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果兰 吕林旺
(中央民族大学 理学院,北京 100081)
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大背景下,我国城市的产业结构正在经历转型升级,高技能劳动力成为主要的人力资源需求。越来越多的城市通过实施人才引进政策持续吸引具有专业知识和技能的流动人口进入城市就业(1)杨永聪、沈晓娟、刘慧婷:《人才政策与城市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兼议“抢人大战”现象》,《产业经济研究》,2022年第5期。。人才引进不仅是短期内招贤纳士,而长期留住人才、发挥人才的作用、促进当地发展才是其根本目标。近期,国家发改委在《扩大内需战略规划纲要(2022-2035年)》中再次提出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这一战略规划旨在提高流动人口的生活质量,从而促进其在流入地城市定居。
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显示,超过80%的受访者其流动原因为工作(2)王胜今、刘末:《受教育程度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研究》,《人口学刊》,2023年第3期。。作为收入来源和生活的重要部分,流动人口的个人就业状况深刻影响着他们的居留意愿。吴开泽等(3)吴开泽:《安居与乐业:大城市外来青年人才定居意愿影响因素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4期。认为“乐业”是影响大城市外来青年人才定居意愿的关键因素,在体制内单位就业、从事管理工作和专业技术工作的大城市外来青年人才定居意愿更强。胡斌红等(4)胡斌红、杨俊青:《乐业才能安居——就业质量对农民工城市定居意愿的影响》,《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也指出,就业质量通过影响住房质量和社会融入意愿来影响流动人口的城市定居意愿。但是现实情况是,相比起本地人口,多数流动人口在就业市场上仍处于弱势地位,就业质量普遍不高。
作为就业岗位的供给方,城市产业结构在流入人口的就业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配第—克拉克定理(5)克拉克:《工业经济学》,原毅军译,经济管理出版社,1990年版,第3页。首先揭示了劳动力的产业分布规律,这一定理指出受相对差异的影响,劳动力必将转移到收入更高的产业。近年来,针对这一主题的研究层出不穷。Tao等人实证研究了浙江省的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之间的关系(6)Tao,Lichao, Songyan Zhang, and Jing Xu. Analysis of Industrial Structure Change and Employment Effect in Zhejiang Province. Ope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 2019, 7(10), pp.426-432.,他们发现产业结构变动方向和速度对就业结构具有显著影响。郭宇航等采用VAR模型研究了北京市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对就业结构的影响(7)郭宇航、孔微巍:《产业结构升级对就业结构影响效应研究——以北京市为例》,《哈尔滨商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发现了产业结构优化对就业结构的滞后性影响以及不同产业的竞争力对就业结构影响强度的差异。在中国产业升级的背景下,郑爱兵等深入探讨了产业结构和就业的关系(8)郑爱兵:《产业升级对我国服务业劳动市场结构的影响》,《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2期。,他们发现随着产业优化升级,大部分劳动力流向服务业,优化产业结构对服务业从业人群的就业质量具有很大影响。
近年来,我国持续深化改革、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促进了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这势必对流动人口的就业结构和质量产生较大影响,进而深刻影响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然而现有的定居意愿研究多关注流动人口本身的属性,如经济收入、社会保障、心理和文化因素等,较少考虑客观的产业结构对其产生的影响。例如,林宇敏等运用二元逻辑回归模型对超大城市的流动人口定居意愿及影响因素展开研究(9)林宇敏、张莉:《超大城市非户籍人口定居落户意愿及影响因素》,《城市发展研究》,2022年第6期。,发现了就业机会、就业质量和医疗保障对定居意愿具有显著性影响。艾慧等从就业结构、教育和住房三个维度探讨了流动人口的市民化趋势和现存问题(10)艾慧、张曼琦:《返乡抑或留城:农民工劳动力供求结构分析》,《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在针对心理因素的研究中,党云晓等的研究从对居住环境主观感知的角度解释了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差异(11)党云晓、张文忠、谌丽等:《居住环境满意度对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影响》,《西北人口》,2021年第5期。。