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惠全
(广东海洋大学 法政学院,广东 湛江 524088)
朱熹茶诗,学界多有关注,代表性成果可以概括为两类:茶诗辑佚和茶诗评析。赵方任先生辑注的《唐宋茶诗辑注》(2001)和钱时霖、姚国坤、高菊儿主编的《历代茶诗集成•宋金卷》(2015)可谓朱熹茶诗辑佚的典范,而朱熹茶诗评析则以闵正国的《朱熹的咏茶诗》(1998)[1]、巩志的《朱熹的茶道人生》(2009)[2]、罗爱华、林翠玲的《朱熹的茶诗述评》(2015)等为代表。[3]现有研究灼见迭出,但亦有可商之处,简要言之,大略有三。其一,朱熹茶诗辑佚疏于考证,亦未单独成书;其二,朱熹茶诗评析似乎并未穷尽所有篇目,而是以作者认可的诗篇为文本依据;其三,辑佚与评注皆无详细注释。鉴于此,本文拟考证朱熹茶诗篇目,试图穷尽朱熹所有茶诗,为茶诗注释、评析等后续工作提供相对确定的文本依据。
朱熹茶诗的辑佚,赵方任先生辑注的《唐宋茶诗辑注》(2001)较为全面。该书收录朱熹茶诗16首,篇目依次为《伏读秀野刘丈闲居十五咏谨次高韵率易拜呈伏乞痛加绳削是所愿望•积芳圃》、《次秀野咏雪韵三首》(其中一首)、《次秀野杂诗韵•槟榔》、《再次王宰韵》、《次韵择之进贤道中漫成五首》(其中一首)、《次彭应之餐雪韵》、《游昼寒以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分韵赋诗得竹字》(节录)、《云谷二十六咏•茶阪》、《云谷二十六咏•休庵》、《卧龙之游得秋字赋诗纪事呈同游诸名胜聊发一笑》(节录)、《奉同尤延之提举庐山杂咏十四篇•康王谷水帘》、《晚雨凉甚偶得小诗请问游山之日并请刘平父作主人二首》(其中一首)、《武夷精舍杂咏•茶灶》、《读十二辰诗卷掇其余作此聊奉一笑》、《春日过上天竺》、《淳熙戊戌七月廿九日早发潭溪西登云谷取道芹溪友人丘子野留宿因题芹溪小隐以贻之作此以纪其事》(节录)。[4]
钱时霖、姚国坤、高菊儿主编的《历代茶诗集成•宋金卷》(2015)收录11首,摘句三句。茶诗依次为《云谷二十六咏之二十二•茶阪》、《再次王宰韵》、《次秀野咏雪韵三首之二》、《次彭应之餐雪韵》、《次韵择之进贤道中漫成五首之一》、《武夷精舍杂咏十二首之十一•茶灶》、《春日过上天竺》、《香茶供养黄蘖长老悟公故人之塔并以小诗见意二首》、《康王谷水帘》、《晚雨凉甚偶得小诗请问游山之日并请刘平父作主人二首之二》、《槟榔》。摘句出自《卧龙之游得秋字赋诗纪事呈同游诸名胜聊发一笑》、《游昼寒以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分韵赋诗得竹字》、《淳熙戊戌七月廿九日早发潭溪西登云谷取道芹溪友人丘子野留宿因题芹溪小隐以贻之作此以纪其事》。[5]11首茶诗和三句摘句,共计14篇。
对照赵方任先生辑注的《唐宋茶诗辑注》和钱时霖、姚国坤、高菊儿主编的《历代茶诗集成•宋金卷》,不难发现,二者搜集的朱熹茶诗数量上相差不多,注释方面亦无实质性区别,即极为简略,更为重要的是,二书依据的文献均是《全宋诗》。
《全宋诗》享誉学界,其中,卷二三八三至二三九四收录朱熹诗,共计十二卷,是为朱熹卷。朱熹卷卷首语称:
朱熹诗,以《四部丛刊》影印嘉靖十一年(一五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其中卷一至卷一0及别集卷七诗部)为底本,校以宋宁宗时刻本(简称宋本)、明成化十九年(一四八三)刻本(简称成化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简称四库本)、朝鲜李朝英祖辛卯(一七七一)刊《朱子大全》(简称朝鲜本)等。底本卷末考异,酌予吸收。新辑集外诗,编为第十一、十二卷。[6]
由此可见《全宋诗》用力之深、校勘之精。自《全宋诗》出版以来,宋诗辑补不曾中断。学界现有辑佚涉及朱熹诗,多有发现,但均无茶诗。朱熹茶诗的辑佚以《全宋诗》为据,尚属可信。就数量而言,《全宋诗》朱熹卷和郭齐先生的《朱熹诗词编年笺注》收录的朱熹茶诗相差亦不多,所不同者,后者对每一首诗进行校勘、注释和编年,[7]因而更为详尽。
