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法《塞外纪程》稿本发现及史料价值

2024-04-09 17:13张丙武闫平凡
贵州文史丛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稿本刻本

张丙武 闫平凡

摘 要:《塞外纪程》为清初贵州学者陈法往返军台时所撰,现有民国凌氏刻本和黔南丛书影印本刊行,尚有稿本藏于贵州省博物馆。《塞外纪程》稿本记录了陈法往返军台时的主要行程经历,内容包括其时之军台生活及沿途所见之山川地貌、村落布局、道路交通、耕种习惯、商业贸易以及风土人情等,是研究清初军台地方有关情况及清代军台效力政策的重要史料。鉴于稿本与刻本之间存在的诸多差异,笔者查阅相关史料并将其进行比对,以期对《塞外纪程》稿本的流传脉络、版本变化、文献价值等进行深入分析研究。

关键词:陈法 《塞外纪程》 稿本 刻本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4)01-0092-09

陈法(1692—1766),字世垂,号圣泉,晚号定斋,贵州安平人1。康熙五十二年(1713)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历任刑部河南司郎中、顺德和山东登州知府,山东运河道、江南庐凤道、淮扬道、大名道。据相关文献记载,乾隆十年(1745),河决于江南陈家浦,河督白钟山被劾去,责令赔补。陈法念曾与白钟山共事,为之辩解,被清廷革职,发往军台效力。于是,陈法以四骆驼负书数万卷赴军台,每日著书自娱。后其子陈庆生向清廷上呈《恳为父赎罪疏》,乾隆十四年(1749),清廷将陈法赐还回京。此后,陈法告假回归故里,潜心治学,曾主讲贵山书院二十馀年。2陈法为官清正廉明,为教倾心尽力。道光七年丁亥(1828),云贵总督阮元及贵州巡抚嵩溥、贵州布政使祁真、按察使何金、学政许乃普、安顺知府庆林等向清廷上疏,并获准将陈法入祀贵州名宦乡贤、陪祀尹(道珍)公祠。民国时期,陈法又被载入《贵州名贤像传》。

作为清代贵州著名学者、治水专家,陈法一生笔耕不辍,著述宏富,著有《易笺》《内心斋诗稿》《明辨录》《河干问答》《塞外纪程》等。《历代日记丛谈》云:“清代三百年间,学者文人纷写日记,蔚然成风。”3贵州省博物馆现藏陈法《塞外纪程》稿本一册,为陈法谪戍军台往返日记。是书现有民国凌氏刻本和黔南丛书本刊行,其稿本亦保存完好。4将稿本与刻本比较研究发现,其在内容、文词字句等方面均存在差异。相较于刻本,稿本除了呈现文本的原始面貌外,还附带诸多学者的序跋、题词、评点等副文本,今通过将二者进行梳理,以期对《塞外纪程》稿本的流传脉络及版本变化、文献价值等进行介绍。

一、《塞外纪程》稿本的流传及刊行情况

《塞外纪程》为陈法谪戍军台时之日行笔记,在其返回后应已撰写完成,其稿本的初始形态应只为其日记部分,之后在其家族内部保存流传。就笔者目前所见,对《塞外纪程》最早的记载,见于现存稿本中陈法之元孙陈铦所作之跋,其跋云:

兹于敝麓中,寻得《塞外纪程》一册,虽当年旅次间日行笔记,不计工拙,而历代五,历朝七,历年几至二百,迄今偶一展阅,俨对先生于座上。铦惧其日久散佚,爰装裱护惜,特纪先生出塞原委,并录牒部科大略,附以《内心斋诗稿》《塞外集》中《筑土室落成诗四首》《奉旨回籍诗五首》《为义仆龚晋设筮得吉卦断语》于后,俾阅者咸知先生被谪,方之古昔韩昌黎、苏长公诸大儒,殆均可白于后世。

由以上陈铦所作之跋可见,《塞外纪程》之所以得以保存,与陈铦的作用密不可分。陈铦跋中云,其在家中寻得《塞外纪程》一册并加以装裱,并录牒部科大略,附《筑土室落成诗四首》《奉旨回籍诗五首》诗两组,文一篇《为义仆龚晋设筮得吉卦断语》于后。由此可知,现存稿本中的部分内容为陈铦所加,而其所加也属有意而为。但其所意不仅体现在其所加,更在于其所漏之处。陈铦之跋云,其所附之诗出于陈法之《内心斋诗稿》。笔者翻阅《内心斋诗稿》发现,诗稿中除了有陈铦所录两组诗外,还有题为《己巳八月塞外得旨回籍纪恩五首》1,虽亦为陈法当时所作,但陈铦并未附入。

