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昊
(大庆师范学院 学术理论研究部,黑龙江 大庆 163712)
古老的中国是经典的国度,从远古蜡辞、六经文言到诸子散文、唐诗宋词,不胜枚举的文学经典之中潜藏着无尽的诗性智慧。古今相传,四海一统,前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后人薪火相传、弦歌不辍。如此,中国的经典得以有序传承。华夏子孙捧读经典、品鉴历史、挖掘智慧、感悟人生,教育也在经典传承过程中绵延不绝、历久弥新。厘清文学经典的重要性,考察文学经典的丰富性,阐发文学经典的价值性,探索文学经典的教育性,才能真正做到文学研究、文学教育、人才培养与文化传承的有机融合。从文学经典中捧着一颗心来,充分感受文学的魅力与文化的瑰丽,进而犹如春夜喜雨,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受到教育、得到提升,起居坐卧皆学问、言谈举止尽文明的情状便为之不远;仁义礼智、腹有诗书、彬彬有礼、内外兼修,美育教育的最高境界便在自然而然间得以呈现。在科研、教学过程中充分挖掘文学经典的精髓与价值,在教育过程中充分注重文学经典的运用与发挥,这个关联式选题极具学术价值与应用价值。田恩铭教授《文本阐释与文学教育探微》(天津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下文简称《探微》)一书的理论基点与学术追求正源于此。其通过系列问题的探微索隐,旨在进行文本经典与文学教育的有益探索与深度研究。
《探微》一书牢牢抓住文本研究最重要的核心——关注经典,经典文献成为研究过程中援引的最具说服力的论据。金代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曾发感慨:“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田恩铭教授结合自身对中国古代文学特别是唐宋文学的广泛阅读及潜心研究,对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进行注析、鉴赏及导读。《探微》一书创设“导读篇”,收录其13篇古代文学经典作品导读,从魏晋志怪小说代表篇章《搜神记·三王墓》、志人小说代表篇章《世说新语·王子猷居山阴》到唐诗名篇《长安古意》《西塞山怀古》,择杜甫、杜牧、李商隐,采姜夔、元稹、白居易,介绍、注释、导读、思考,四种体例衔接有序,简明扼要,便于阅读。
《谁解〈韩碑〉铸伟词》一文更是带领读者感受唐代一桩经典文学公案,体会李商隐作品另辟蹊径的风格及其展现出的文学价值。作者一针见血地以“《韩碑》与平淮西战事之间隔着两篇《平淮西碑》”开篇,随后详细阐述与平淮西战事相关联的历史事件,以及唐宪宗、裴度、韩愈、李愬、段文昌等文学公案中的相关人物。文章认为《韩碑》创作实质上是李商隐“重塑关于平淮西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记忆,通篇之中态度鲜明,围绕如何理解韩愈《平淮西碑》而立论,实际上是一个人的文本阐释史。因文成诗,以诗论文,《韩碑》是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抛出所持的崇韩观点”。与此同时,作者认为《韩碑》一诗在李商隐诗作中独树一帜,呈现出元气淋漓之气象:“李商隐的诗作风貌亦是多种面目,有基于抒情主体特色的深情绵邈,亦有接受视野中独创的劲健奇崛,我们想要读懂李商隐,对于这类‘另辟一境’的诗作切不可等闲视之。”[1]此观点和阐述有助于更加全面地归纳并评判李商隐诗歌内容及诗歌风格。需要注意的是,与“平淮西”战事相关联的文学经典绝非仅有《平淮西碑》与《韩碑》,田恩铭教授另外撰文明确指出白居易《琵琶行》虽无诗句直指“平淮西”战事,但其内在线索的暗指及后世一致的看法也可使人确切感知《琵琶行》与该战事关联甚密[2]。
除了古代文学经典篇章导读之外,《探微》一书也有后世研究中形成的学术经典。作者结合自身感悟,择取13部学术经典加以评介及导读,从尚永亮先生《诗映大唐春》、李浩先生《唐诗美学精读》等唐代文学研究学术精品著作,到莫砺锋先生《诗意人生》等充满文化智慧的普及读物,以至朱自清先生在西南联大撰写的杰作《经典常谈》,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导读的对象是厚重而精深的学术精品,导读本身也是优美而透彻的文章佳品。
