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君
摘要:重庆《新华日报》作为抗战期间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公开发行的党报,其出版发行长期遭受到国民党顽固派的阻挠。皖南事变后,该报以灵活巧妙、寓情于事等编辑技巧,运用以退为进和另辟蹊径的发行策略,成功躲避了国民党的层层审查,向广大读者揭露了皖南事变的真相,为挫败第二次反共高潮作出重要贡献。探析皖南事变后重庆《新华日报》的编辑技巧与出版发行策略对理解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如何巩固舆论宣传阵地,以及党史与党报的密切关系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关键词:皖南事变 新华日报 编辑策略 中国共产党
1941年1月,皖南事变的发生致使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关系急转直下。事变后,国民党当局曾严令管制国统区的各类报纸,企图封禁皖南事变的真实消息,并反诬新四军为“叛军”。为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共中央决定“在政治上采取攻势,一方面要同顽固派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另一方面,必须争取社会舆论和中间力量的同情与支持”。作为中国共产党彼时在国统区的大型机关报,《新华日报》成为皖南事变后争取国内与国际舆论主动权的有力武器,为挫败第二次反共高潮作出重要贡献。
近年关于《新华日报》的研究,或以整风运动中重庆《新华日报》的改版为考察对象,探究城市办报范式与党报理念的冲突;或聚焦于重庆《新华日报》如何将党的领导与群众路线有机结合,用以构建内部组织与外部关系;抑或采用媒介仪式理论视角,探析重庆《新华日报》借祝寿活动团结文人群体的历史意义。上述研究从城市办报范式、组织结构关系、媒介仪式活动等角度解析《新华日报》的办报实践,却较少关注报刊的编辑技巧与出版发行策略对于巩固中国共产党舆论宣传阵地的积极作用。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坚持理论武装同常态化长效化开展党史学习教育相结合。”基于此,本研究探索皖南事变后《新华日报》如何在敌人审查下进行新闻宣传的历史,不仅具有丰富党史党报研究内容的意义,还能在充分利用近代报刊、人物传记、回忆录、近代史档案等史料的基础上产生新的解读,为党报理论研究提供素材。
在编辑修改新闻稿件内容与形式的过程中,报纸性质与任务具有决定性作用。重庆《新华日报》的党报性质与特殊的办报环境,意味着该报要在国民党报纸审查制度愈发严苛的背景下,客观公正地揭露新闻真相。这就要求编辑在不损害新闻事实原貌的基础上,灵活完成稿件改写,旁敲侧击地向广大读者透露皖南事变的真实消息。事实上,在1941年1月11日,在重庆《新华日报》创刊三周年庆祝大会上,主持报馆工作的中共南方局领导人周恩来,获悉了新四军部队遭遇国民党军队袭击的电报后,随即就向参会人员口述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但是,这类敏感信息直接见刊于报纸,显然不会被国民党的新闻审查制度所容许。倘若缄口不言,亦不符合该报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办报宗旨。
重庆《新华日报》的编辑,选择通过改换体裁与合并稿件的改稿方式,将短篇消息改换为周恩来讲话内容的引述:“如像刚才的消息说到新X军最近在向北移动中被敌寇重重包围,但相信那些战士是会冲破包围和黑暗的,因为他们有必胜的信心和艰苦卓绝的毅力!”用短短一句话含蓄透露出新四军遇袭的消息,并將内容合并于两千多字《本报庆祝三周年》的长消息中,使其处于不显眼的版面位置。此外,编辑人员还在措辞上采用字母代替汉字等指代方式,使用“新X军”代替“新四军”,使用“敌寇”代替“国民党军队”,躲避新闻检查的同时,隐晦地表达出对国民党顽固派的敌视。结合重庆《新华日报》办报环境而言,编辑寻找适合报刊表达最佳形式的灵活改稿方式,既能体现该报的办刊宗旨,又能满足受众的阅读需求。这不仅关系到新闻信息生产传播,还关系到报纸的生存与发展。