后在凌氏刻本中有陈氏后人陈楷之跋,说明了当时稿本的流传情况,其跋云:

民国三年(1914)甲寅春,儿子祖铭肄业贵阳,由蓉屏祖叔处得到《塞外纪程》一册。

由此可知,此时《塞外纪程》稿本在陈蓉屏处。据《黔南陈氏族谱》“蓉屏公传”记载:“道咸庚戌辛亥之交,日处穷困愁苦中,能卒父业,成家譜六卷并装潢裱订先代手泽以遗后。”2陈蓉屏有整理和收集先代遗书手泽的习惯,陈蓉屏为陈法之裔孙,曾于咸丰年间任思州府教授,诰封奉政大夫。一生节俭,一介不妄,惟修宗祠家谱,以济后人。其子陈泽春为光绪六年(1880)进士,为陈氏家族二十二代人中在五百年间的五位进士之一。可知《塞外纪程》稿本传至民国时期,由陈蓉屏收藏。

1914年后,《塞外纪程》稿本由陈祖铭从陈蓉屏(陈楷)处借得,之后便可能一直在其家中。而后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贵州学者凌惕安专函访求,陈楷便全稿寄之。是年,凌惕安便将《塞外纪程》稿本捐资付梓。陈楷在其跋中记录了凌氏访求之缘由,而颇感凌氏之义,其跋云:

凌君慨晚近士大夫之工于趋避,巧于弥逢,爵禄之念重,国家之念轻,一任是非之颠倒,不肯直言,如江河之日下也。特将吾祖《塞外纪程》捐资付梓,广为流传,以磨世而砺俗,其维持世道人心之苦衷,昭然若揭。楷自愧不能阐扬祖烈,而感凌君之能发潜德幽光也,爰跋数语以归之。

凌惕安生于书香人家,其叔父凌秋鹗是贵州著名的教育家,凌惕安的成长与学术成就曾受益于凌秋鹗。其一生致力于贵州地方文献的研究,在清末民初的读书、藏书、编书生涯中,为贵州地方史料文献的整理保存做出了很大贡献。凌氏深感陈法不爱爵禄,不辞艰苦之行,又鉴于《塞外纪程》之史料价值,故专函访求,而后捐资付梓。

现今稿本藏于贵州省博物馆,稿本从家藏变为馆藏,应与凌氏有关。1936年,凌氏以极低的价格将一部分藏书转让给其时之贵州省文献征集馆,其中包括了明清贵州地方志五十三种、黔宦遗著二十六种。解放后,原省文献征集馆内藏书,包括凌氏所售之书,全部移交给贵州省图书馆收藏。1因此有理由推测,《塞外纪程》稿本极有可能正在凌氏1936年出售给其时之省文献征集馆的藏书之中,并于解放后移交给贵州省图书馆,而后保存于贵州省博物馆。

《塞外纪程》成书后,未付剞劂,仅有稿本存世。民国时期,凌氏付梓,而后由任可澄等辑《黔南丛书》时编入其中。《中国古籍总目·史部》著录:“《塞外纪程》一卷,清陈法撰,黔南从书本。”2《贵州省古籍联合目录》载:“《塞外纪程》,(清)陈法撰,民國二十二年(1933)贵州铅印本,一册。”3查阅其他相关目录及著述,也未见对于稿本的著录。如《新疆历史古籍提要》著录:“《塞外纪程》,陈法撰,一卷,有清抄本;咸丰年间刊本;民国二十二年(1933)铅印本;香港蝠池书院有限公司2010年版,一册,收录于《中国边疆行纪调查记报告书等边务资料丛书(初编)》4。”《内蒙古自治区线状古籍联合目录》著录:“《塞外纪程》,(清)陈法撰,民国22年(1933)铅印本,一册;抄本,一册。”《塞外纪程》稿本未曾见于著录,可能与凌氏后期藏书的散落有关,以至于其虽藏于博物馆之中,但让学者形成仅知有刻本而不知有稿本的错觉。

