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资悦
離开广东好多年了,每次想家的时候,都不免惦记起那油光锃亮的烧鹅。于是,我有意地去找粤式茶楼,潇洒地点上一道下庄烧鹅。上庄肉瘦,骨头多;下庄肉肥腻些,但是越嚼越香。现如今烧鹅的味道比起以往,都退步了不少,不如以前路边夫妻店里的烧鹅。
家乡那边,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会有几家烧腊店。这些店面都不大,一个只能通过一人的入口,入口一旁就是操作间。操作间的玻璃都是透明的,往往在靠近路面那一侧的玻璃前,会挂上招揽生意的烧鹅、烧排骨和叉烧。在暖黄的灯光下,这些烧腊上的油色都格外明显,就好似能透过那深红色的表面看到肉汁饱满的内里一样。特别是那几只大大的烧鹅,就那么挂在那里,风一吹过,荔枝木的香味混杂着鹅肉独特的香味,像一缕烟钻进鼻子里。
“斩半只烧鹅啊。”熟客走进店里,免了寒暄,要走半只烧鹅。老板爽快地从钩子上取下烧鹅,将皮与肉撕开,切成块,每块大小均一。
我以前最爱去烧腊店买烧鹅了。母亲说,在粤语里“鹅”的发音和“鳌”很接近,所以就取了独占鳌头的意思,寓意小朋友能学业有成。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埋头吃着烧鹅。脆脆的烧鹅皮上的油就像在我嘴唇上涂了一层润唇膏,而那又嫩又多汁的鹅肉早让我顾不上母亲的话——满脑子只有烧鹅了。
有的人吃烧鹅爱蘸白糖:酥脆的烧鹅皮碰上白糖,肥而不腻,满嘴留香。有的人爱蘸酸梅酱:咸香的鹅肉被酸味吊起更多风味,层次鲜明。但我的外公自成一派,什么都不蘸。作为地道的食客,他说:“吃就要吃原味,鸡有鸡味,鹅也有鹅味。”
也是,在广东人心里,所有食材都应该吃其本味。越是新鲜的食材,越是烹饪简单。外公嘴刁,也是从小养成的。尽管那时候吃不上多少山珍海味,但也善从平淡里找些乐趣。所以我们常常笑话外公的嘴是一块试金石。哪里的烧鹅正宗,哪里的烧鹅滥竽充数,外公一吃便知。家楼下有家不起眼的粤菜小馆,夫妻店,桌椅四套,丈夫炒菜,妻子跑堂。外公偶尔兴致来了,会带我们来这里吃饭。他常说,那些大酒楼的烧鹅都不如这家小店做得好吃。于是,烧鹅成了每回必点,再佐上一条清蒸鱼、一味炒蚬子和一碟青菜,便是一顿简单的家宴。
吃到尾声,老板和老板娘也闲了下来,搬来两张椅子就开始聊天。当然,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烧鹅。做烧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要挑选最合适的开平马岗鹅作为原料,然后再经过充气、填肚、烫皮、上糖皮和烤制等七道以上复杂工序才能制成。中间缺了任何一步,都会让烧鹅变味。
我以前年纪小,不参与他们的聊天,只顾着伸筷子,品尝烧鹅的味道。即便如此,许多信息也不自觉地钻耳而入。
成年后自己走进菜市场,自己掌勺,拿起陌生的油盐酱醋时,脑海里竟蹦出当年那些细碎的字眼。摸索着,也就学会了几道粤菜。可惜那家小馆早已关门,我也无处寻师傅学艺,也再未找到那样美味的烧鹅了。
烧鹅终归是一道不容易烹饪的家常菜,馋那味道了,只能下馆子去寻。年幼时的烧鹅是稀罕东西,是粗茶淡饭日子里的一抹油光,自然带有更多的记忆色彩。如今的烧鹅,是许多餐厅的招牌菜,门前许多人排队,可入座后呈上的烧鹅,泛着满盘腻人的油光,皮不脆,肉也不香了,令人食之无味,连连摇头。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尝到那样的味道,兴许还能体会一下重返童年的乐趣。
编辑|孙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