胡雪萍等则从家庭的角度开展研究(12)胡雪萍、康远志:《流动人口家庭化迁移与城市定居意愿分析》,《统计与决策》,2021年第19期。,发现了收入效应、团聚效应及子女发展效应对定居意愿的显著影响。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将产业结构在客观上的制约与塑造作用,纳入到对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研究中,利用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构建了多群组结构方程模型,试图厘清城市产业结构对从事不同产业的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影响机制和路径,从而帮助政府根据当地的产业特点和流动人口特征因地制宜地制定人口、户籍、就业等政策,并最终推动当地的城镇化和人口市民化进程。
首先,城市的产业结构决定了其对劳动力的需求。合理性强、科技集聚效应强的产业结构,将吸引高技能的人才流入,劳动密集型的产业结构则会吸引廉价劳动力流入(13)张樨樨、张鹏飞、徐子轶:《海洋产业集聚与海洋科技人才集聚协同发展研究——基于耦合模型构建》,《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如果一个城市的就业机会有限或者不适合高技能流动人口的技能和资质,则无法满足其就业需求,从而阻碍他们融入城市社会,反之亦然。同时,产业结构的协同效应也会影响到流动人口就业的质量。例如,城市中的产业群通常是同一类型的企业或同一条供应链的上下游,如果产业群的协同效应较强,将会使得从事该产业群的流动人口获得较为稳定,从而使得就业市场也趋于稳定(14)郑季良、陈墙:《基于循环经济的高耗能产业群供应链协同管理运营系统研究》,《科技管理研究》,2015年第7期。。此外,城市的产业结构对就业机会的分布有直接影响(15)向晓梅、李宗洋、姚逸禧:《粤港澳大湾区产业结构与就业结构的协调性研究》,《亚太经济》,2023年第4期。。不同城市的不同产业分布会影响到不同行业和职业的就业机会。产业结构优化能创造更多、更多样化的就业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流动人口有更多的工作选择,同时也更可能得到更好的薪酬和职业发展机会。不同产业和职业的薪酬和发展前景往往也是不同的,产业结构决定了哪些高薪和高潜力的职业在该城市可获得发展,这会影响流动人口对在该城市工作的预期,进而影响到其心理认同和居留意愿。产业结构的多样性对于吸引不同类型的人才也至关重要。在多样化的产业结构下,个体可以更容易地找到与其专业或兴趣相关的工作。产业结构优化还可以影响到季节性和短期就业机会的可获得性,这会影响部分寻求灵活就业的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因此,本文假设产业结构优化对个人就业质量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其次,产业结构优化也对流动人口的心理认同有着正向的直接影响。产业结构优化会伴随着基础设施的改善、更好的教育和医疗资源,以及更良好的生活条件,有利于流动人口获取更优质的公共服务,进而提高其对流入地的心理认同感。新的产业结构会改变当地的就业结构,吸引来自更多其他行业的流动人口,有利于流动人口建立更广泛的社会联系,促进社会交往、推动多元文化融合。产业结构的优化也可能为城市形象带来改善,城市可能会因为产业升级而变得更具有吸引力。因此,本文假设产业结构优化对心理认同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第三,个人就业质量将极大地影响城市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心理认同。较高的就业收入将使得流动人口能够承担更好的生活条件,获得更高质量的社会服务,并享受更多的休闲活动。此外,长期工作和生活在一个地方会使人与社区建立更深的联系,培养更强烈的社会认同感。这有助于个体更好地融入城市社会,并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进一步增强其对流入地的归属感和融入感(16)胡雪萍、康远志:《流动人口家庭化迁移与城市定居意愿分析》,《统计与决策》,2021年第19期。。基于此,本文假设个人就业质量对心理认同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第四,除了上文提到的收入、生活质量和职业发展等因素外,个人就业的质量还直接关系到社会保障和福利,稳定的就业状态可以享受如医疗保险、养老金等基本社会保障。对于城市流动人口来说,就业所带来的社会保障和福利也是一个影响其定居意愿的重要因素。所以,本文假设个人就业质量对定居意愿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第五,心理认同的建立和加强也是提高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重要途径。培养强烈的认同感有助于流动人口融入当地社会,减少其心理障碍(17)Yang, S. and Guo, F. Urban labor market and de facto citizenship: Understanding migrant's settlement intention in China. Population, Space and Place,2022,28(03),p.2520.。心理认同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语言能力、文化适应、社交网络和个人价值观等因素,同时也受到个人就业的影响。良好的个人就业情况本身也有助于流动人口在当地建立起稳定的生活和社交网络,这种稳定性有助于其产生对当地的归属感和心理认同。因此,本文假设心理认同对定居意愿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本文从理论上阐述了产业结构优化影响定居意愿的假设路径,现将其总结如下:
