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新亚
操场草坪上、跑道上是夜跑的同学,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但是在夏夜月色里,大家偶尔一个对视,眼神交换,相视一笑,青春自由的气息就顺着草香与月光散开了。
小姐妹走在我的旁边,哭丧着一张脸和我谈论起了“育弟妹”的话题——我俩都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小姐妹弟弟的考试成绩刚刚出炉,分数太低,把小姐妹吓得措手不及。她忍不住向我大吐苦水:“我早就告诉他了,我们家条件不算好,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你看看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考得一塌糊涂!”
这确实引发了我的共鸣,让我也想起我家那个“神仙”,没有人能够把他从电子游戏的诱惑中解救出来。他说了,就算是灵魂已经腐朽,还会从坟墓中跳出来,嘶吼一句:“别救我,我是自愿的!”
我熟练地安慰起了小姐妹:“我家那个不也是这样吗?我让他多看名著,他说哪有漫画有意思;我让他多背单词,他说最近流行‘佛系,让我一切随缘;我让他看看自己的成绩,他说不是还好吗,还没到倒数第一,后面还有八个人呢!”
不说还好,越说心中越痛苦,我忍不住倾诉道:“早上我妈发微信给我,说弟弟英语成绩出来了,你知道几分吗?”
小姐妹配合地后退一步,揪起了袖口,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二十七分,”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二十七分啊,我在地上踩一脚答题卡,都不止二十七分。”
九点半的晚课下课铃声响起,我看着远处教学楼的灯光,脑海中闪过念头:现在的我在过年时候的餐桌上,面对许久不见的表弟、表妹,会问什么问题?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我恍然發现,还是青春年华的我好像已经变成当初自己最讨厌的大人模样了。这确实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开明的好姐姐,我能够容忍弟弟幼稚的想法,配合他去一些他想去的地方玩,陪他去景点里价格比门口高出三倍的地方买纪念品,带他去吃一直不被允许吃的炸鸡汉堡……我觉得自己已经比爸爸妈妈好多了,至少我足够亲民,足够“民主”。
我也是学生时代过来的嘛,所以非常清楚弟弟的小心思。不正确的东西当然得纠正,比如面对一些挫折,怎么能逃避呢?
我逐渐开始忘记,之前那些大人带给我的尴尬、不满、伤心、难过,当时的我在心中抱怨的“为什么大人只看成绩,而不看其他东西”“为什么他们不能关注别的”,现在也被我自然而然地归类成为一个逃避考试与测试的借口。
我成功地把自己置入了大人的立场,已经被完美地社会化了,我学会了用指标去量化和衡量一些东西。身为大人的我当然不能容忍那些“幼稚”的行为,我们做事要讲究效率,讲究性价比,讲求回报率,不切实际的东西就不要做,对你未来没有帮助的停留也不需要有……
《小王子》中有这样一句话:“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但这很少有人记得。”当时,看到这本书的我坚定地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忘记的!那些大人是多讨厌啊,在各种事物中迷失自我,丢失梦想,做着并不喜欢的工作,说着违心的话语,交朋友甚至不是因为兴趣相投……然而,时光确实是醉人的酒,晕在时光中的我早已忘了儿时的诺言。
现在的我已找回了儿时的想法——我不想变成讨厌的大人。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永远“长不大”,我已经能够理解在现实压力下那些梦想的丢失,那些言不由衷,我知道“小孩”在“大人”的世界中始终是异类。
我想要的是把“讨厌的”去掉,真正地站在“小孩”与“大人”的立场上观察世界,左边眼睛是大人,右边眼睛是小孩。我想要在成为大人的同时,心中住着个小孩,我包容她的独特个性与不完美,我爱她的小性子,我不会责怪她无伤大雅的错误,我会永远包容她——就像我将要包容弟弟一样。
我想要在秋日里纷纷扬扬落下的银杏叶中停留一次,右边眼睛为这样的美景赞叹,左边眼睛计算一下写一篇这样的美文的性价比,嘴上和弟弟说着:“再看五分钟,你就老老实实回去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