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居乡下,长辈们爱出一些字谜来考我。例如“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南洋有个人,只有一寸长”。听完,我在手心写写画画,根据谜面的字词笔画进行组合,猜出谜底“府”字。渐渐地,我明白这类字谜用的是“拆字”法。后来在教材和课外书上,我又见识到了与“拆字”有关的对联、酒令、趣事等。
南朝文学家江淹,年轻时家贫,但才思敏捷。一次,他和文友在江边漫游,遇一蚕妇,文友即兴出联:“蚕为天下虫。”将“蚕”拆为“天”和“虫”,别出心裁,一时难倒众多才子。正巧一群鸿雁飞落江边,江淹灵机一动,对答:“鸿是江边鸟。”将“鸿”拆为“江”和“鸟”,与文友拆“蚕”字有异曲同工之妙。江淹不仅反应奇快,而且对得贴切工巧,令众人叹服。
当代作家也善“拆字”,趣事趣文不少。莫言的笔名是由真名管谟业中的“谟”拆分而来,老舍的笔名也是如此。张晓风在一次主题为“来坐”的分享中借“坐”字谈人生智慧。央视纪录片《“字”从遇见你》也充分展示了汉字拆与合的无限意蕴。这些“拆字”故事进一步激发了我对文字的兴趣。
如今,作为一名写作者和写作教师,我越发体会到“拆字”法的妙处,将其用在写作教学和创作实践中。我理解的“拆字”法,是把字词拆开,对字词的各部分进行联想、赋意,借象征、比喻、对比等手法,让它们产生新的意义和意境,再结合自己的经历和体会写出小诗、散文等。“拆字”法有哪些好处?又如何运用呢?
巧用“拆字”法之一:积累素材,激发对中华文化的热爱,培育活泼且富有诗意的心灵。活用“拆字”法,得看前人是如何玩转它的。在生活和阅读中,我们应该像海绵一样善于吸收,把和“拆字”有关的故事、字谜、对联等记下来放进素材库,以备用时之需。明人蒋焘,少时即能诗善对。一个下雨天,他和客人临窗畅谈。客人想考考他,便出联:“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冻”字拆开是“东两点”,“洒”字拆开是“西三点”,对起来有一定难度。只见蒋焘从屋里抱出个大西瓜,切成两半,其中一半切了七刀,另一半切了八刀,对客人说:“请各位指教,我的下联已对。”见客人纳闷,他补充道:“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切”字拆开正好是“七”和“刀”,而“分”字拆开是“八”与“刀”。如此妙对,令人拍案叫绝。
类似趣闻不胜枚举。阅读这样的“拆字”故事,我们可以感受古人的机智,以及藏在汉字里的独特趣味。古人巧用“拆字”来出联对诗,尽显闲适和从容。学贵在致用,我们也可借鉴古人,对字词进行拆解,创造出字谜、对联等。我曾编过“山寺居竹下,佳木在西边”(等、栖),“双人寺前站,独口门中关”(待、问)这样的字谜,与朋友分享,其乐无穷。
巧用“拆字”法之二:妙拆巧思,或写句子,或写小诗,开启创作之门。我专门上过一堂“拆字”课,收获了很多不错的作品。例如用单字创意造句——“思”字,学生写“心上的田地浇了水,于是长出思考的花”;“劣”字,学生写“少了努力,就比不上别人”。这样的句子,充满哲思。而对于“悲”字,有学生写“所托非人,从此无心爱良夜”,确有几分悲戚之意。
用单字可写一句话,也可写一首小诗。如“湖”字,诗曰“古老的月亮/从左边升起/飘到湖的右边”,巧妙地利用“湖”字的间架结构写出了月亮飘升的动感。“梦”字,诗曰“夕阳消失在林梢/黑夜将至/我将轻轻潜入你的梦”,有画面感,营造出梦的情意和浪漫。“乘”字,诗曰“我的乖乖/愿你身穿圣洁的婚纱/乘着满心幸福与期许/脚踏满路繁花与安心/将余生托我”,把迎娶心上人的激动与甜蜜写得俏皮又深情。