《周易·贲卦·彖传》:“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以化人,经典更可以化人。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不仅是其经历了历史的大浪淘沙仍得以传承、受人热爱、广泛流传,更因为其中蕴藏着巨大的文化价值,时至今日仍然具有深刻的启发价值。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杰作之一,《探微》提出,“《人间词话》的最大亮点在于把文学境界与人生境界结合起来”,并进一步指出:“王国维的境界说自是阅读经典词人及词作得出,在一定程度上,是从李后主其人其词中渐悟而出的。《人间词话》体现出了王国维的文学卓识,他的认识与情本体密切关联”。这个观点符合实际而且较为通透。
《〈晚唐钟声〉导读》立足全面考察中国文学原型批评并从中发掘出中国文学审美价值的学术经典《晚唐钟声》,指出:“这部著作之所以堪称经典,就在于它以中体西用的研究理念引入原型文化,在中国诗学与原型批评的碰撞中回应了当下依然重要的学术命题:如何阐释隐藏于风雨江山中的中华文明史”[3]。田恩铭教授以诗性意象、自然意象、文化意象三种意象与文化原型为角度深入分析,为读者揭示《晚唐钟声》中所蕴藏的中华文化诗性智慧,紧扣该书内容核心又提纲挈领,便于读者更好地领会该书的精髓。
《探微》所收《看解读文学经典的启蒙意义》一文,向读者介绍古典文学研究名家叶嘉莹先生在文学启蒙方面的贡献,指出叶嘉莹先生借助外来文学观念与本土文学观念的融合来解读文学经典,发挥了文学启蒙的作用:
(叶嘉莹)将西方文论与传统词学融汇起来,形成自身独特的解读理路。枝叶衍生,不忘根本,正是中华文化之沃土让其叶落归根,文学经典生成于中国文学的叙事传统和抒情传统之中,叶嘉莹以跨文化解读之方式让文学经典走出去,让文学经典在文化的交流中熠熠生辉。叶嘉莹的阅读活动告诉我们:学者在本研究领域做出学术贡献的同时,还要担当传播文学经典价值的责任,还需要立足学界、走出学界,以发挥传播传统文化的启蒙功效。[1]
对于文学启蒙,叶嘉莹先生在实践层面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其古典诗词研究视野和诗词阐释方式都值得后人总结、梳理、研究与学习。
文学以“润物细如声”的方式化人、育人,在潜移默化间,文学与教育实现了有机融通。
《探微》所收《从霍松林说诗看文学经典解读的教学魅力》一文,结合《历代好诗诠评》《唐诗精选》《唐宋诗文鉴赏举隅》等书中对文学经典的选编、评点、解读,宣扬古典文学研究名家霍松林先生倡导的科研与教学密切相连教育理念,带领读者更加真切地感受“眼光独到择取经典—精准注释高超品鉴—精彩讲授润物无声”这样一个学术研究与教学活动完美结合的文学教育全过程。作者从霍松林先生学术研究及教学过程中形成的感受,融入自己的教学和科研活动之中,形成自身“寓教于研”的探索,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探微》这部书的外在理论核心与内在逻辑理路。
《探微》关注教材在文学教育中的作用发挥,在寻本溯源过程中发现《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一书的启发意义,论证了该书在美育与德育融合中发挥的特殊作用,细致挖掘出该书所蕴含的文学审美、文化传统、爱国精神与大学风范,带领读者追忆西南联大经历的独特峥嵘岁月,感受朱自清、钱穆等文化巨匠在国文教学中践行的读、写、编三位一体的体系,体会西南联大教学理念对当下文学教育的启发。作者将《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经典教本的启示意义归纳为三点:
一是文学经典作为通识教育的组成部分,对于提高学生的文学素养及文化人格极为重要,一部经典教本对于学生更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二是文学经典教本是文学教育的风向标。文学经典教本以课堂为教学空间联系师生,既在课堂讲授中传播文化与精神,更在课外阅读中涵养学生品性,还会影响教师的学术研究走向。三是文学经典教本不仅仅是属于文学的,还有其独特的社会文化传播功能。[1]
这既是对《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启示意义的归纳,无疑也成为《探微》整部著作所倡导的文本解读与文学教育观点的重要理论支持。
田恩铭教授高度重视教材在文学教育中的作用发挥。在对《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等教材的寻本溯源之后,他深入挖掘陈洪主编的《大学语文》教材的优异之处。在《尘埃落定还是含苞待放?》一文中,田恩铭教授高度肯定陈先生主编的《大学语文》的编纂方式,特别是察觉到该书试图将以时代为限和以主题分类为限收录文学作品这两种格局融合起来,认为此种做法“打破文学文本定义的常规限制,大胆地跨入大语文视野当中,形成人文理念的更新”,构建了一个更为广阔且适合的阅读空间。田恩铭教授提出师生之间需要苏格拉底式的对话,主张这种对话模式应是敞开式状态并具有进阶发展的走势。他将教材的状态形象形容为“含苞待放”:
