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饼子咸鲅鱼”,是胶东半岛地区独有的一道美食。
胶东半岛地处我国东部沿海,陆地盛产玉米,海上则是鲅鱼的天下。过去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圈里养头猪,栏里养头驴,吃着黄饼子,就着咸鲅鱼。”由此可见大黄饼子咸鲅鱼这道美食人们对它的喜爱程度了。
早年间,有钱人都喜欢吃鲜活的鲅鱼,即使不在盛产鲅鱼的季节里,也能想方设法买得到。而穷人们却只能在时令季节里买一些便宜的鲅鱼用盐腌制起来,以备来年农忙季节之用,平日里是舍不得吃的。
说来咸鲅鱼的前身并不美满,毫无鲜味,只有一些厚重的咸味和腥臭味。当时的人们也许根本不求什么美味,只求能下饭。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咸鱼却翻了身,它不仅成了一种特有的美味,更是人们情有独钟的美食。
腌制咸鲅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着极其复杂的研制过程。需要经过从处理、腌制、晾晒,再到最后的焖制,共4道工序。鲅鱼在腌制到一定火候时,中间还需要再取出晾晒一次,从鱼的尾巴上拴一根细绳,然后放在阳光下晾晒,借助风和光的作用让其尽快风干。晾干后仍然不能吃,需要把它收拾到一个干净的陶罐中把罐口密封好,直到将鲅鱼焖到能通过密封口透出丝丝香气时方可取出。这时候的咸鲅鱼,不仅有一股特别的鲜香味,还带一点臭臭的味道。那个颜色也由原来的白色变成了近乎那种老红木家具的颜色,暗里透着红。蒸熟后吃到嘴里面,那滋味真是没得说,“闻着臭,吃着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能够吃上一顿大黄饼子咸鲅鱼,无疑是一种奢侈。一年到头,只有在农忙季节似乎才能连续吃上几天。平日里尽管也能吃上幾顿,但吃不上咸鲅鱼,只是啃着大黄饼子就着咸萝卜头。
大黄饼子是以玉米面为主,兼有一些豆面和小米面混合而成,地方人称其为“三茬面”。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土灶,灶上按着一口八印锅,在做的时候,首先得把这三种面按比例配置好,然后再撒上一点发粉(小苏打),加水和面。面和好以后,需要稍停一会儿,那叫醒面。醒面的目的就是让那三种面以及发粉,能够有一个充分的融合机会,免得熟了以后影响口感。起锅烧水,等到锅热了,面也醒得差不多了。
母亲是烀饼子的高手。她烀出来的饼子和别人总是不一样,好吃不说还好看,别人家烀出来的饼子是圆圆的,上面压着五个深深的手指印,母亲烀出来的却是椭圆形的,胖乎乎的,几乎见不到手印。饼子的表面还会炸开一道不太规则的裂口,母亲说:“那是笑口常开!”记忆中,母亲烀饼子时,先是抓一块醒好的面,然后在手里来回地团弄几下,只听啪的一声,手起饼落,饼子牢牢地贴在了锅边儿上,一个挨着一个,乍一看就像一圈身着金色盔甲的卫士似的,整齐地立在了锅边上。然后架上篦子,在上面搁上早已准备好的那盘咸鲅鱼。大约二十分钟后,打开锅盖的那一瞬间,你就会闻到,金灿灿的大黄饼子带着田野的芬芳,清香自然,散发着阵阵鲜香而又带着一丝醉人的“臭”味儿的咸鲅鱼,特别的诱人。大黄饼子咸鲅鱼做出来后,没有孩子们先吃的份,要把它盛到一个篮子里,送给正在地里干农活的大人先吃,大人吃完后才有孩子们的份。
至于为什么每到农忙季节吃大黄饼子咸鲅鱼,据大人们说这是一种传承,但谁也说不清楚这一传承起于何年何月。细究起来也不无道理,早些年由于麦子产得少,属于稀罕物,除了留有一点作重要的节日之用,大部分都拿到城里调剂点其他粮食,换一点钱用于平常的日子。所以对农村来说,玉米面、地瓜等便成了主粮。尽管是主粮,但也不是天天可以吃到的,隔三差五地吃上一顿,也见不到咸鲅鱼。那时咸鲅鱼对农村来说和猪肉一样金贵。农忙季节吃大黄饼子咸鲅鱼,一个是大黄饼子吃在肚子里垫饥,不像白面那样暄,咸鲅鱼的主要功效并不仅仅是它的美味,关键是与大黄饼子一起吃起来特别的对味,越吃越爱吃,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出力干活的劳力们总喜欢出汗,汗出多了人就容易虚脱,需要补充盐分。咸鲅鱼则是劳动力们补充盐分的最佳食物。
大黄饼子虽好吃,但最好吃的莫过于饼子后面那一层厚厚的又脆又硬的“嘎渣”,南方人则称之为“锅巴”,那是大黄饼子上面最最经典的地方,吃到嘴里面嘎嘣嘎嘣的又香又酥。当然,在吃饼子的时候,只能揭自己的那份饼子上的“嘎渣”,别人的那份是吃不到的。
记忆中,自从第一次尝到了饼子“嘎渣”好吃,每到吃饼子的时候总是先揭下那个饼子“嘎渣”吃,吃完了再揭别的饼子。一次被父亲发现了,他先是用手里的筷子照准我的小手狠狠地敲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不懂规矩,你把别的饼子‘嘎渣揭了,别人吃什么?”一时间,我吓得一声不敢出,只是噙着泪水抚摸着被父亲敲疼了的小手。还是母亲好,她二话没说,先把自己的饼子“嘎渣”揭下来说:“我牙口不好,咬不动,就吃我的吧。”爹没吭声,只是用眼睛瞪了一下母亲,看得出来,他是在埋怨母亲。
母亲总是会把最好吃的留给我,不仅把大黄饼的“嘎渣”留给我,就是吃咸鲅鱼的时候也总是先吃鱼头,即便是以后日子好过的时候,母亲仍然坚守着她的这一习惯。
味觉是童年的记忆。如今再想吃上一顿大黄饼咸鲅鱼,虽谈不上是一种奢侈,但确实是一种稀罕之物,尽管很多饭馆都有,然而,饼子却是用电烤箱烤出来的,咸鲅鱼腌的也颇欠火候,细品起来,总觉得缺少了过去那种家的感觉和那种烟火气,也没有了那种挂齿留香的回味。
时过境迁,随着时代的发展,当年那红火一时的大黄饼子咸鲅鱼,仿佛早已消失在时代的潮流里,取而代之的是现代生活中的精致食品。
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早已不是人们餐桌上的稀罕之物,反而曾经那些微不足道的粗茶淡饭却成了人们的偏爱。
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仍然怀念昔日的大黄饼子咸鲅鱼,怀念它曾经馈赠给我的那种特有的味道,更难忘与它结缘走过的那些艰辛岁月。
【作者简介】 李培德,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 《青岛日报》 《青海湖》《作家天地》《牡丹》 《齐鲁晚报》 《今古传奇》 《散文百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