H1:产业结构优化对个人就业质量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H2:产业结构优化对心理认同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H3:个人就业质量对定居意愿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H4:心理认同对定居意愿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H5:个人就业质量对心理认同具有正向的直接影响。
但是产业结构差异对不同流动人口群体的影响显然是不同的。总体来说,产业结构的不同会造成各产业人群的就业机会存在差异,特别是在新兴领域和技术行业。这种变化会影响流动人口的专业匹配性,从事特定产业的群体可能更容易适应某地产业的需求,进而提高其在该领域定居的意愿。这种匹配性将产生更强的职业认同感和满足感,影响他们长期定居的倾向。
具体来说,对于从事第二产业的流动人口群体,产业结构优化将加速工业技术的升级,比如数字化、智能和无人制造等技术,这将导致传统制造业工作岗位的减少和收益的下降,随之降低该群体的就业质量,从而为提高其定居意愿带来挑战。对于从事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群体来说,同时伴随着就业质量的提升和传统服务业就业岗位的减少,具体影响表现为新兴服务业就业机会的增加和技术创新对劳动力需求的变化。第三产业中,新兴的服务行业通常需要多元化的技能,鼓励创新和跨领域合作,这增加了个体在多个行业中就业的机会。同时,它们也提倡灵活的工作模式,如远程办公模式的出现和自由职业者的兴起,这能满足个体对于工作生活平衡的需求,从而增强该群体的定居意愿。但是,产业结构优化带来的技术创新,使得某些就业岗位需要新的知识和技能。这对从事第三产业的人群来说,可能需要不断学习以适应新的技术和工作方式,该过程可能会带来较大的工作压力从而不利于其定居意愿的提升。因此,从事不同产业的流动人口群体在产业结构对个人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的影响中存在路径差异。
本章以中国12个城市为例,建立测度产业结构对定居意愿影响的结构方程模型。这些城市是从中国的4个主要城市群中抽取的,包括渤海湾城市群、长江三角洲城市群、珠江三角洲城市群和成渝城市群。作为中国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区,四大城市群的GDP总量约占全国的一半,这吸引了大量的流动人口在此工作和生活。特别是考虑到,在不同规模的城市中,影响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路径可能不尽相同,为了避免这种不同所造成的影响路径差异,本节在我国的四个主要的、规模相近的城市群中选择超大和特大城市作为样本。
本文数据来自于2017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CMDS),经过数据预处理,共得到了11956个有效样本。鉴于CMDS的调查问卷只包含受访者所从事的行业信息,本文依据国家统计局制定的《三次产业划分规定》第三版,将受访者所从事的行业映射为对应的产业。具体样本构成如表1所示,所有的样本按照其所从事的产业被分为了4类,分别为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和无业。但由于从事第一产业的流动人口样本数过少、无业流动人口不具有就业质量的特征,本文在实证部分仅对从事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进行研究。在本文所选取的城市中,第二和第三产业的样本数超过了8600,在所有样本中的占比约为80%,足以支撑实证研究。所有数据共包含387个特征,按照上文的模型假设,经过变量筛选,从CMDS中选择了9个特征分别用于描述个人就业质量、心理认同和定居意愿。调查数据的编码遵循CMDS的默认值,并采用无职业来填补职业相关变量的缺失值,将其编码为0。此外,用于测度产业结构的经济数据则来自于中国国家统计局。
表1 流动人口样本的构成
产业结构、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都是对多种因素的抽象和概括,难以直接观察和测度。因此,本文将其表示为三个潜变量,并且用观察变量来对其进行表示,表2展示了模型中包含的所有观察变量。
表2 变量定义
1.产业结构测度