笔者则是在参与《安顺文库》编纂整理时得以一见,所见现存之稿本装潢裱为一册,纸张大小为长十九厘米,宽十一厘米,构皮纸,行文为作者行草书,且多有残损修改涂抹之处。内容包括其时之军台生活及沿途所见之山川地貌、村落布局、道路交通、耕种习惯、商业贸易以及风土人情等,起于乾隆十二年(1747)十二月十三日,止于乾隆十四年(1749)九月初七。内附曹经沅、袁思鞸、周之冕、余韶、张兆周、殷崇德识语,陈法之元孙陈铦跋;另附陈法之《谨录为义仆龚晋设筮断语》5属其后人存之;又附陈法与陈文恭寄函、为白氏辩解之词;集中还附陈法之诗九首《奉旨回籍题壁五首》《军台土室落成四首》,后附陈法往返军台之纪程,末附学者安维峻之题跋及湘西学者唐树楠、楚南学者黄元龙之题记。《塞外纪程》稿本等史料的发现,正可弥补部分史志目录的缺失。

二、稿本与通行本的版本差异

1933年,凌氏将《塞外纪程》稿本捐资付梓。稿、刻本之间虽脉络清晰,前后相承,但也出现了诸多差异之处。现通行的凌氏刻本和黔南丛书本先附其传,后录民国二十二年(1933)凌惕安序,再记其往还军台之事,其所附诗较之稿本另增《由台次入张家口五首》,总十四首,后附民国二十二年(1933)陈楷跋。在编刻过程中,凌氏对稿本有所选择、删削和修改,也有所补充。现将稿本与通行刻本进行对校发现,其版本差异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内容差异

1.诸多学者识语、题跋以及评点内容等未收录刻本

《塞外纪程》稿本中有众多学者所作之识语、题跋以及评语等,所作均不长,但刻本并未收录。有鉴于识语、题跋以及评语仅见于稿本,因此,按照稿本所载次序将部分内容转录如下:

定斋先生《明辨录》《易笺》诸书,均成于军台,此与新建龙场同一得力。又读册中土室落成诸律,胸次冲夷,尤徼学养兼至。先生赐环后,主讲贵山书院垂三十年,昌明正学,一度士风以于乡里,裨益极钜,因并识之。 经沅

《塞外纪程》一册,先生为同僚分过而有此行也。愫余宦直时出差,曾越居庸厎张家口,曾仅先生所历之半,而崎岖风景令人骇目。乃先生每遇险仄时,口占断句以纪之,想见性定者,履险如夷,无入不自得也。读回籍题壁诗,忠义奋发,穆然雅颂之,遗公忠亮节于此可想矣。 光绪庚辰秋七月普定后学周之冕谨笺

自来乾坤正气历劫不磨,定斋先生以忠义所激发,而有出塞之行。行观其《纪程》一册,虽偶尔笔记之,皆流传后世,手泽常新,殆所谓有神物护持者与。  后学张兆周谨笺

定斋先生以名儒而为名宦,读其《塞外纪程》一篇,忠尽为国,道义全交之心,卓越千古。再诵其土室落成等诗,厚雅弘丽,正气磅礴,具见大贤胸襟。 平江后学余韶拜观

先生以名儒而为名臣,其学业事功诸跋已详,无庸再赘睹。兹笔记诗歌缠绵,情词悱恻窃叹。先生之仪型已古,而先生之手泽犹新,仰止之馀钦佩奚似。  后学殷崇德谨识

从诸序跋之中,可以窥见其时之学者对陈法本人及其《塞外纪程》的评价甚高。而究其凌氏刻本未收录之原因,大概有二:其一,这些学者的识语、题跋以及评语等,都不是一人一时所作,凌氏所见之本可能和现存稿本不完全一致,因此当年编校付梓时,诸人评语来不及整理与刊刻;其二,现存刻本,简短精炼,只保存了书的主体内容,将陈铦所附大量内容已经剔除,可以看出凌氏在刻书时应有其自身的审度标准。由此,也增大了刻本与现存稿本的差异。

