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事物,无论是山、是水,还是天,在我看来都是风流的。即便是乞丐,也让我想到过去寒山与拾得的身影。
这是后藤朝太郎(1881—1945)对中国文化的基本宣言。这位五十多次前往中国的日本人,并不讳言自己“精神中国人”的身份。1881 年,后藤出生于日本爱媛县,早年在第五高等学校求学,师从儿岛献吉郎(1868—1926)。1903 年,入东京帝国大学,同窗有桥本进吉,学弟有金田一京助。后藤受业于著名语言学家上田万年(1867—1937),1912年研究生毕业,后藤已确立了语言学家的身份。1918 年至1926 年,作为东洋协会大学教授,后藤曾二十多次前往中国。他的研究也随之发生转向。此期他提倡“新支那学”,认为应当在传统经史及文学以外,基于文明史的角度去理解中国社会与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从1927 年直至1945 年去世,后藤主要以“中国通”的面目出现在日本人面前,他不断告诫日本人,他们从前对中国的认识都是片面和不准确的,以此持续批评日本的对华政策。由此,他曾遭逮捕,授课讲义也被审查。最终,他死于有轨电车轮下,有人说他是被暗杀的。
后藤朝太郎著作概说
后藤的写作速度十分惊人,在研究院读书期间已撰写了7 部语言学相关著作。终其一生,后藤写下了一百多部著作,包括《汉字音の系统》《文字の研究》《文字の沿革》《中国风俗の话》《南洋の华侨》《文字史》等,绝大多数内容是关于中国的(相关论述见李庆《日本汉学史》)。
鲁迅关于中国国民性的讨论,也受到后藤的影响。在鲁迅藏书中,有两种后藤的著作,分别为《支那文化の研究》(大正十四年,东京富山房出版)、《欢乐的支那》(大正十四年,东京日本邮船会社出版)。鲁迅1925 年10 月26 日记记载:“往东亚公司买《支那文化の研究》一本。”这本书还被鲁迅写入该年书帐中。鲁迅还读过后藤朝太郎的《支那の体臭》,对书中揭露中国国民性的负面情况,多有不满。1933 年10 月27 日,鲁迅给陶亢德写信说:“后藤朝太郎有‘支那通之名,实则肤浅,现在日本似已失去读者。要之,日本方在发生新的‘支那通,而尚无真‘通者。”
在整个学术史上,后藤有其特殊贡献。1908 年,他出版了《现代支那语学》。这是世界上第一部从现代语言学角度系统建构汉语语言学理论的著作,在现代汉语语言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
文化是后藤众多著作不变的核心。在《支那的文化研究》一书《自序》中,他说:“不了解其社会文化的情绪、趣味性,就很难触及支那民族生活的核心。支那文化不论其如何发达,推移变化,仍处于所有生活价值的中心,此乃万古不易。”这其中,文人趣味和享乐主义又是后藤著作中的两个重要命题。形成于明治、大正时期的中国文人趣味,成为日本人文化亲华人士的普遍追寻,甚至造成一种刻板印象,却也是后藤一辈子希图从中国探寻的。至于享乐主义,则体现在后藤所著《欢乐的支那》一书中。该书描绘琴棋书画、饮食玩乐、声色犬马。甚而认为中国社会各阶层乃至乡党家庭朋友间,至今仍以欢乐第一为宗尚,欢乐即中国民族之生命所在,也是终极目的。如今看来,这书的格调只能代表后藤的臆见,很难用来概括中国。
后藤的著作太多,有时不免重复,甚至流于肤浅。但我们并不能因此深责于他。他著述欲望太过强烈,而市场的需求又诱导他写出更多。他想把所认识的中国介绍给更多的日本人,偶尔就难免滑入粗制滥造。三石善吉在《后藤朝太郎与井上红梅》一文中就批评后藤“滥发拙劣作品;重复以往作品;无视进步变化中的中国”,可谓正中后藤要害。
可是,诚如著名学者竹內实(1923—2013)所言:“他(指后藤)的中国观,即使在今天,也许都可以代表着大部分日本人中国观的平均值。”我们想要对日本人的中国观有所了解,后藤的书就不能不翻一翻了。
《土豪》一书的基本看点
《土豪:近世中国富裕阶层的生活》(汉译名,原书名《支那の土豪》)是一本讲述“土豪”生活趣味的书籍。这里的“土豪”与当下网络语境中的“土豪”略有差别。在中文词汇中,财大气粗、缺乏品位的炫富人士,往往被贴上“土豪”的标签。可这个词并非中国独有,英国人诺布利在《这就是英国》一书中指出英国也有“土豪”,且这个词语尽管略带贬义,所代表的阶层却贯穿整个历史过程。那些“手里有几个臭钱就四处炫耀的人”在英国资本主义爆发时代屡见不鲜,在中文网络世界中,它们更是遭到揶揄。一切有钱的、或看似或假装有钱的人,都被人笑嘻嘻地视作“土豪”,最终成为群体狂欢的笑料。