在测度我国产业结构的水平时,前人学者们往往从三个方面进行考虑,分别是产行业结构合理化、产业结构高度化(18)周振华:《产业结构优化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5页。以及各产业在经济中发挥的不同作用(19)王玉泽、罗能生:《对外直接投资对母国收入差距的影响效应——基于跨国面板数据的研究》,《中国管理科学》,2019年第4期。。例如,干春晖等在构建产业结构合理化指数时引入了泰尔指数来表示产业结构与均衡状态的偏离(20)干春晖、郑若谷、余典范:《中国产业结构变迁对经济增长和波动的影响》,《经济研究》,2011年第5期。,并采用第三产业产值与第二产业产值之比作为产业结构高级化的度量。付凌晖将产业增加值占比视为三维向量中的一个分量,进而将产业结构高级化指数定义为由高到低排名后的三向量时间的夹角(21)付凌晖:《我国产业结构高级化与经济增长关系的实证研究》,《统计研究》,2010年第8期。。本文结合前人研究的优点,在考虑产业结构水平时,除了考虑各产业的产值外,采用了张治栋等(22)张治栋、黄钱利:《产业集聚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基于空间计量和面板门槛模型的实证分析》,《当代经济管理》,2021年第2期。提出的产业结构合理化指数和产业结构高度化指数测度城市产业结构的优劣和合理性,其计算方法如公式(1)和(2)所示:
(1)
(2)
其中,i和j分别代表第i和第j产业;Gi为第i产业的GDP;Li为第i产业的就业人数占比。
此外,前人研究表明,产业聚集效应对个人就业质量有显著的影响(23)孔祥智、何欣玮:《县域城镇化与乡村产业振兴何以协同——基于桃园示范区案例的分析》,《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6期。,因此本文计算各产业的区位熵和协同聚集水平来测度产业集聚效应的水平,从而更合理地解释产业结构优化对个人就业质量的影响,计算方法如公式(3)和(4)所示:
(3)
(4)
其中,LEi为区位熵,SGi,j为协同聚集的水平;c代表城市。根据公式(3)和(4)可计算变量X1、X2、X3、X4、X5、X6。
2.个人就业、心理认同和定居意愿测度
就业是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生存和发展的先决条件,本文采用职业、就业身份和单位性质三个变量来测度流动人口的个人就业质量。前人研究表明,流动人口的职业对其定居意愿具有显著的影响。不同的职业往往代表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工作环境和社会地位,从而塑造了个体对定居地选择的倾向和偏好。就业身份也是一个影响定居意愿的重要因素,流动人口的就业身份往往直接关联到其对定居地的选择。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人可能更倾向于选择长期定居,而更多从事临时性工作或者独立创业的个体,可能更倾向于选择更加灵活、适合创新和发展的地方作为暂时居住地。此外,流动人口所处的单位性质意味着不同的职业环境和发展机会。机关、事业单位以及国有企业往往提供相对稳定的工作和较为完善的福利体系,这些都将为流动人口带来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全感,从而增强其定居意愿。相比之下,企业则会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潜在的经济回报,但也伴随着更大的市场不确定性和竞争压力。
流动人口的心理认同则主要包含四个变量:本地喜爱度、本地关注度、融入意愿和本地接纳感知。本地喜爱度和关注度可以揭示个体对所在地区的情感倾向和关注程度,融入意愿反映了个人愿意投入当地社区并融入其中的意愿程度,而本地接纳感知则反映了个体对所在地区居民的接纳感受。这些变量相互补充,综合考虑了个体对所在社区的认同感和接纳感,从而较为全面地测量了流动人口的心理认同情况。
本文采用两个变量来测度定居意愿,即入户籍意愿和居留意愿。入户籍意愿反映了流动人口是否愿意获得当地户口,即是否有意向获得法律上的身份认可;而居留意愿则反映了流动人口是否有意愿在当地持续居住和发展。此外,由于CMDS问卷中的上述两项将“是”编码为1,“否”编码为2,与模型假设的方向相反,所以本文将其重编码为0“代表否”,1代表“是”。
结构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SEM)是一种被广泛应用的统计模型,它采用路径分析和假设检验来研究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在结构方程模型中将所有的变量分为观察变量和潜变量,潜变量表示一些无法直接观察或测量到的抽象概念,而观察变量则是用于描述潜变量的一些变量,观察变量可以直接从数据中得到。结构方程模型由多个测量模型和一个结构模型构成,每个测量模型描述了一个潜变量及其对应的一组观察变量之间的关系,而结构模型则描述了潜变量之间的关系。
在本文中,将产业结构、个人就业、心理认同和定居意愿建模为潜变量。如前文所述,城市产业结构为流动人口的就业提供了客观条件;城市产业结构的聚集和协同发展以及各产业的发展也对流动人口的心理认同有直接的影响。因此,本文将产业结构作为结构模型的起点,并直接连接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心理认同是指流动人口不再认为自己是城市中的外来群体,而是把自己作为城市的一部分来对待。但是心理认同是建立在主观上可接受的个人就业情况之上的,因此,个人就业质量是影响流动人口心理认同的因素。最后,鉴于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对流动人口定居意愿有直接影响是一个得到了学界普遍认同的观点(24)吴开泽:《安居与乐业:大城市外来青年人才定居意愿影响因素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4期;胡斌红、杨俊青:《乐业才能安居——就业质量对农民工城市定居意愿的影响》,《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党云晓、张文忠、谌丽等:《居住环境满意度对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影响》,《西北人口》,2021年第5期;胡雪萍、康远志:《流动人口家庭化迁移与城市定居意愿分析》,《统计与决策》,2021年第19期。,并且定居意愿是本文的研究对象,因此本文将定居意愿作为结构方程的路径终点。
