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芳
(青岛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国语学院, 山东 青岛 266300)
语言接触是语言演变的一种动力,一种自然法则[1]。中韩建交以来,由于两国密切的经济联系、活跃的文化交流和频繁的人员往来,汉韩两种语言的接触非常活跃,“欧巴”“思密达”“母胎单身”等源自韩语的词汇借助网络平台的强大助推力在汉语中广泛传播。对这种鲜活的语言现象进行全面细致的调查与描述,揭示其中蕴含的倾向与规律,借此追踪汉语在新时代的发展面貌,是当前中国语言生活研究面临的一项课题。
作为语言接触中最常见的现象[2],借词一直都是语言接触研究的热点。自Haugen[3]210-231和Weinreich[4]以来,学者们从词汇借用的原因、方式、过程、结果及借用规律等多个方面对借词现象展开了积极的探索,研究内容涉猎广泛,理论体系日臻完善,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研究思路、理论框架及方法论方面的参考。本文基于语言接触的视角,从借入偏好和借入方式两方面对现代汉语中的韩语借词现象进行细致考察与分析,以期能够对新时代汉韩语言接触的特征与倾向形成较清晰的认知。
汉语与韩语学界的黄飞[5]、朴庆珍[6]、全炳善[7]、Niu[8]、Jung[9]分别调查研究了66个、79个、22个、57个和101个被借入至现代汉语中的韩语词汇。这些研究成为本文的主要语料来源,再加上笔者平时从网络媒体中搜寻而来的词语,最终选定了242个借自韩语源词的词汇为研究对象。当然,本文选定的韩语借词仅为在汉语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汇,代表一种倾向。
针对以上语料,笔者将借鉴接触语言学关于词汇“借用等级”(Scale of Adoptability)的观点,从词类、语义、语体三方面考察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借用等级,进而把握现代汉语借入韩语词汇的侧重与偏好,并分析相关原因,判断“韩→汉”语言接触的等级与强度。
1.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词类分布
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词类分布见表1。
表1 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词类分布
由表1可知,韩语借词的词类借用等级呈现“名词﹥动词﹥感叹词﹥形容词﹥副词>功能成分>四字成语>代词”的序列。其中,名词占绝大多数,占比接近82%。这是因为名词是各大词类中数量最多的一类词,且专有名词多反映韩民族特有的事物,汉语中不存在相应概念,借入必要性强。
该序列与Whitney提出的“概念指称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非成分词(介词、连词等)﹥词法与句法﹥语音”词汇借用等级[10]和Haugen统计出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和介词>感叹词”词汇借用序列[3]224相比,最大的差异为汉语借用韩语感叹词的数量比形容词和副词多。考虑到感叹词一般出现于口语表达中,因此这一现象应该与韩语词汇大多通过以日常口语性表达方式为主的影视、综艺节目等途径渗入汉语有很大的关系,体现了汉语借入韩语词汇的文化特性。
2.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语义领域分布
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语义领域分布见表2。因为词语的多义性,相关语义领域的分类仅代表大致的倾向,不排除存在边界不清、重复分类等复杂情况。
表2 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语义领域分布
由表2可知,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语义领域借用等级呈现“日常生活﹥文化艺术﹥地理旅游>饮食=经济﹥政治=历史﹥教育﹥植物”的序列,即韩语借词中有超过一半的词汇来自日常生活和文化艺术领域。其中日常生活类词汇最多,超过1/3,这些词汇多借助韩国影视、综艺节目等被借入至中国,反映了韩国有声语言类媒介对汉语的渗透力。文化艺术领域词汇位居第二,接近1/4,反映了韩国文化对汉语的影响;其中,与影视、综艺、K-POP相关的流行文化类词汇的数量尤其可观,这反映出韩国流行文化对汉语的影响较大。
地理旅游及饮食类词汇的借入反映了国人对韩国旅游和饮食文化的关注,中韩经济交流则促进了韩国企业名、品牌名或产品名称等经济类词汇对汉语的渗透。部分政治、历史、教育领域的专有名词亦伴随国人对韩国的关注进入了汉语。此外,无穷花和金达莱分别是韩国和朝鲜的国花,具有特殊的文化象征意义,因此相关植物名词亦被借入至汉语中。
3.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语体分布