2.所附之诗有所差异

陈法在军台赋诗的内容,主要是叙其所见闻,反映军台生活场景及其独特环境。因此,陈铦在整理装裱时将其附入,共九首,内容包括《筑土室落成诗四首》《奉旨回籍诗五首》。但凌氏在付梓时另增《由台次入张家口五首》,因而现在所见凌氏刻本和黔南丛书本都是附诗十四首。这五首诗作从何而来,前文已有所论及。《由台次入张家口五首》正是陈铦在《塞外集》中引诗时所脱漏的题为《己巳八月塞外得旨回籍纪恩五首》,经过笔者仔细对校发现,两者完全相同。为同一组诗,陈铦为何不附,从其跋中即可窥见,其跋云:

俾阅者咸知先生被谪,方之古昔韩昌黎、苏长公诸大儒,殆均可白于后世。昔陈文恭公送先生序语有云:先生以荷戈塞外,于分为宜,无纤毫戚容见于颜面。观其去就出处于富贵利达之场,得失荣辱之际,范文正公所谓,如四时寒暑之过乎?吾前岂有二心者,何以异乎?真先生知己之言也。

据其跋可知,陈铦所附之诗、《谨录为义仆龚晋设筮断语》及陈文恭寄函等都是为存史之用,其后将陈法与韩愈、苏轼相比,可知二人都是因故被贬,借此说明陈法之被贬与二者同。因此,对于所附之内容的选择,应是编者加入了自已的看法,而将陈法所作题为“纪恩”诗五首有意脱漏未附。

那为何凌氏刻书时又将其附入其中呢?通过翻阅陈法《内心斋诗稿》《塞外集》可以发现,《筑土室落成诗四首》《奉旨回籍诗五首》《己巳八月塞外得旨回籍纪恩五首》三组诗,本就是陈法往返军台时所作,陈铦在附诗时未将《己巳八月塞外得旨回籍纪恩五首》附入,前文已所论。凌氏刻书时将其又重新附入无疑是合理的,这样既保证了陈法在军台时所作之诗的完整性,又表达了陈法当时赋诗的心境。那为何凌氏又将《己巳八月塞外得旨回籍纪恩五首》改题为《由台次入张家口五首》呢?笔者推测,大致有其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凌氏对于陈铦未将这组诗附入的考量,当是考虑到其时陈铦未将这组诗附入有其缘由,但为了保持是书稿的完整性,就选取了这种办法。

其二,从诗文本身的内容出发,陈法虽将这组诗的标题写为《己巳八月塞外得旨回籍纪恩五首》,但查其诗文,其诗中的内容更多的是对塞外生活及其见闻的描写和对入关后见到故土的亲切感。全诗共五首,仅开头一首表达了陈法对于“得旨回籍”的感激之情,其云:“恩纶捧到日星烂,解纲皇仁天地宽。紫塞望云魂已断,白头倚闾泪初干。首邱已毕残年愿,裹革应惭报国难。此去团扶阿母,瓣香稽首五云端。”而后四首则是描写其路途所思所见。如“一肩家具随驼背,万里秋风逐燕臣”,描写其路途中情形和心中之所思;又如“千峰万壑耸烟鬟,遥指边城绝岭间”,描写沿途优美奇险之边塞风光;再如“依旧中原风物好,江山重展水云眸”,描写入关后见到故土的亲切感。因此,凌氏将诗题改为《由台次入张家口五首》,是比较契合诗文所表达的主要内容的。

其三,凌氏认为,陈法被贬本就是因其忧国忧民之念重,且为别人担过所致,而后因其子上书而被清廷召回,此乃合情合理之事,所以不必言纪恩,所以在翻刻过程中,凌氏便不再以“纪恩”为题。

综上所述,刻本所附之诗出现的差异,主要原因是凌氏在编选过程中有所取舍所致。一方面,凌氏为了保持稿本的完整性,在刻本中收入了部分遗漏的诗歌;另一方面,凌氏又依据陈法原诗之内容,在刻本中对诗题进行了改动。

(二)文字差异

刻本与稿本文字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日记部分,笔者将其进行版本对校考证,发现了诸多存疑之处,值得商榷。现将其所异列出,并以按语的形式考证如下:

1.刻本加“乾隆十二年”“乾隆十三年”等年号。或在行文之中添字,诸如“十八日,自归化城行三十里宿焦赞坟”,添“行”字;“二十八日,四十五里宿招索滩”,添“日”“宿”二字,等等。