一部好的《大学语文》教材正应呈现“含苞待放”的状态,由着这个“苞”形成开放性的花开姿态。在开花的过程中,编者既是阐释者也是传播者还是把关人,经过编者与作为教师的传播者的对话形成敞开的阐释空间。随后,教师作为传播者也与作为受众的学生形成核心意义的对话,这种对话是“复调式”的,存在于对话现场之中。由此可见,构建一个有机的敞开空间更容易达到我们所确立的教育目的,而不是将文本价值意义以“尘埃落定”的方式进行一元化的阐释。[1]
这种敞开式、对话式教材编纂理念和文学教学思路,有益于传统文科教材选篇及编纂,有益于学生从教材阅读及课堂教学收获更多,对时下的“新文科”建设同样有价值,特别是与“新文科”倡导学科建设的融合性、涵盖领域的拓展性以及动态特征的发展性高度吻合。
从霍松林先生《历代好诗诠评》、陈洪先生《大学语文》及杨振声先生《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等,我们得到启发:应更加重视文学选本对教材建设及文学教育的助力作用。毋庸置疑,中国文化传承过程中最重要的载体便是典籍,故而以择取经典为目标的选本,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华文脉得以延续与优秀文化得以传承的重要载体。甚至可以说,学术选本或教材选篇对经典作品的界定、所收录经典的数量以及对界定为经典作品的品评水准,本身就决定着该书的高度及后续影响。《四库全书总目》论及总集的效用,明确提出:“文集日兴,散无统纪,于是总集作焉。一则网罗放佚,使零章残什并有所归;一则删汰繁芜,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是固文章之衡鉴,著作之渊薮矣。”[4]这段言论不仅适用于文学总集评鉴文章、彰显精华功用的归纳,对当下学术选本及教材选篇同样适用。王兆鹏先生也明言:“对于一般读者而言,选本比别集的影响力要大得多……选本在经典名篇的确立过程中发挥着特别重要的作用。”[5]田恩铭教授强调文学教育的育人要建立在经典文本的选择、解读和讲授基础上,正是在学界前贤研究基础上,清楚地认识到经典文本择取对文学教育效果有较大影响这一关键因素。
《探微》一书的“价值篇”收录《“以意逆志”与文本超越性解读的对话层次》《唐宋词文本解读中创作主体的凸显与遮蔽》等四篇文章,均是结合古代文学经典畅论文学理论相关问题,主要关注点为经典文本、创作主体、文学传播与文学教育。
作为阐释主体的读者,自身的审美倾向常常会取代作者的表达意蕴,不同时代的阐释者则解读出了具有超越意义的艺术体验。经过历代研究者的阐释,从中找到更具普遍意义的合理内容,“以志逆意也好,断章取义也好,都以属于自己时代的诠释视角进行解读……由此可见,文学文本一旦被过度诠释就会面临‘以意逆志’式的观念传播,进而不再以文本最初的意义出发,形成特有的大众阅读的传播场域”。了解这一过程便可以真正理解读者与文本、作者及生活产生对话这一文学理论问题,这也正是《“以意逆志”与文本超越性解读的对话层次》一文在文学理论研究领域的价值所在。
真正实现作者、讲授者与读者的“对话”,要建立在文本解读的基础上。《唐宋词文本解读中创作主体的凸显与遮蔽》《文学文本对话式解读的三种境界》两篇文章结合《定风波》等唐宋词名篇,关注文本解读中的主体、文本及受众。作者提出,美学层面上的文本解读偏重由个体审美观念升华到群体审美。“文学文本教学的终极目的也正在此,将文本的意义展示出来。这一层面的解读则要忘记作者只剩文本,让文本与受众之间产生直接联系,构成对话区间”[1]。在《做一名寻灯的歌者:我的“寓研于教”探索之路》一文中,田恩铭教授梳理自身文学经典解读、文学与美育教育结合、通识教育体系建设等领域的探索之路。具体的探索理路可大致归纳为从文本细读到跨文化解读,将课堂教学、课题研究、视频课程录制、讲稿教材编写等要素结合起来,试图在教学工作中形成立体化集成式成果,而高度凝练的“寓研于教”教学研究指导理念蕴藏其间。
“寓研于教”涉及学术研究与教育教学两个维度,教学相长、教研互促已反复被学界提及,但落实到高校教师身上,其程度参差不齐,反差较大,所以探索出适合自身且行之有效的方式尤为重要。面对“互联网+新媒体”的全新时代,“寓研于教”的教学体系与科研对接路径探索更加必要,文学课程、文学教育、美育教育更应居于一定高度,鼓励学生对人生进行积极思考,给予其启发和引领,《做一名寻灯的歌者:我的“寓研于教”探索之路》及《新文科建设理念下农业院校“一体四维”美育教学体系构建研究》等多篇文章中都有不同维度和角度的探索,但归根到底可归纳为倡导重视文学经典、回归文本阅读、构建科学体系及科研反哺教学,以学生道德品质培养为基础,引导学生进行纵深拓展及自我思考,激发学生多科融合及创新思维,促进学生学有所用、学以致用。如此,便真正实现了文学研究与文学教育“润物细无声”的有机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