除了拆单字,也可拆词语进行创作。看到“孤独”二字,你会想到什么?作家林语堂对“孤独”的拆解,可谓经典。他是这样写的:“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都和你无关,这就叫孤独。”我们也可以写对某个词的独特认知和体会。我曾对“江湖”一词进行拆解创作:“我曾以为那里水色波光、月色朗照、胡笛悠扬,后来方知那里也工于心计、捏碎柔肠。”
巧用“拆字”法之三:观字凝思,思绪纷飞写妙文。用“拆字”法编字谜、写小诗,可以培养想象力和表达能力。那能否用“拆字”法写出更长的作品呢?答案是肯定的,这需要积累和灵感。专题课上,我曾和学生一同创作。书上有一个“顺”字,我盯着它入了神。“顺心”“顺利”“顺遂”等词语浮上心头。恰好那时我经历着一些失意之事,正不顺,看着这个字,联想颇多,百感交集。
下课后,我决定围绕“顺”字写一篇文章。回想二十岁时玩过“寻找顺字”的游戏,加之课上的各种联想,素材基本齐全,那就动笔吧。很快,一篇近两千字的散文《人生何处觅顺意》出炉。写完此文,心里确乎顺畅不少。由“顺”字展开,心中所想融入字里行间,杂念和愁绪自然被梳理归顺了。如果说以前的“拆字”游戏是锦上添花,如今我终于体会到“拆字”法创作的疗愈作用。这是雪中送炭的温暖情意,是纾解心结的治愈之旅。后来,我用此法写下了更多的作品。
汉字藏着中华文化密码,蕴含丰富的文化趣味、情景审美和具象思维。拆与合之间,汉字活了起来。巧拆妙想,读懂汉字的深远意蕴,书写自己的爱恨悲欢,真是一件有趣之事。与字相遇,字字欢喜,“字”慧无穷。
给作家涂色 红·宋雨霜
从来都不喜欢红色!因此我在宋雨霜的名字旁边标注“红”字时,有刹那的慌张和内疚。我总觉得太艳就是太俗,因此从不对任何一种红刮目相看,即使是小时候因表现好被老师奖励的小红花。但就算没有人为制造,生活中我们也没办法完全回避这种浮夸的、刻意的、矫情的颜色。瓢虫把红色作为危险信号,以此来警示捕食者;鲜甜的草莓也是红色的,为了吸引采食动物,借它们的活动来传播自己的種子。你看,红色多么可悲,一点都不单纯,常常意味着欺骗,常常别有用心。我不禁自问:把红色用在一个90后女孩身上真的合适吗?
宋雨霜出生在巴蜀大地的一个土家族村寨,曾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留守儿童,是光着小脚丫走过一个个山坡的放牛娃。她对故乡的一草一木充满善意,对离得或远或近的亲人怀有深情。她在树影里写长长短短的日记,在夕阳西下时眺望来日的远方。她以常人想象不到的坚毅与倔强,转动命运笨重的齿轮,从依山而憩的村寨走进四川大学,并最终用文字与曾经的坎坷、苦难和解,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如今的她,是一所高校的写作课老师,做喜欢的工作,写梦想中的文章。她刻意远离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法,不习惯华丽多变的词藻,也不常有出其不意的想象,就那么诚诚恳恳地写着最朴素的文字。甚至,在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代,她固执地给自己的散文集取名为《生命的芭茅花》。开花的芭茅草长在故乡的山野,也长在她无须修饰的生命里。她的写作,总会有意无意地归顺于人生来路的人、事、物,如她走过的每一步,照样不加修饰,便能触动人心。
我感觉得到,她对土地、对故乡、对文字、对工作、对学生、对朋友,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平常联系,我叫她雨霜,没有前缀,也没有后缀。我自认为这样称呼能贴合她的赤诚,一种如她的文字一样无须过多修饰的赤诚。所以到最后,你觉得我用红来描绘她了吗?我甚至都没想过要打开颜料盒。但我又真的没有吗?难道你不觉得“赤诚”已是最可贵的红?
我依然不喜欢自然界的红,不喜欢生活中的红。但当红色作为一种源于真诚与热爱的心灵光泽,我想是没有人不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