综上,本文构建如图1所示的理论模型,其中箭头标号表示该路径的假设。产业结构、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都对流动人口定居意愿具有直接影响,并且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均作为中介变量。
图1 定居意愿的结构方程模型理论框架
具体来说,该理论模型分为结构模型和测量模型,其中结构模型包含:
(5)
(6)
(7)
测量模型涉及到每个潜在变量及与其对应的观测变量之间的关系方程,4个潜在变量共对应17个方程,此处为了节省篇幅,仅列出潜变量个人就业和定居意愿与其对应的观测变量之间的方程:
(8)
(9)
(10)
(11)
(12)
多群组结构方程模型是一种可以同时估计和比较两个或多个群体的结构方程模型。本文对从事第二产业的流动人口样本和从事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样本,按照基准结构方程模型,建立了多群组结构方程模型。
首先对观察变量进行可靠性检验(由于CMDS数据库被广泛研究,忽略效度检验,仅对其进行信度检验),观察变量总因子的Cronbach's alpha为0.613,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的Cronbach's alpha为0.677和0.837,这表明本文对变量的使用具备可靠性。其次,采用RMR、RMSE、GFI、CFI、NFI、TLI三个指标来描述多群组结构方程模型的拟合优度,如表3所示,第二、三产业群体在该结构方程模型下都取得了处于适配范围内的拟合优度,这表明本文所建立的理论模型和基准模型的有效性和合理性。
表3 模型拟合优度
通过极大似然法对模型进行参数估计并进行假设检验,如表4、5所示,***、**、*分别代表该路径系数在0.01、0.05、0.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了显著性检验。结构模型部分的结果如表4所示。在第二产业人群和第三产业人群的两个群组中,CR统计量的值均在0.01显著性水平下通过了检验,这表明本文所建立的结构方程模型有效的描述了潜变量之间的影响路径与结构关系。从路径系数的大小来看,本文所假设的影响路径在第二产业群体中表现得更强,其路径系数估计值至少比第三产业群体高0.1。在第二产业群体中,结构模型的路径系数最大的是个人就业到定居意愿,达到了0.671,即当其他条件不变时,个人就业质量每增加1个单位,则定居意愿将增加0.671个单位。在第三产业群体中,结构模型的路径系数最大的是心理认同到定居意愿,达到了0.476,即当其他条件不变时,心理认同每增加1个单位,则定居意愿将增加0.476个单位。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两个群组中,产业结构对个人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的路径系数都为在0.01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的正值,这支持了本文的假设H1和H2;个人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对定居意愿的路径系数也都为在0.01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的正值,这支持了本文的假设H3和H4;假设H5也在0.01显著性水平下得到了支持。
表4 结构模型参数估计与检验
测量模型部分的参数估计和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所有的路径系数均在0.01显著性水平下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其中二、三产业协同聚集水平、职业、本地关注度和入户籍意愿的路径系数为1,且缺少相应的参数估计和假设检验的结构,是因为在构建测量模型时,需要对每个潜变量均假设某一观察变量的路径系数为1,方能对剩余观察变量的路径系数进行估计。因此,测量模型和结构模型的各个变量路径系数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表明可以进行深入的分组路径分析。
表5 测量模型参数估计与检验
多群组结构方程的标准化后的路径系数估计值如图2和图3所示。本章将借助标准化后的路径系数对从事第二和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进行分析。
1.第二产业群体的定居意愿路径分析