按,诸如刻本所增年号或所添之字,是凌氏在刻书过程中为了文本的完整性和流畅性所加,可以让读者能够更为清楚的知道著者所表达之内容。

2.稿本:“十四日,四十里至昌平州;二十五里,至南口。”刻本:“十四日,四十里至昌平州,即雇肩舆而行;二十五里,至南口。”

按,刻本在此增“即雇肩舆而行”,是据稿本文末“是日于昌平雇肩舆而行”一句。据该日记“短小精悍”的特点可知,每日日记可能并不是当日所写,因此在写时可能有所遗忘,像“十四日”“十五日”等文句较短即在旁边补录,而该句较长,于是就在想起之处补录,但陈法在补录过程中写得十分清楚,并不影响阅读逻辑。因此刻本按照文意将其调整过来,无疑是合理的。

3. 稿本:“十六日,由岔道口五十里至怀来县。”刻本:“十六日,由岔道口至怀来县。”

按,刻本脱“五十里”。据《读史方舆纪要·延庆州》载:“自八达岭而北,地稍平,五里至岔道,有二路:一自怀来卫、保安州历榆河、土木、鸡鸣三驿至宣府为西路,一至延庆州、永宁卫、四海治为北路……西行六十里至怀来卫之榆林驿。”1因此,由岔道口五十里至怀来县,稿本应不误,刻本脱“五十里”三字。

4. 稿本:“二十四日……路傍石壁就凿为大佛,附山为寺,覆以琉璃瓦。”刻本:“二十四日……路傍石壁就凿为大佛,覆以琉璃瓦。”

按,刻本脱“附山为寺”。按照文意逻辑,覆以琉璃瓦者应是寺庙,琉璃瓦不可能直接附在大佛之上,此处应是刻本脱“附山为寺”四字。

5. 刻本:“二月初二日,五十里,至十五台。初三日,六十里,至十六台。”

按,稿本并未记初二、初三日行程,应为刻本所增。笔者查阅相关史料,并未发现陈法到十六军台之具体时间,此处所增或为凌氏依据后文文意推测而来。据日记后文所载,乾隆十四年八月十二日奉文回籍,十九日,自十六军台起程六十里至十五台宿,二十日,五十里至十四台宿。由此可知,从十六军台至十五军台共六十里,一日便可到达;十五军台至十四军台五十里,也走一日。可推测,来时应该也是同等情况,因此凌氏在刻书时便补全日记所漏至十六军台完整行程。此处所增按照逻辑或许可通,但也仅是凌氏之推测。

6.稿本:“二十四日,六十里,十一台。自十四台至此,途中皆小石山路,十一台之北十馀里间,偶有石似瀚海者,但欠光润耳。”刻本:“二十四日,六十里,十一台。自十一台至此,途中皆小石山路,十一台之北十一里间,偶有石似瀚海者,但欠光润耳。”

按,此日行程有两处差异。其一,稿本作“自十四台至此”,刻本为“自十一台至此”,此处应为刻本误。据前后文意,二十四日陈法至十一台,那么后文所说的“此”,应该就是十一台,所以不可能是“自十一台至十一台”,稿本十四台更为合理,刻本应为误刻。其二,稿本“十一台之北十馀里间”,刻本为“十一台之北十一里间”,这里的距离应为大概推算,“十馀里”应更为合理。

7.稿本:“二十六日,六十里,至九台。是日,晤程方伯,过沙拉朴棱河。二十七日,四十里,至腰站。又五十里,至八台。”影印本:“二十六日,六十里,至九台。是日,晤程方伯,至腰站,又五十里,至八台。二十七日,过沙拉朴棱河。”

按,此处为刻本误。“过沙拉朴棱河”在稿本中明显可以看出是后补内容,且为二十六日行程,二十七日行程并未有修改,而凌氏在刻書时误以为“过沙拉朴棱河”是二十七日的行程,此属其失误所致。

综上所述,稿本内容较为丰富,刻本则较简;稿本编排颇欠秩序,刻本更为整饬;稿本还保留了若干待处理的痕迹,如衍文、缺字、缺行、勾画等,刻本则大抵不存在这种情况。相较来说,就其主体部分刻本在稿本的基础上趋于成熟,但在刻书者的审度标准下,稿本所保留的大量内容被删削,在刻书过程中也产生了诸多失误。因此,稿本的保存,一方面保留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另一方面,也为现在的通行刻本提供版本参考,校正失误。由此可知,在版本转化过程中稿、刻本互有损益,因此在两相参校的基础上研究《塞外纪程》是十分必要的。