积极有效地组稿是报纸报道重大新闻事件的必要基础,编辑除了向本报记者和通讯员进行约稿外,还在原定发稿计划发生变动时,临时要求权威人士专门撰写稿件,以此保证报道的可信性。1941年1月17日,国民党顽固派罔顾事实,将新四军污蔑为“叛军”,在取消部队番号的同时,计划将其军长叶挺送交军事法庭审判。皖南事变发展到最高峰,国民党顽固派的反共图谋也原形毕露。重庆《新华日报》工作人员在周恩来的领导下,原计划以撰写消息和社论稿件的形式,向读者揭露皖南事变真相,同时驳斥国民党顽固派反动言论。然而,这类稿件均被国民党的新闻检查部门扣押。如何以恰当的稿件形式,表达对皖南事变的愤慨与抗议,成了考验报纸编辑能力的一道难题。
题词和挽诗这种易被国人理解的文化符号,最终成为重庆《新华日报》报道皖南事变的特殊稿件形式。由周恩来提笔写下“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的题词,以及“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四言挽诗,准备于次日刊登。与此同时,考虑到报纸不同版面或版面的不同位置的重要性各有不同。该报编辑特意将两篇木刻题词挽诗,放置于通篇全是密密麻麻文字内容的报纸版面,稿件形式的不同与字体大小的明显区别,促成报纸版面空间的强势差异,使得题词与挽诗尤能吸引读者注意。此外,为避免这一特殊稿件形式无法见刊,编辑部事先印出数张不涉及皖南事变的“样稿”专供新闻检察官以及特务查验。通过审查后,随即挖版换稿刊印大量印有挽诗和题词的报纸。并通过提前发行将报纸分发至大街小巷,严正声讨反动暴行,充分调动了读者的共情。
正如新闻报道并非“有闻必录”的过程,编辑对于大量的新闻稿件亦必须做出取舍。皖南事变后,国共二次合作险些走向破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遭受巨大挑战。重庆《新华日报》自身“加强内部团结”“巩固统一战线”的办报取向,以及期盼达到“挽救时局”“复兴中华”的社会效果,决定了编辑选稿的标准。伴随着国民党顽固派封锁皖南事变真相的图谋破产,不少海内外友好人士纷纷表达对这种“同室操戈”行为的抵制。该报由此大量刊发海外华人华侨呼吁加强国内团结的新闻稿件。例如,1941年1月19日,刊载美国生活杂志记者曼顿在采访时所言:“深信中国必赖团结一致始得战胜日寇。”这类进步言论旨在表明团结抗战是该时期国际舆论场的人心所向。
与此同时,该报还通过拟定具有明确是非观念和鲜明爱憎新闻的标题,表达要合作不要分裂的态度倾向,利用舆论攻势向国民党顽固派施压。这是因为情感价值作为新闻价值的有机组成部分,往往在融情如题的新闻标题中体现。“标题对新闻事实的概括,不能只是纯客观的简单再现,好标题总是以炽热的感情来拨动读者心弦。”重庆《新华日报》编辑人员积极从多方收集转发国内外进步舆论,并且寓以强烈的民族感情于标题表述之中。诸如,1941年1月19日,该报刊印记者对于菲律宾华侨领袖余清箴的访谈时,以《海外侨胞痛恶分裂》《菲島侨领余清箴之谈话》共同组成了以情动人的新闻标题。共抗日寇的民族团结之情,通过此类进步舆论陆续在该报的发表,形成对国民党顽固派破坏抗日团结行径的有力反驳。
由此,作为第二次反共高潮标志性事件的皖南事变,在通过国统区党报新闻报道被国际国内舆论界知晓的过程中,该报编辑部成员的编辑技巧起到的积极作用不容忽视。这段党报历史也是皖南事变后,重庆《新华日报》始终站在斗争的最前列,为挫败国民党反共图谋作出突出贡献的明证。
新闻检查是国民党在国统区限制各类报纸言论的主要手段,除国民党中央社以外,各类报纸的新闻报道以及言论文章等内容都需要送交新闻检查机关审查,新闻检察官则有权删减送检稿件。重庆《新华日报》作为中国共产党机关报,显然是国统区新闻检查的重要对象。据韩辛茹著作《新华日报史》所述:“1940年12月至1941年5月,《新华日报》原稿受检查免登达260件,被删节的有150次。”“1941年1月8日,也就是皖南事变后的第三天,情况最严重,送检稿子15件,被扣的竟达11件。”