后又一只,又一群。我下意识退后几步,生怕惹怒这群小气鬼。我并未想冒犯,只因它们太敏感。不就是折了一枝杏花、一串槐花吗?同是爱花人,值当你用毒针刺我?害得我的手肿成馒头,连铅笔都握不住。

缤纷娇花凭风而舞,美丽的蝴蝶自己便可起舞。“孤蝶小徘徊,翩翾粉翅开。”不论是花样的还是纯色的,是在花丛还是在菜园,一舞一歇,一张一翕,皆楚楚动人,恍然梦生。

还有一种蛾,没蝴蝶讨喜。体形肥硕,色彩黯然,飞将起来也没蝴蝶那般娴静轻盈,扑棱棱地忽而撞灯,忽而撞窗,是个愣头青。蝴蝶向花,与花共美;蛾子趋光,扰了清雅。它是怎么来的,来干什么,我都无心过问。无奈它强行闯入,我也认了。我冲它们苦笑几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忙去,无意伤它性命。

“微形藏叶里,乱响出风前”,蝉总是栖在林梢不动,烦人地“知了知了”叫个不停。蝉始鸣愈噪,预示夏来;蝉息声渐咽,宣告夏去。不知它哪儿来的兴致和精力,唱起来没完没了,扰了无数慵懒的夏日午后。逮它不着,哄它无果,也只得由它去了,困得难受了也便睡去。醒来,蝉还在呼朋引伴地合唱,毫无散场之意。

有蝉失足掉在地上,我抓起来想狠狠地堵住它的嘴,可竟找不到这声响出自何处,只得作罢。头顶稠密的蝉鸣在林间漫步,时常看到褐色的蝉蜕挂在树皮上,尖尖的爪死死抠住,不知它们经历了何等撕心裂肺才换得了成长和重生,换得又一阵枝头欢鸣。蝉蜕是中药,有镇静解热之效,我曾摘了不少,换钱买零食。老北京人还用蝉蜕配上玉兰花骨朵,粘成可爱的传统工艺品“毛猴”,妙趣横生,将蝉留在了时光博物馆,留在了胡同记忆中。

夜里,蝉终于退场,可蟋蟀又登场了,它不是合唱演员,却是独奏高手。没有灯光,没有配乐,独自隐在菜畦、花圃间,蹬腿、展翅,发出唧唧吱吱的旋律。“晓夜鸣不已”,单调是单调些,甚至有些乏味,可这欢愉、雄壮的旋律足以生出“凤求凰”的浪漫故事,也算得上是美妙天籁了。我曾打开手电,钻入花草间照来照去,却找不到那个“演员”,还被蚊虫叮了几个大包,悻悻离去。想必全情投入的蟋蟀定是看到我了,用更响亮的“吱吱”嘲笑我的不解风情,我分明听出了几分得意与狡黠。

吵得睡不着,不如摇着蒲扇在庭前纳凉。纷繁的世界被蟋蟀的独奏简化,房屋、山河、树木、人都虚化了,我也睡意渐起。可令我又打起精神的,是夜幕中闪亮的点点萤火。它们是在为蟋蟀造气氛吗?一点、数点黄绿的荧光,似夜的眼,汇集成坠落的星河,在村子里飘游。飘游得累了,是不是要重回天上?我怕不再得见,挥扇逐光扑打,抓住了,攥在手里,一闪一闪的。再抓几只,装在玻璃瓶中,美美地放在枕边,斑斓了我的梦。

蚂蚁就安静多了,不飞不跳,不吵不闹,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到哪儿去,就那样憨憨地在大地上奔忙。它们的世界岂是我能猜透的。也好,我就似巨人般蹲在旁边,看个究竟。

我横了一根树枝,挡住它们的前路,又在不远处堆了几块石子,划了一道深沟。于它们而言,这无疑是天险。我以为它们会绕道或退回,却见它们开始爬越“山脉”,有的寻得树枝与地面的孔隙钻了过去,片刻又合成一队,攀越“山峰”,穿越“峡谷”,越过“壕沟”,踏上坦途。这一路,它们惊心动魄,我也由暗自取笑变得心生敬意起来,但愿我的恶搞没误了人家的大事。

在村里生活久了,虫子朋友真交了不少。蚯蚓是泥里的隐者,柔弱的身躯居然能在地下自由穿行。螵虫是叶上的道人,单星、七星、多星布于鞘翅之上,暗藏玄机。甲虫是勇猛的斗士,铠甲上身便无所畏惧。蜘蛛是从容的军师,“稳坐军中帐,摆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论手段,论智谋,堪称“虫中小诸葛”。

有些虫子面相丑陋,暗藏杀机,打过了,相识了,也从未想过要做朋友。谁愿和令人作嘔生厌的蟑螂、臭虫、节虫,令人毛骨悚然的蛇虫、蜈蚣、马蜂做朋友?想必它们也不想和我做朋友呢。各走各的,互不干涉,如此甚好。

生命无所谓卑微与高贵,都是宝贵的。我愿心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慈悲善念,与虫子们和平共处,进而推及所有生命,这何尝不是一种世间至美。虫子朋友,我将在每个惊蛰时分等你,即使日后我苍老得令你再也认不出,我也分外珍惜这段缘分,记下这份美好,以慰浮心。

张金刚: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著有散文随笔集《多年离家已成客》《水盆盛太阳》。其中,《多年离家已成客》荣获保定市第十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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