职是之故,朱熹茶诗的辑注,版本以《全宋诗》朱熹卷为基本依据,参考《朱熹诗词编年笺注》的考证成果,标注茶诗的写作时间、基本内容等事项,不再辨析朱熹文集诸版本关于朱熹茶诗的异同。
何谓茶诗,学界存有分歧。钱时霖先生选注的《中国古代茶诗选》(1989)以诗题为主要分类依据,将茶诗分为十一类,即名茶、茶神陆羽、煎茶、饮茶、名泉、茶具、采茶、造茶、茶园、茶功和其他。[8]钱先生虽然没有明确界定茶诗的概念,但基本指明茶诗的内涵与外延。朱自振、沈汉先生的《中国茶酒文化史》(1995)批判广义茶诗说,所谓广义茶诗是指“把诗词中提到一个茶字的诗都算茶诗”,认为茶诗的认定应该严格,“即不只标题,要求全诗的主要内容,也都是以吟哦茶叶和茶事为主”。[9]显然,此说将茶诗界定为以吟哦茶叶和茶诗为主的诗。受此说影响,赵方任先生辑注的《唐宋茶事辑注》(2001)说明茶诗的收录标准,“凡是和茶及其文化直接相关的诗均在收录范围”[4]自序p5。除此之外,赵先生阐明四条录诗的标准,其中三条可以作为判定茶诗的依据。其一,“诗序中简单提到了茶,而这一内容却没有研究价值,同时该诗正文与茶完全无关”,不收录;其二,“如果咏泉诗的内容没有直接涉及到茶”,不收录;其三,“有些诗中的描写”,“尚无法完全断定就是在咏茶,但咏茶的可能性相当大”,姑且收录。[4]自序p6简言之,赵方任先生的茶诗说限定与茶有直接关联的诗方为茶诗。相比之下,在《历代茶诗集成•宋金卷》(2015)中,钱时霖先生的概括较为明确、简洁,钱先生认为茶诗包括两类:“一类是专门茶诗,即诗题为茶之诗;另一类是生活茶诗,即诗题非茶而诗中有茶之诗”。[5]前言p2由此可见,茶诗的概念,各家不一,可谓人言言殊。茶诗的概念导致朱熹茶诗数量有多少之分,表现为诸家收录朱熹茶诗数量上的差异。解决何为茶诗,成为收集朱熹茶诗的首要任务。
茶诗是细分旧诗题材的产物,横跨茶学与诗学。作为研究者,将茶诗视为特殊类型,必须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一分类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诗还是茶?基于这一研究目的,茶诗应该区分广义和狭义。质言之,广义的茶诗应该包括所有涉及茶的诗,而狭义的茶诗则专指咏茶之诗。以此而论,广义的茶诗重在研究茶而非诗,关注的焦点不在于诗本身的艺术成就,而是以诗为载体记录的茶,这是茶学家尤其是茶史学家之事。狭义的茶诗重在研究诗而非茶,研究的旨趣在于分析诗的艺术成就,茶是诗人创造的载体,此应为诗学家之事。职是之故,茶诗亦可分为两类:作为茶学的茶诗和作为诗学的茶诗,分别对应广义的茶诗与狭义的茶诗。若作为史学家,茶诗呈现出另一番景象:以诗为题材记录的茶事与茶人者皆为茶诗。史学家的茶诗与茶学家的茶诗更为接近,但史学家的职责是研究作为一种历史现象的茶,侧重于茶事、茶人的横向描述与阐释,而茶学将正在发生的事实纳入视野,茶史是二者的链接。当然,这一问题并非茶诗所特有,茶书也存在古籍析出涉及茶文字可否为茶书的问题,蔡定益教授认为,今人从古籍中析出涉茶文字不宜定为茶书。[10]茶学的茶诗准确地讲是茶史的茶诗,以史学家的立场研究茶诗,可以看到为狭义茶诗屏蔽的面相。
总体而论,基于不同的研究目的,对茶诗的理解必定多元,但可以确定的是,茶诗的内核为咏茶诗,但外延各不相同。如果此论不谬,那么,判定茶诗的标准也是多元的。从茶学、史学出发,与茶有关之诗皆为茶诗,即使题名、诗序、注解涉及茶亦可判定为茶诗,茶诗的范围得以扩大,数量亦多。从诗学出发,茶诗的范围变窄,数量变少。本文收录朱熹茶诗,采用广义的茶诗,即所有涉及茶的诗皆为茶诗,而不限于咏茶或直接与茶直接关联的诗。