从事第二产业的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影响路径如图3所示。从直接效应来看,个人就业对定居意愿的影响路径系数为0.419,即,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个人就业质量每提高1个单位,定居意愿将提高0.419个单位。在第二产业群体中,个人就业质量对定居意愿的直接影响程度更大且更显著。心理认同对定居意愿的影响路径系数为0.615。从间接效应来看,产业结构对个人就业质量的直接影响系数达到了0.850,对心理认同的直接影响系数为0.584。这表明个人就业在产业结构对定居意愿影响的中介变量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即个人就业质量这一变量在产业结构对定居意愿的影响中的中介效应更强。同时也说明了,第二产业群体的就业质量受产业结构水平的变化十分敏感,产业结构水平每提高1个单位,个人就业质量将提高0.850个单位。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心理认同作为个人就业影响定居意愿的一个重要的中介变量,其路径系数为0.452,同时,产业结构对心理认同的影响系数为0.584,这说明心理认同通过产业结构所造成的影响更广泛,心理认同发挥作用的路径主要是通过产业结构进行的,即产业结构→心理认同→定居意愿这一路径。因此,为增强从事第二产业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应从优化产业结构的角度着手,具体表现为提高对现有产业结构的认同度,促进对生活便捷性、生活质量的满意度,提升其生活幸福感,进而提高其心理认同程度。本文认为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可能是由于第二产业中的流动人口更注重生活质量、社会融入和个人满足感,这些都是该城市产业结构所带来的,而不仅仅是职业本身。此外,第二产业可能存在一些非正式的就业机会,例如临时工作、小型企业或自由职业,这些工作或许没有稳定的职业发展空间,人们更加倾向于根据当地的产业结构决定自己的定居意愿,会通过生活满意程度和与社区的情感联系来评估自己的幸福感和心理认同程度。因此,在考虑第二产业中的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时,需要更多地关注他们对现有产业结构的认同度,对生活便捷性、生活质量的满意度,对社交和文化的需求程度,而不仅仅是提供就业机会。这可能包括提供更多的社区活动、文化活动和社交支持,以增强他们在社区中的归属感和心理认同。同时,政府和社区组织可以采取措施改善住房条件、基础设施,提高环境质量,进而提高这些流动人口的生活满意度,促进他们更好地融入社区,建立更强的心理认同。
图2 第二产业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结构方程模型
2.第三产业群体的定居意愿路径分析
图3展示了从事第三产业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的影响路径。从直接效应来说,与第二产业人群相比,个人就业和心理认同对定居意愿的直接效应更为均衡,其路径系数较为接近,个人就业的路径系数为0.622,心理认同的路径系数为0.591。这表明在第三产业群体的定居意愿中,外在的个人就业质量和内在的心理情感认同发挥着近似相同的重要作用,这种现象反映了第三产业群体在定居意愿形成中的特殊性。
图3 第三产业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结构方程模型
相较于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群体的心理认同在其个人就业对定居意愿的影响中的中介效应更弱,个人就业直接影响心理认同的路径系数仅为0.058。这表明对于从事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工作的收入、身份、性质等与其内在的情感联系和个人身份认同的关联更弱。从间接效应来说,个人就业作为产业结构影响定居意愿的中介变量的作用更加显著,产业结构影响个人就业的路径系数达到了0.920,而产业结构到心理认同的路径系数仅为0.166。这表明产业结构的变化对于个人就业状况具有更为重要的影响,进而影响到了定居意愿。第三产业与第二产业不同,产业结构对于个人就业的直接影响极为显著。这意味着产业结构的改变,无论是由于新的市场需求、技术革新还是其他因素,极大地影响了第三产业群体的就业质量。这种直接的影响也进而对其定居意愿产生深远影响,暗示着从事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在选择定居地时会十分重视其工作机会和条件。另一方面,产业结构对心理认同的影响路径系数较低,这显示出即使产业结构发生变化,但对于从事第三产业的流动人口来说,这种变化对其内在情感认同和社会联系的直接影响相对较小。这表明第三产业群体更多地侧重于工作机会和条件,而不是产业结构变化对其个人情感认同的直接影响。
3.两群体的定居意愿路径对比分析
从事不同产业的流动人口往往具有完全不同的专业背景、生活条件与心理情感。第二产业的人群通常从事制造业、工业生产等工作。在城市社会现实中,这个群体更集中于工业化城市或者工业园区。第三产业则包括服务业、金融业、信息技术等领域。这个群体在城市社会现实中可能更多地分布在城市中心或商业区。因此他们在居留意愿的影响路径上也差异很大。在产业结构对个人就业的直接效应中,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群体的直接效应系数分别达到了0.850和0.920,这表明流动人口所从事的产业类型对该路径存在调解效应。在产业结构对心理认同的直接效应中,这种调节效应则更加明显,第二、三产业群体的系数分别为0.584和0.166,呈现出显著的差异。因此,流动人口所从事的产业对两个产业结构的直接效应均有显著的影响。