报纸稿件屡遭删减,不仅会使精心撰写稿件的报馆同仁劳而无功,还会影响报纸内容的质量,进而影报纸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与此同时,在该时期反共活动日益加剧的背景下,商贩于重庆《新华日报》刊登广告似乎也成了危险之举,报纸广告合作亦受到严重影响。上述种种原因,使得该报闲置的版面日渐增多,并且更加难以凑齐拼全。此外,皖南事变后,为预防国共关系进一步恶化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中共中央书记处还于1941年1月18日,向中共南方局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致电,告知他们国民党近期举动似乎证明已有准备破裂之意,建议他们及相关干部应及时设法借故分批离开重庆返回延安。这意味着重庆《新华日报》的出版工作在内容与人员调配方面均面临挑战。动态调整报纸篇幅,坚守党报舆论阵地,成为该报在皖南事变后以退为进的出版策略。
重庆《新华日报》的社论是最先作出改变的栏目。社论作为报刊言论的灵魂,体现着报纸对重要事件的权威观点,代表了当时广大民众的心声。针砭时弊,阐明真理,固定在头版位置登载社论,是该报自创刊之初所定下的成规。然而,皖南事变爆发后,该报于1941年1月11日登载的社论中告知读者:“今年一月以后,本报的代表言论——社论暂时不能和读者逐日相见。这绝非我们始愿所及。读者颇有来函相勉,希望我们在每一事件,都能坦白的畅所欲言(略)。”尽管向读者陈明社论栏目改变的原因,仍免不了被国民党当局删减,因此才在句末使用“略”字替代。这种标记是对待新闻检查所做出的一种回应,同时这种欲说还休的语气,更便于读者结合当时的社会形势,理解社论不能逐日相见编发的缘由。
按时发行是读者阅读报纸内容,报纸产生新闻传播效果的必要前提。皖南事变后,国民党顽固派除了在《新华日报》的出版方面处处掣肘以外,更从报贩和报丁两方面阻挠该报的发行工作。报贩是附着于报业的最为庞大的职业群体,他们是报馆与读者之间联结的纽带,是富有组织性和行动力的职业社群。
在近代中国的新闻事业中,报贩对报纸发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941年前后,重庆地区的报纸发行,零售一般通过报贩出售给读者,长期订阅报纸的读者则由报丁直接分送。该时期,重庆以卖报谋生的报贩,直接受国民党派报公会控制。皖南事变后,派报公会禁止报贩卖重庆《新华日报》,违规者取消会员资格;派报公会还收买了一批流氓、地痞配合特务殴打、扣押、围攻贩卖该报的报贩。不仅如此,国民党顽固派还非法抢夺读者手中的重庆《新华日报》,威胁恐吓订阅观看该报的读者,此时的报纸发行量与皖南事变前相比大幅度下降。此外,国民党特务为阻挠重庆《新华日报》的发行,频频恐吓、殴打、拘禁报馆的报丁,并没收、撕毁已印刷出版的《新华日报》。如1941年2月4日,“本报报丁汪碧绿送报往南岸边,在储奇门被宪兵拘捕,先送押林森路宪兵队部,后改押宪兵第三团团本部,前后拘禁四小时,没收报袋四百份”,仅1941年2月4日至16日,类似迫害报丁的事件便有数十起之多。
皖南事变后,面对国民党顽固派针对重庆《新华日报》的发行封锁,报馆上至社长,下至编辑、记者,大家都上街卖报以外,还想方设法采取另辟蹊径的策略,吸收流浪街头的儿童,尝试建立报童队伍,扩大党报的发行范围。报童作为在特殊历史情境中出现的流动售报主体,在城市报刊的发行过程中扮演着不可小觑的角色。报童不同于报丁,报丁拿津贴,送订户报纸,报童则是专卖重庆《新华日报》按卖报收入分成,多卖多得,每天卖完报后结算。重庆《新华日报》报童的主要来源是劳动人民的子女,这些孩子多数为12至18岁,一部分为城市贫民、工人或者其他劳动者的子弟,在抗战背景下部分报童来源于重庆本地的“难童保育院”或周边的农村地区。重庆《新华日报》的报童不仅需要参与到报纸的发行、售卖,报童自身也是受教育的主体。报馆会根据报童不同的文化程度组织学习,讲解国际国内形势、解放区军民斗争经验,党的革命传统,以及交流报纸发行的斗争经验。
作者单位 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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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