三、《塞外纪程》稿本的史料价值

(一)稿本保留了被刻本所删或所漏的众多后学的识语、题跋以及评点等资料

稿本内附曹经沅、袁思鞸、周之冕、余韶、张兆周、殷崇德等学者的识语,还有陈法之元孙陈铦跋,末附安维峻题跋以及唐树楠、黄元龙等学者的题记等。这些学者对陈氏诗文或评、或识、或跋等,也是应当保留的文献资料。

从周之冕之谨笺,便可看出其对陈法为文、为诗、为人的评判。周之冕(1824—1889),字藻庭,号文轩。安顺旧州人。清同治六年(1867)乡试举人,同治十年(1871)赴京会试,中进士第,以知县即补直隶。他一生因仕途不顺,遂执教于乡。光绪三年(1877),主讲凤仪书院。光绪六年(1880),受贵州巡抚岑春煊聘,赴筑主讲贵山书院。周之冕学博行端,善知人,大半生作育人材,桃李遍及黔中。贵州状元赵以炯,安顺进士黄桂鋆、姚大荣皆出其门。1其所附《塞外纪程》谨笺云:

《塞外纪程》一册,先生为同僚分过而有此行也。愫余宦直时出差,曾越居庸厎张家口,曾仅先生所历之半,而崎岖风景令人骇目。乃先生每遇险仄时,口占断句以纪之,想见性定者,履险如夷,无入不自得也。读回籍题壁诗,忠义奋发,穆然雅颂之,遗公忠亮节于此可想矣。

周之冕对陈法的仰慕之情充溢于字里行间,他认为,可以从陈法之诗文看出陈法之为人,出塞险仄而能履险如夷,为他人分过被贬而能忠义奋发。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说,这些未刻的资料不仅可以补刻本之阙,也可为认识陈法,研究其治学提供详实的资料。而且可考索陈氏家族与诸评注者之间、评注者与评注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学术交往,是文学和史学研究不可多得的素材。

(二)《塞外纪程》是陈法往返塞外经历的直接文献,具有交通史与近似民族志的作用和价值

清代文献中常见的某人被发往某处“效力”是清廷为惩处犯罪官员,加强对官僚体系的管理和控制而形成的一种特别惩治体系。1陈法作为为人分过而被清廷发往军台效力的亲身经历者,《塞外纪程》详记其被发往军台之因、往还军台之程、军台生活场景以及赐还回京的全过程。其日记从丁卯(1747)十二月十三日出京开始,到十四年(1749)九月初七日至张家口,其所经之地均有记载,提供了大量有关清代军台情况的史料信息。因此,将陈法作为个案研究,《塞外纪程》亦可以说是研究清代军台效力政策以及军台情况的直接史料。如目前学界对于清代阿尔泰军台的第一台察汗托罗盖的具体位置,迄今缺乏准确的定位。2 《塞外纪程》则提供了一条颇有价值的信息可供参考:

乾隆十四年九月初六日,五十里,至腰站,又四十里至头台,是日晤周世兄。初七日,六十里至张家口。

从这两日的行程可知,头台即第一台,应是距腰站四十里而距张家口六十里处,由此条信息便可知道其时之头台与腰站及张家口的实际距离,为测定阿尔泰军台第一台的准确位置提供了具体参考。在《塞外纪程》中,包含了大量此类记载,对于后世研究这些地区其时之道路交通情况提供了重要历史信息。

除此之外,《塞外纪程》还提供了诸多史料,主要包含以下几个方面。如对洋河和宣化一带的描写:

二十日……是日,屡通洋河,盖是河曲折于两山中,不止三折,如“巴”字也。宣化一带,皆荒山,地寒,不种冬麦;村落布局,稀少,畏寒不畏潦。洋河,收众山之水,入桑干河,此永定河之水所以骤涨也。

此段记录了清中期洋河和宣化一带的山川地貌、土地特性、耕作习惯、村落布局以及自然风光等。又如对归化城一带的描写:

二十九日……至归化城。归化城在大青山下,局市雄厂,市井喧阗,百货皆集,商贾辐辏。地肥衍,内地之民无田可耕者,视为乐郊。五谷、柴、煤炭,皆贱于内地,食物美有黄羊、山鹿、雉兔、黄河大鱼。是年鱼贱,十五文一斤耳。

此段描写了清中期归化城一带独特的地理位置,繁盛的商业贸易、肥沃的耕作土地和比之内地更为低廉的物价等。这些都对人们了解清中期当地的自然条件、土地耕种、产品贸易、地域文化和历史变迁等提供了详细的资料。再如其对交友的记录:

二十五日……询之,则旧日顺德长随刘美也,今为左云县丁,守驿于此,敬致酒饼之馈……二十三日……是日,晤帅方伯,赠以瀚海石十馀枚。

此段记录陈法的交友情况,如二十五日,陈法在驿站见到刘美,敬致酒饼之馈;二十三日,会晤帅方伯,赠以瀚海石,等等。这些记载,既便于学者了解陈法的交友情况,也是学者研究这些官员生平的佐证史料。

(三)稿本作为母本,可以与刊本对勘,两相比较异同,分析其差别

一是校正其误处,二是了解作者的治学态度。从稿本到刻本,内容和文字有所改易,从这些改易的文字可知,作者在遣词上的反复推敲与造句上的再三斟酌,其治学态度极为严谨。而稿本与刻本在字词句上的不同,大致有三种情况:一为刻本遵依稿本,对于稿本或增或删或改,与稿本一致。如“二十九日,三十里,……商贾辐辏,胜于内地,地肥衍……”稿本本有“胜于内地”四字,后删去,刻本与稿本保持一致未保留。二为刻本在稿本的基础上有所添加,三为刻本在稿本的基础上有所删削,这两种情况前文已有所论。在此基础上,揭示差异之原因,校正失误。在这个问题上,一般认为作者的手稿本最接近原貌,因此在校勘時将其作为版本首选,同时手稿本中作者修改的地方,亦可以看出作者在书写时的反复推敲与琢磨,足见稿本文本原貌的校勘价值。

(四)文物与艺术价值

陈法虽著述颇丰,但现存手稿本不多。笔者所见《塞外纪程》是陈法手稿本,包含有大量学者所论和陈法在塞外之所见所闻。此外,陈法还擅书画,其画作有《玩易图》,现已不存。在书法方面,现存有《临圣教序》与《塞外纪程》稿本。清代以来,学者对于其书法造诣评价极高。其中,时任贵州巡抚的黎培敬曾赞道“其笔力之遒劲,结构之超逸,洵为近今书家所罕觏”1。因此,《塞外纪程》稿本的完好保存,也为研究陈法的书法造诣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资料。

四、结语

《塞外纪程》为陈法往返军台所记,其间得陈铦将其整理装裱为一册,才能历经百年流存至今。后经学者凌惕安捐资付梓,才有了现在的通行本。校其两本内容上互有损益,文词字句上亦存差异。因此无论在内容上还是文义上,稿本的价值都不容忽视。大体上来说,《塞外纪程》稿本的内容更为丰富,其不仅包括陈法往返塞外的行程记录,还包括诸多学者所论。因此,稿本的完好保存不仅可以补刻本之阙,也可为研究清初塞外风貌和清代军台效力政策以及陈法的著述提供参考。

The Discovery and Historical Valueof Chen Fa's Manuscript of The Journey to the Great Wall

Zhang Bingwu   Yan Pingfan

Abstract:The Journey to the Great Wall was written by Chen Fa, a scholar from Guizhou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who traveled back to the military station. There are now generations of Lingshi engravings from the Republic of China and photocopies of Qiannan series books. Its manuscript is also well preserved in the Guizhou Provincial Museum. The manuscript of The Journey to the Great Wall records Chen Fa's main travel experiences during his travels to and from military station, including his military life at that time, the mountains and rivers he saw along the way, village layout, road traffic, farming habits, commercial trade, and local customs. It is an important historical material for studying the relevant situations in these places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and the military station effectiveness policies of the Qing Dynasty. In view of the many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manuscript and the block edition, the author has consulted relevant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compared them, in order to reveal the circulation and survival of the manuscript of The Journey of the Great Wall, as well as issues such as version changes and literature value.

Key words:Chen Fa;The Journey to the Great Wall;Manuscript;block-printed edition

責任编辑:李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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