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为中华文化瑰宝的《诗经》以其独特的文学形式,最早将弃妇的命运诉诸文字。以深入解读《诗经》中的弃妇诗为核心,探讨了女性意识觉醒的动因与具体表现,进一步挖掘弃妇诗中的女性意识觉醒对后世文学作品产生的深远影响。由《诗经》弃妇诗出发,深入探索女性意识觉醒的历程,更直观地了解古代女性的地位与处境。
[关 键 词] 《诗经》;弃妇诗;女性意识;觉醒
“诗三百”中,婚恋诗内容占约四分之一,而其中最令人动容的莫过于弃妇诗,其以独特的题材和深刻的主题,成为古代女性意识觉醒的珍贵体现。中国文学中的女性意识最早可追溯至远古歌谣中涂山氏的《候人兮猗》,然而真正开始大量涌现女性意识的文学作品当从《诗经》开始。女性意识是贯穿《诗经》弃妇诗的核心思想,其展现了女性清醒地洞悉自身的地位和权益,独立思考婚姻内涵,进而敢于表达内心的想法,从而实现自我解放的精神风貌。
一、女性处境,进退维艰
在《诗经》之弃妇诗篇章中,女性意识的觉醒如春潮涌动,其背后蕴含诸多复杂而深刻的原因。先秦儒家的夫妇之道,使女性得以在家庭中寻求平衡与和谐;传统婚姻制度的重重缺陷,促使她们开始反思自身的权益与地位;而更为重要的,乃是女性对个人价值的勇敢追求与向往。由此可见,儒家夫妇之道、传统婚姻制度以及女性对个人价值的主动追求三种因素共同作用,为弃妇诗中女性意识的觉醒注入源源不断之力。
《周易·序卦》言:“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1]《中庸》亦言:“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可见,夫妇之伦,乃人伦之始,儒家称之为“大伦”。相较于西周社会以父子一伦为首的人伦次序,先秦儒家提倡“夫妇齐体”“以义而合”“相敬如宾”的夫妇之道,强调夫妇之间的平等与尊重。由此观之,在先秦儒家的道德观念中,丈夫在夫妻关系中不仅应尽到爱护妻子的责任,更应给予妻子充分的尊重;婚姻中的女性也并非男性之附庸,而是具有独立地位的个体,她们在家庭中的责任和地位亦渐得到认可与尊重。这种观念的转变,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潜移默化中唤醒着女性意识的觉醒。
《诗经》时代的婚姻制度是一种基于家族、血缘和传统价值观的制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成为缔结婚姻的重要原则——婚姻之事,宜先禀明父母,未经父母允准,子女不可擅自做主。《诗经·齐风·南山》有云:“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3]《郑风·将仲子》又云:“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3]由此可见,在《诗经》所处的时代背景下,无论男女,婚姻的选择和缔结均受制于父母之命的强大约束力。在这一制度下,婚姻往往被视为家族利益的交换,女性在婚姻中的权益也被严重剥夺,她们被当作依附于男权之“绝对的他者”,如同物件般被迫从一家配至另一家,全然不顾其个人意愿和情感需求。婚姻制度的不稳定性与不公平性,使女性在婚姻中处于劣势地位,其经济地位和社会权益也因此受限。此外,封建婚姻制度还常常涉及对女性的买卖和交换,这一做法不仅违反了基本的人权原则,还使女性在婚姻中本已受到忽视和侵犯的权益进一步加剧。
古代女子多是深居简出,以示端庄贤淑。虽在婚姻选择方面受限,但是对其个人价值也是有所追求。《诗经·鄘风·载驰》中的许穆夫人嫁给许国的许穆公后,仍旧心系故国。当卫国遭受外敌侵凌,她义无反顾地选择归国抗敌,其坚毅之志在诗中得以充分体现:“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3]在母国危难之际,许穆夫人毫无畏惧,挺身而出,坚定表己志,欲归国救亡。她的英勇举动无疑打破了当时社会对女性柔弱无力的刻板印象,证明女性同样拥有勇气和担当,为民族和国家的命运而奋斗,坚定地追求个人价值与尊严。无独有偶,《诗经·卫风·硕人》中的庄姜只因出生时“留胎胞月”,导致她终身不能生育。在男尊女卑的社会背景下,这无疑成了庄姜身上最大的“缺陷”。《毛诗序》曰:“庄公惑于嬖妾,使骄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3]她的丈夫卫庄公偏爱嬖妾,庄姜因此备受冷落,而她却以宽厚贤德的态度,坚守“国母”的风范。在那些倍感煎熬的日子里,庄姜选择用诗歌寄情抒怀:“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3](《诗经·鄘风·柏舟》)她深知自己的选择源于独立思考,意识到自己不是被动的存在,而是具有独立思想和抉择能力的个体。