如今,人们早已忘记“土豪”一词在历史上的政治紧张性。这个词语在20 世纪前半叶中国社会语境中,往往和“劣绅”并用。它和地主、地方豪强有相当的关联。当褪去政治符号时,“土豪”一词令人们想起财富,想起炫耀性消费。中国的“土豪”,在古代始终是中国文化在基层社会的捍卫者。他们有钱,还具备文人审美趣味,某些方面和“绅士”同类,故而他们的文化修养也值得言说。
在《土豪:近世中国富裕阶层的生活》中,“土豪”可能是描绘后藤笔下这类人更为准确的一个词。这群人富有,也炫耀财富。他们身上有中国文人的趣味,但并不至于十分精英。他们难以跻身庙堂之上的士大夫审美,却带有可爱的乡村朴野之趣。
在这部书中,后藤描绘了中国土豪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婚礼、养生之法、饮食、书画、砚台、工艺品、茶事、园林等,意在说明“中国的土豪在中国文化史上对文化保存和文化鉴赏方面有巨大贡献”。土豪的生活,不过是他认识中国文化的捷径。
对中国文化十分崇敬,无比向慕中国文人的生活,是后藤此书的基调。他对文人墨客的定义是:“在中国的大自然里品味精神文化之幽玄,视世相变迁与人情机微为过眼云烟,寄情于诗文书画,能如此悠然度日之人。”在他笔下,中国是充满文人精神的国度。他认为:
在中国,即使是整日拿着算盘在街头巷尾跟人斤斤计较之辈,看见月上东山,也能想起古人的诗句与旁人共吟,或者从口袋里拿出葫芦做的虫笼,与客人共赏秋虫的鸣叫。即使是一心只想着赚钱的人,也能和客人谈论文玩的来历传说,有一种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向人介绍轶事的从容。他们还能用笔写下有关某件文玩的回忆,字迹隽美,笔底生花。还有一些人在乡间耕种,以水牛为友,目不识丁却有着文人般的心境。
后藤心目中的中国,人们从容淡定、不骄不躁,优雅得不可方物。如果不是后藤的笔,我不敢确信古老的中国曾是如此美妙的存在。然而这样可爱的中国应该确切地存在过,不然,木心怎能写下《从前慢》,而《儒林外史》里南京的菜佣酒保,又为何浑身散发着六朝烟水气。感谢后藤,为我们揭开传统中国温情脉脉的文化面纱。
中国文化的文人心态,令人着迷之处在于从容,在于顺其自然、不疾不徐。中国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似乎都被编织进书画雅玩中。后藤注意到“中国人能不紧不慢地制作器物,而看看日本人做的东西,那么齐整,怎么看也看不出从容感。可是,中国器物中的从容从何而来,明明同为东方人,为何中国工艺能有此般大陆式的从容?”他希望中国人的这份从容,能够为日本人虚心学习。
本书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十分关注中国文化里的“物”。无论是对生活空间的园林,还是对文学空间的诗书画,都往往从“物”的视角表达关切。后藤在分析中国文人趣味时,特别提到砚台、书籍和楹联;描绘中国婚礼时,注意的都是婚礼场合的各类摆设;提及中国长生之法时,他详细记载了各类药酒的物质成分。无一例外,“物”是他看待中国文化的角度,是他认识中国的有形的秘道。
这种细微的观照,体现了他眼光的独特,也是漫游者心态的演绎。对一位游观中国者而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物”,然后才是人们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对于物的兴趣,使后藤对毛笔笔管上的刻字也如实记载,所记载的三十多条文字,包含不少商号名目,富藏诸多人文信息,构成工艺研究的重要材料。
由于后藤对“物”的关注,对一些传统技法和民俗记载得十分详细,可映射百年来的民俗变迁,他说:“在中国喝煎茶时,任何混淆味觉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桌子上。”此外,他还记载了中国的澡堂,在洗浴之后往往奉上一杯茶。这营业民俗,如今恐也消失。
后藤观照中国文化,还有一个根本性的视角,即注重不同艺术之间的联系。他认为,中国各项艺术并非切割,而是内部如针线一样紧密联系。各种器物之间交错模仿,互相渗透,这是一切讨论中国艺术者都应该注意的。后藤说:“中国工艺品可以说是古典美术品的一种延伸,与中国料理复杂多样的五味八珍有共通之处,又与庭园林泉的枯淡浓厚之趣相融。真正理解中国工艺者,一定对一般美术、建筑、料理、林泉等都有充分的同情与理解。我们说的虽然是中国工艺,可其实它与所有表现中国文化的分野属于同一体系,如文学、翰墨、演剧、料理、建筑庭园等。若對这些方面缺乏理解或同情,抑或是没有兴趣、无心欣赏,那就无法接纳中国工艺并将其作为兴趣。”后藤注重中国各种艺术内部关系的研究思路,令人想到德国学者雷德侯(LotharLedderose)的《万物:中国艺术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的确,中国人的宇宙观决定了各种文化模件在不同艺术门类之间游走。理解中国艺术,如“一粒沙中看世界”,是一通而万通的。