上文已经单独分析了各个产业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路径,总的来说,两个不同产业群体在定居意愿路径上表现出了不同的特点。首先,在第二产业群体中,就业对定居意愿的直接影响较强;在第三产业群体中,个人就业对定居意愿的影响则较弱。其次,在第二产业群体中,产业结构对心理认同的直接影响较大,而在第三产业群体中,这种直接影响则相对较小。第三,从不同产业群体的定居意愿路径分析可以看出,各个群体的主要关注点存在差异。第二产业群体更多的关注城市的产业结构,而第三产业群体对工作机会和条件更为敏感。总的来说,心理认同和产业结构对于定居意愿在各群体中均有显著影响,而不同产业群体对这些因素的重视程度和影响机制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差异。个体对定居意愿的关注重点以及对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的侧重程度随着从事产业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同时,对两个群体的路径分析也显示出他们的一些共性。例如,心理认同在两个群体的定居意愿形成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对定居意愿均有直接影响,表现出较为稳定和显著的路径系数;产业结构对个人就业的直接影响在两个群体中都十分显著。
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大背景下,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正在持续进行,如何提高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实现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是学界广泛关注的话题。但是,现有研究往往仅从流动人口的个人属性方面来建立模型,根据模型解释其定居意愿的影响因素和影响路径。这种思路忽视了产业结构等客观因素在塑造流动人口个人属性及定居意愿方面的作用。此外,从事不同产业的人群在生活环境、就业质量和心理情感等方面往往具有很大差异,在探讨其定居意愿时需要被单独研究。按此思路,本文借鉴前人研究,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对产业结构影响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路径和机制展开研究。具体来说,本文首先从理论上建立了产业结构通过影响个人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从而影响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结构方程模型,并验证了流动人口所从事行业的行业类型在该影响路径中存在显著的调节效应,以及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在该路径中的中介效应。其次,本文利用2017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从中选择了4个城市群共12座城市的样本,并将所有的有效样本按照其所从事的行业分为了两个群组,在理论模型基础上建立了多群组结构方程模型,并对各群组分别进行了参数估计、显著性检验和分析。研究发现,从事不同产业的流动人口在定居意愿路径上存在着显著差异。第二产业群体注重就业质量,第三产业群体则同时看重心理认同和就业。尽管各产业的流动人口有着不同的关注点,产业结构对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的影响程度在不同的产业人群中也存在差异,但是个人就业质量和心理认同都在流动人口定居意愿的形成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中介作用。
研究不同产业流动人口在定居意愿形成路径上的差异,对实现“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具有重要意义。首先,有助于深入了解不同产业从业者的需求和关注点,为制定更为精准和差异化的城镇化政策提供了重要依据。其次,对不同产业人群的定居意愿和影响因素进行研究,能够为政策制定者和决策者提供借鉴,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和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促进人口流动与城市发展。此外,有助于加深对心理认同和就业质量对城镇化的影响机制的理解,为实现更加以人为本和社会可持续的城镇化路径提供理论支持。最重要的是,通过研究不同产业群体的特点和关注重点,可以为未来城镇化规划和人口政策提供有针对性的建议,从而实现更加全面的城镇化发展。
基于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首先,了解并考虑不同产业流动人口的需求,制定差异化的政策。对第二产业群体,政策应关注于提供良好的工业区生活环境和职业发展机会,优化产业结构;而对第三产业群体,政策在强调提供更多就业岗位的同时,改善城市环境,提高生活质量。其次,提供符合各产业流动人口需求的就业机会,并为他们制定培训计划,提升技能水平。对第二产业流动人口,提供技术、工业生产相关的培训;对第三产业流动人口,提供服务行业、信息技术等相关培训课程。同时,城镇化政策应包括改善不同城市基础设施,提供包括教育、医疗和社会服务在内的全面社会服务,满足各产业人群的生活需求,提高居民的生活质量,促进不同产业的流动人口具有归属感,增强其居留意愿。第三,尽管两种产业流动人口的定居意愿路径差异很大,但是心理认同对其定居意愿的影响都是显著的。政府应该更加注重满足不同产业群体的心理需求,例如可以设立产业定向的文化交流项目,通过展览、座谈会等形式促进不同行业从业者之间的相互交流与了解,推动形成多元化的社区文化,提高流动人口定居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