二、女性书写,生命觉醒
在人類历史长河中,女性久居卑微之位,被视为男性的附庸、生育的工具。然而,伴随着社会不断进步,文化逐渐发展,女性开始奋起挣扎,积极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与地位,勇敢地追求自由和平等。透过《诗经》弃妇诗篇,我们可以窥见古代女性逐渐从被动转为主动,从依赖走向独立,从沉默迈向发声,这是一条充满艰辛与挑战,同时也是充满希望和力量的女性觉醒之路。
女性,作为独立的个体,当有自主选择权,且能自主决定其人生之路。《诗经》弃妇诗中的女子,以行动而非空言积极争取自己的权益与地位,无疑成为古代女性意识觉醒的见证。“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3]《邶风·柏舟》中的弃妇身处困境,遭受丈夫身边小人的诬陷,承受婚姻破裂的伤痛。遇斯之难,妇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3]此乃以石为喻,言其心之坚贞,有异于石与席,虽有愁苦,然心志不可移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3]又言其虽不容于人,然人岂能夺其志。其意之坚,诚可同情,乃至敬佩!复观《召南·江有汜》中的女子,遭到背叛和遗弃,却不曾陷入悲伤深渊。她意志坚定,呼告天地,表达心声:“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3]她的呼声,是对背叛者的强烈谴责,亦是对自身权益的坚决维护。她的立场清晰明确:坚决反对婚姻的背叛,绝不委曲求全,坚决捍卫自己的尊严。《王风·中谷有蓷》篇,首三句“中谷有蓷,暵其干矣”“中谷有蓷,暵其脩矣”“中谷有蓷,暵其湿矣”[3]均以益母草之枯,寓弃妇之感也。诗中女子遭受遗弃后并没有一味地怨天尤人,而是痛定思痛,自省“遇人之艰难”“遇人之不淑”[3],终得出“何嗟及矣”[3]的结论。吟咏此诗,警示世间女子,宜懂得自爱自尊,自觉维护自身地位与权益。
从《诗经》弃妇诗的描写中,可见女性对婚姻和爱情的态度矛盾而复杂:一方面,诗中女性既希望得到夫君之爱,又惧怕婚姻的束缚,欲追求家庭之幸福,又怀念婚前的自由;另一方面,她们也意识到婚姻是一种束缚,使她们失去了婚前的自由和独立。因而面对婚姻问题,她们会思考自己的处境和未来,甚至质疑自己的选择。这种矛盾的心情在《邶风·谷风》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宴尔新昏,如兄如弟”“宴尔新昏,不我屑以”“宴尔新昏,以我御穷”[3]。作品在二、三、六章中屡屡提及“宴尔新昏”之句,在断续错杂的回忆和抒情中,突出强调丈夫背信弃义对女子产生的强烈刺激。“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3]她对丈夫的背信弃义感到愤怒和悲伤,但又无法割舍对丈夫的爱与期待;她痛斥丈夫的冷漠无情,同时也不忘为自己的未来生活做好准备,“我有旨蓄,亦以御冬”[3]。再如《卫风·氓》,以女子的口吻自叙“她”的恋爱婚姻经历。诗中之女,聪明勤劳,秉性善良,然未得丈夫珍视。乃至色衰之时,遭丈夫决绝抛弃。女主人公于觉悟之瞬,慨叹:“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3]若男主人公仍旧三心二意而不思悔改,女子也将选择放弃这段婚姻。
面对被奴役、被压迫的现实,《诗经》弃妇诗中的女子在社会道德规范下能清醒地洞悉自我,敢于表达心声,不断向内沉淀、向上生长。《小雅·白华》一诗,其文笔雅致、情感深沉,尽显古代贵族女子之心声。《毛诗序》曰:“《白华》,周人刺幽后也。幽王娶申女以为后,又得褒姒而黜申后。故下国化之,以妾为妻,以孽代宗,而王弗能治。周人为之作是诗也。”朱熹《诗序辩说》云:“此事有据,《序》盖得之。”并认为此为申后自作。可见,女子之反抗,非独出于平民之妇,亦存于贵族之妾婢也。幽王宠褒姒而废申后,申后的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却能直言“天步唯艰,之子不犹”“之子无良,二三其德”[3],诗中径直指斥周幽王,揭露其薄幸之状。《小雅·谷风》中的女子昔日与丈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自在逍遥,同心协力,两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然今,男子却因她年老色衰离她而去,面对丈夫的狠心抛弃与喜新厌旧,在此刻她心中的幽怨终于爆发,直呼曰:“将安将乐,女转弃予。”[3]再如《郑风·遵大路》,以妇人视角细腻地描绘了女主人公面临婚姻破裂时的内心世界。丈夫离家出走,她毫不畏惧地追随其后,大声呼喊道:“无我恶兮,不寁故也!”[3]诗中被“弃”的女子不同于以往守在窗前落泪自怜的弃妇形象,而是冲上大路,直面所爱,坦露心声。