从语体来看,在242个韩语借词中,有一半(即121个词)为体现韩国特色的专有名词,如“青瓦台”“金大中”“三星”“大长今”等,该类词书面语体色彩浓厚。专有名词的借入是语言接触的普遍现象,不能将其看作汉韩语言接触的个性化特征和倾向。
剩余的121个词语中,有15个称谓词,其中7个企业职位称谓词(会长、社长、理事、本部长、部长、室长、代理)的语体较为正式,其余8个亲属称谓词(欧巴、欧尼、阿扎西、阿祖妈、阿妈妮、怒那、hiong、cagiya)原为韩语口语词汇,在汉语中被用作流行语。其他106个词语中,除了“身土不二”“弘益人间”等极个别词语之外,多数词汇均为口语或网络流行语(如“粗卡”“颜值担当”“私生饭”“初丁”“姨母笑”“花路”等),尤其是如“撒浪嘿”“米安内”等词语原本为韩语日常口语表达,被作为流行语借入至汉语中。总而言之,现代汉语在借入韩语词汇方面,对口语和网络流行语有非常明显的偏好,且借入后的词语多作为流行语使用。
关于借用成分的种类和层次与语言接触的等级和强度之间的关联,Thomson指出,偶然接触一般只导致非基本词汇被借用,强度不高的语言接触还可导致功能词以及较少的结构借用,强度较高的接触会导致基本词汇和非基本词汇均可借用和中度的结构借用,高强度的接触则会导致各类词汇的借用及大量的结构借用[11-12]。
现代汉语借入的韩语词汇中有一半左右为专有名词,为典型的非基本词汇。此类词属于文化词,是新知识和新事物的载体,借入的原因是填补词汇空缺,是一种基于需要的借用。其他韩语借词在汉语中多用作网络流行语,是网民们出于求异标新、追求时髦、轻松娱乐的心理需求和交际需要被借入至汉语之中的,大多只是一种时尚,缺乏稳定性,亦为非基本词汇。“思密达”“nim”“西/兮/xi”等来自韩语词尾或词缀的功能成分亦停留于流行语使用领域。虽然现代汉语中亦基于“国民女神”“国民妹妹”等的借入与泛化,表现出类似于“国民+指人名词”词语模[13]的结构借用倾向,但这种事例极其有限。因此,依据Thomson的观点可以断定,“韩→汉”语言接触至多算是强度不高的语言接触。
通过考查本文选定的语料,可以发现现代汉语借入韩语词汇的方式大致可划分为借形、音译、意译、多种方式混合借用、在借用源词基础上附加类别语素等五种类型。
1.借形
借形是指照搬其他语言的文字书写形式为本族语言服务,具体包含以下四种类型。
2.音译
音译是词语借用的初级方式,这一译借方式打破了汉语词语音、形、义相统一的惯性,掩盖了汉字的表意特性,因此通过音译借入的词语可能存在多种书写形式,词形大多不稳定。如“欧巴”还存在“偶吧”“偶巴”“oppa”“oba”“ouba”“obba”等多种书写形式。
3.意译
意译是指选择能够反映韩语源词意义的汉字来借入韩语词汇的方式,相关词语的韩语源词多为固有词。
4.混合借用
多种方式混合借用主要包含借形与意译混合、借形与音译混合、音译与意译混合三种类型。
5.附加类别语素
经统计,本文选定的242个韩语借词的借入方式分布见表3。因为“母胎单身/母胎solo”“fighting/花一挺”“脸赞/ulzzang”“下衣失踪/下身失踪”4个词语均涉及两种不同的借入方式,因此下表中的“数量”一栏实际共计246个。
表3 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借入方式分布
如表3所示,在多种借入方式中,通过借形的方式借入至汉语的韩语借词最多,数量超过总数的一半,其中绝大多数通过借用同形汉字的形式进入汉语中。由于韩国使用汉字的历史非常漫长,至今韩语中的汉字词仍占词汇总数的60%左右,对于语义透明度高、能够迎合汉语母语人群望文生义的语言心理的韩语汉字词,借形是最为便利、有效的借入方式。
通过音译方式借入的韩语借词数量亦比较多,占比超过20%,相关词汇多源于韩语固有词,其中小部分是表示韩国品牌名、文化艺术作品名等的专有名词,借入此类词汇的目的为填补词汇空缺。占更大比重的是韩语日常口语词汇,汉语中虽然亦存在表达相同概念的词语,但依然以谐音的方式从韩语引入了此类词,借入此类词的目的多为满足模仿心理或趋新求异的心理。此类借词的高比例分布亦反映了韩语借词在汉语生态系统中的不稳定性。
通过意译和混合借用的方式,借入至汉语的韩语借词均占据10%以上的比重。其中,通过意译借入的词汇多来源于韩语固有词;通过混合借用方式借入的词多来源于韩语混种词,相关词语大多以融合借形与意译或音译的方式借入,更进一步反映了汉语在借入韩语汉字词或汉字词语素时对借形这一方式的偏好。
本文从语言接触的视角,探讨了现代汉语中韩语借词的借入偏好与借入方式,解答了现代汉语从韩语中借入什么和怎样借入两个问题,分析了新时代“韩→汉”语言接触的特征。
研究发现,除了体现韩国民族文化特色的专有名词之外,汉语对韩语日常口语词汇和网络流行语表现出明显的借入偏好,且相关借词在汉语中多用作流行语。从语义领域来看,对日常生活及文化艺术类词汇借入最多。
汉语在借入韩语汉字词或汉字词语素时,多采用借形的方式。由于韩语中汉字词的高比例分布,借形是汉语借入韩语词汇的最主要方式。在借入韩语固有词或固有词语素时,汉语多采用音译方式,同时兼用意译、混合借用及附加类别语素等方式。借入韩语英语外来词或英语语素时,多采用借用英语书写形态的借形方式,但同时亦涉及音译、意译等其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