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迪
县衙里送来消息,大土匪李光头窜至鲁东南了。
对老街这块富土,李光头早已垂涎三尺。
大奶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家里那么多店面铺在外头,东家海爷又去南方谈生意了,火快烧到眉毛了,谁来拿个主意?
海爷临走时交代大奶奶,外事交给李大掌柜,内事去问吴管家。大奶奶便找吴管家商量。吴管家身子微微一倾,抱拳道:“东家和大奶奶對我恩重如山,大奶奶若是信得过,我必誓死相守。”
大奶奶明白了吴管家的意思。第二天,大奶奶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烧香拜佛求平安,连饭都是让人送进去吃的。府上大小事务,大奶奶一概不管不问。
修墙加高,深挖地道,看家护院,吴管家需要很多人手,但他不想雇太多陌生人,家丁又不够用,吴管家就把粗使的婆子、灶前的伙计全部支了出来。府上原本有大小灶之分,小灶是给主子用的,做的都是些精细的食物;大灶则是给佣人设的,做的饭食自然粗一些。从这天起,府里上上下下就在一个缸里吃水,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大灶里有一个叫马鲁的伙计,黑黑胖胖的,手脚很大。刚进府的时候不黑不胖,眉眼倒也清楚,府里安排他给前院扫个地、打个杂什么的,后来不知怎么越长越黑,愈加高胖,看起来有些凶,吴管家觉得放前院不合适,就把他支到大灶里了。马鲁平时不沾锅边,只是挑水、劈柴、搬菜,他有的是力气。
这时候,吴管家倒是想起了他的模样来,便把他抽了出来,搁到了前头。
一时间,到处都能看到马鲁的身影。
一般情况下,匪盗如果要拔谁家,必定会安排几个人打扮成挑筐卖货的小贩,在他家门口来往几趟,甚至蹲上一阵子,踩个点。因此,一大清早,马鲁就会带两个人,一左一右高高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眉头紧蹙,对着一条街怒目而视。若有小商小贩对着海府门口摆摊,或是停在门口歇脚,马鲁必定上前将其轰走。这时,那些小商小贩别说跟马鲁对骂两句了,就是跟马鲁横个眉瞪个眼,马鲁都会带人把摊子给掀掉,任那些瓶瓶罐罐、蔬菜瓜果到处滚落。时间一长,别说行人了,就连小狗小猫路过海府门前,都要耷拉着脑袋,急匆匆地溜掉。
吴管家担心土匪拉财神(绑票),便让府里的主子不要出去晃悠。海爷的女儿晚秋,娇生惯养的,吃不惯大灶里的东西,想吃点零嘴,就让丫鬟去买。其他守门的伙计,见到晚秋的丫鬟出门回来,也就打个招呼,说笑几句,直接让进去了。可只要马鲁在场,他看到了,都要盘问几句,说话间,左挑一下篮子,右掀一下盖子,斜着眼往里头瞅。起初,丫鬟看不惯,冷笑道:“怎么,我还能把土匪装到篮子里?”马鲁嘴上倒是没说啥,但等丫鬟下次出来,仍旧变着法儿跟丫鬟磨一阵子。丫鬟告诉小姐,小姐气不过,找大奶奶说理,却被大奶奶教训了一通。如此一来,丫鬟也不敢有脾气了,只能面儿上服软了。
海府里雇的家丁小厮,大都面相周正、精明能干,会察言观色,可真要遇到事儿了,拿不动刀枪、没个缚鸡之力哪成?吴管家便让大伙儿没事舞个棍棒,练练拳脚,长点气力。
马鲁以前在府上劈柴、挑水,在海府里算最高大、最有气力的。每当大伙儿凑在一起舞枪弄棒时,马鲁总会挽着袖子过来,捏捏这个的肩膀,踢踢那个的屁股,试试人家的拳脚,也让人家试试自己的拳脚,吆来喝去,发出一阵阵嘿哈声,引得府里的老少都来看。
每次吴管家路过,见状,会驻足看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笑笑。
如此,前后折腾了个把月。一天,衙门里有官差来,说李光头被朝廷给剿了。
吴管家恭送官差出门后,转脸便让人把几座临时建造的墙给拆了。砖石木瓦,连车带筐地往外运,足足运了三天。
那几天,马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运送废砖石的车子,眼中像是熄掉了一盏灯火。
收拾完毕,大灶小灶的伙计、婆子,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但马鲁没有回到大灶上。吴管家给了他一些工钱,让他回家去了。
一日,大奶奶正带人收拾后院的花园,支使两个小厮把一些砖瓦花盆搬过来运过去的。花盆很重,其中一个被小厮失手碰裂了。
大奶奶嗔怪了小厮两句,转脸问吴管家:“家里好像有个叫马什么的黑大个儿,挺有力气的,喊他来抬呀。”
吴管家正想着怎么回大奶奶,不料,大奶奶指着一处对小厮高喊:“轻点儿,轻点儿,别碰着花骨朵儿!”
还没等吴管家张嘴,大奶奶已经走到一旁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