三、女性力量,自我崛起
《诗经》中的弃妇诗作为中国文学的经典题材,以其独特的故事情节和女性角色,成为后世弃妇题材作品的滥觞。
“提及‘后世及‘女性意识这两个关键词,就不得不谈到唐代的女诗人鱼玄机和宋代的女词人李清照。”[4]诚哉斯言!在那个男性主导的时代,鱼玄机以笔为剑,诗词并举,勇敢地为女性群体发声,如“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5](《感怀寄人》),与《诗经·柏舟》的“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3]相比,《柏舟》中的弃妇内心对自由的渴望溢于言表,但却是有奋飞之心,无奋飞之力,只能叹息作罢;而鱼玄机在表达对理想爱情和自由生活向往的基础上,真正地将自己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期待着一个能够理解自己、尊重自己的“知音”,这种期待建立在对自我独立人格的肯定之上,可谓是对《诗经》弃妇诗中女性意识的发展和提升。
“以女性之作者,使用女性之语言和女性化之文体,来叙写女性自己之情思,自然应该可以在其纯乎纯者之女性化方面,达到一种过人成就。”[5]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雖处封建社会,却以卓尔不群的洞察力与才华突破了历史的桎梏。在词的写作语言上,李清照《声声慢》的开头一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6],与《诗经》弃妇诗《氓》中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不见复关,泣涕涟涟”[3]等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均用叠词增强语言的韵律感,传达出作者内心深处的复杂情感。然而,两者在叠词的使用上却呈现出不同的风格:《氓》以其古朴的语言和鲜明的情感,展现了女性“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言谈特征,诗中的叠词,如“蚩蚩”“涟涟”等,无不透露出一种温婉细腻的气息,仿佛是女子在低声呢喃,诉说着内心的忧虑与期待。与之相比,李清照的《声声慢》在叠词的运用上更显成熟与自如,如“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既不失女性的柔美,又带有一种大气和中性之美。李清照对这些叠词的使用,不再是简单的情感宣泄,而是通过客观冷峻的倾诉,彰显出一种“清空婉约、冷眼观之”的人生态度。再以《一剪梅》来说,词中刻画了一位同男性一样敢于大胆表露真挚感情、具有独立思想和情感的女子:“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7]其自由与独立令人动容,相思之情没有丝毫的掩饰,真实而坦率。相比于《诗经·王风·中谷有蓷》中的女子:“中谷有蓷,暵其干矣。有女仳离,嘅其叹矣。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3]李清照笔下的女性形象更加清新、灵动、鲜活,这些均是李清照女性意识觉醒的发展和提高,是对《诗经》弃妇诗的继承和超越。
《诗经》弃妇诗开启了女性意识觉醒、发声的先河。尽管受限于社会道德规范与男权意识,女性的自我价值认知和表达也往往局限于家庭和爱情领域,但正是这些女性的觉醒,使我们得以窥见古代社会中女性的真实地位与角色。我们应从古籍中汲取智慧,以变革传统的性别角色与地位,唯有如此,女性才能获得真正的平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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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忠涛,李彦祥.难得有心郎:鱼玄机的诗与情[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14.
[7]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作者简介:
魏艺珩(2003—),女,汉族,山东济宁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作者单位:聊城大学季羡林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