依据上述茶诗的概念与判定标准,《全宋诗》朱熹卷涉及茶的诗共计18首,依卷次抄录如下:《伏读秀野刘丈闲居十五咏谨次高韵率易拜呈伏乞痛加绳削是所愿望•积芳圃》、《次秀野咏雪韵三首》第二首、《次秀野杂诗韵•槟榔》、《再次王宰韵》、《次韵择之进贤道中漫成五首》第一首、《次彭应之餐雪韵》、《游昼寒以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分韵赋诗得竹字》、《云谷二十六咏•茶阪》、《云谷二十六咏•休庵》、《卧龙之游得秋字赋诗纪事呈同游诸名胜聊发一笑》、《奉同尤延之提举庐山杂咏十四篇•康王谷水帘》、《晚雨凉甚偶得小诗请问游山之日并请刘平父作主人二首》第二首、《武夷精舍杂咏•茶灶》、《香茶供养黄蘗长老悟公故人之塔并以小诗见意二首》第一首、《读十二辰诗卷掇其余作此聊奉一笑》、《春日过上天竺》、《淳熙戊戌七月廿九日早发潭溪西登云谷取道芹溪友人丘子野留宿因题芹溪小隐以贻之作此以纪其事》、《隆冈书院四景诗》。
郭齐先生的《朱熹诗词编年笺注》虽晚出于《全宋诗》朱熹卷,但不收《春日过上天竺》、《淳熙戊戌七月廿九日早发潭溪西登云谷取道芹溪友人丘子野留宿因题芹溪小隐以贻之作此以纪其事》和《隆冈书院四景诗》,或因郭先生以朱熹文集诸本为据,[7]不用方志之故。这一做法固然严谨,但集外诗可视为朱熹茶诗的延伸,故采信《全宋诗》,予以收录。《全宋诗》朱熹卷收录《山茶》:江南池馆压深红,零落荒烟山雨中。却是北人偏爱惜,数枝和雪上屏风。这首诗来自清代朱玉编纂的《朱子文集大全类编》第二册《诗集补遗》。[6]p27665此处的“山茶”是名为山茶的观赏花卉,山茶与茶同属山茶科山茶属,但非作为饮料种类的茶之一种。宋代咏山茶诗并非朱熹一例,刘克庄亦有《山茶》诗。因此,该诗题名虽有“茶”字,但内容写的山茶,与茶无关,故不归类为茶诗。另有茶书如《明抄茶水诗文》者收录署名朱熹的茶诗《觅茶》,《中国茶书集成》(2010)、《中国历代茶书汇编》(2014)皆无考证,纳入朱熹名下。据考,《觅茶》作者实为谢枋得,而非朱熹。[11]故朱熹茶诗不收录《觅茶》。
朱熹茶诗18首,这一数字意味着什么?其一,在朱熹诗中,茶诗的量不大,比例也不高。据郭齐先生的《朱熹诗词编年笺注》,朱熹诗词762篇、1218首,[7]p41-42其中,词16阙,诗1202一首,茶诗比例为1.5%。何忠礼、方健先生编辑的《全宋文》朱熹卷朱熹诗704篇,1271首,茶诗占比1.4%。尽管诸家收录朱熹诗的标准和数量存在细微的差异,但茶诗在朱熹诗中的比例极低是不争的事实。其二,若与宋代诗人比较,朱熹茶诗的数量也不多。据钱时霖先生统计,宋代茶诗5297首,茶诗57首以上的诗人11人,其中,苏轼84首,黄庭坚茶诗127首,陆游高达397首。[5]前言p2《历代茶诗集成•宋金卷》收录朱熹茶诗15首,以此计算,朱熹茶诗占宋代茶诗总量的0.28%,若以18首计算,占比0.34%。朱熹的茶诗,不能说高产,在宋代茶诗中的比例更是微乎其微。即使钱先生的茶诗标准和数量计算有误,但这一数据也足以表明朱熹茶诗在宋代茶诗中的比例。其三,朱熹千余首诗中,咏物颇多,谈及酒者亦多。据考,朱熹咏物诗218首,约占总量的六分之一。其中,植物33种,咏花最多,而以梅花为最。[12]粗略统计,诗中谈及酒者119首,占比9.4%。换言之,不管是作为植物的茶还是作为饮品的茶,与同类相比,在朱熹诗中的比例不高。其四,朱熹茶诗中涉及酒者7篇,依次为《伏读秀野刘丈闲居十五咏谨次高韵率易拜呈伏乞痛加绳削是所愿望•积芳圃》、《次秀野咏雪韵三首》第二首、《再次王宰韵》、《次韵择之进贤道中漫成五首》第一首、《游昼寒以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分韵赋诗得竹字》、《晚雨凉甚偶得小诗请问游山之日并请刘平父作主人二首》第二首、《读十二辰诗卷掇其余作此聊奉一笑》,占茶诗总量的38.9%。相应地,酒诗中谈茶者占酒诗总量的5.9%。
采信广义茶诗定义,据《全宋诗》,朱熹茶诗可辑出18首。其中,可以断定朱熹文集收录的15首茶诗的年代,文集之外的三首则难以考证。朱熹茶诗18首,以各种因素为参照,在数量上不具有明显优势。朱熹茶诗篇目的确定和数量对比为深入研究提供了确定的文本依据,至于如何注释和解读这一特定类型的诗,将另文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