书中还记载了不少业已消失的文化现象。譬如古代藏书界独特的“写书根”场景就出现在后藤笔下:
入帙唐本的大开本,每一册的书脚上仔细写下的书名也让人觉得雅致。一丝不苟的细楷整齐排列,有种说不出的神圣庄严。可现在中国能写出这样字的人越来越少了。十年二十年前我在中国北部还见过这样的人,那人的书桌十分与众不同。桌上有两块十分平滑的板,中间夹着书,书脚朝上与桌面水平,字体大小按照每册书的大小进行调整。现在再找人写这样的字据说很贵。古典文献中记载“写书根”的材料十分稀少。
当我把这条材料告诉上海交通大学曾专门研究过“写书根”的林振岳博士时,他十分感慨。
如此看来,本书在一些方面仿佛中国古代的笔记,保存了大量鲜活的资料。例如书中全文抄录的《第一届中日名砚陈列会展品目录》,记载中日藏家所收三百多块名砚,一一编目。这是研究砚台的宝贵资料。
书中对于园林和砚台有特别的关注,那是后藤专业研究的主要领域。毕竟,他曾经写过《中国庭园》《中国风景庭园鉴》等专著。其中,对园林联语尤为注意,是后藤研究中国园林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他说:
中国不愧是文字之国,用文字营造庭园趣味的创意让人惊叹。不运用头脑是无法谈论中国庭园的,不认识、理解对联就无法造出中国庭园。联生庭,庭又为联增添幽玄之味,于是小园成了大园,无中生了有。个人生涯、荣枯盛衰、国运消长都能从庭园文学上反映出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联描写了院中的一木一名、一桥一亭,有一种将实际的中国庭园诗歌化、幽玄化、绘画化、崇高化、永恒化的魅力。……漫步园内,无论行至何处都能感受到文字、文学赋予庭园的雅趣。
文字赋予中国园林以永恒的生命,也给后藤以无穷的想象力。在此,后藤特别注意运用文化社会学的方法去剖析整个社会,这就令本书有别于走马观花式的游记。
后藤善于观察,也善于学习。在上海汇山码头附近的贝加尔路上,他看见一家店的招牌上写着“硍光镜架”,便用铅笔写下,向内山完造请教。至于街头招牌上的寻常文字,如“牛及弟粥、鱼生肉粥、鲜滑鸡粥、水色炒卖、腊味饭菜、什锦炒卖、各色汤粉”,也为后藤注意到。他的观察如此细腻,笔端也十分犀利,有时不免带着讽刺,令人莞尔。对这些中国文化现象,他在探究这类现象时发现,“咨询学者就更没有结果了。现如今不清楚这类事情似乎成了学者身份的体现”,不经意间就把学者嘲讽一番。
不留情面地批评其他学者,在后藤而言,是有底气的。因为,他的文字是从山川与实地走出来的。他曾去过九江十里铺的李盛铎故居,参观过济南万其谊的砚室,去过安徽歙州的砚山采掘现场。至于广东肇庆、山东青州等地,他也足迹殆遍,且曾考其山川、寻其泉流。大概见了四五万方古代名砚后,他才写下关于砚台的文章。1925 年,后藤操办第一届“中日联合古名砚陈列会”,展会在北京东单三条大和俱乐部举办,一百多人参会,陈列名砚一百五十余方,每方砚台上载“第号”“砚名”“特色”“旧藏家”“出品人”五项。后藤与周祥肇、金绍城、杨晋等老先生坐而论道,收获异常丰富。
与中国各界名流的广泛交流,增进了后藤的见闻。他的交游圈相当广泛,既与张宗昌、阎锡山、孙传芳等军政人物有交往,也与吴昌硕、陈衡恪等文化名人往来频密。1916 年,叶德辉寓居苏州,后藤朝太郎登门请教中国文字古篆流别,叶氏予以详细解答。
得益于漫游中国的经历,后藤特别崇尚实地漫游去学习知识,增进学问。那些埋首于书本的人,是被后藤看不起的。他认为,书籍不是僵尸,人不能中了书毒,变成书虫,丧失人情味,那样就违背了读书的目的。后藤认为,读书之余,人总要存几分磊落洒脱,存几分趣味,存几分超然。他说:“无论多么爱书,都依然应该活得像个人样,怀有广大的心胸抱负。”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正是以博大的胸襟、以行万里路的姿态去介入的。
归根结底,后藤认为,纸上谈兵对理解中国风物是不顶用的,要想认识中国文化,只能大量观看、品味中国的器物。说到底,后藤始终认为,日本人应该亲自到中国走一走,用心去理解,深入去体验。唯其如此,他们才有可能认识到中国工艺品十足的意匠和技法,体会到那无限的幽远与含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后藤此书,是亲闻亲见之作,贵在独抒己见,容或有谬误,却终令人感佩不已。
徘徊在中国与日本之间
这是一本受战争因素催生的书,书的价值也始终徘徊在中日文化张力之中,但它的功效最终超越国界,为所有寻找心灵寄托与人生兴味的人打开了一扇窗。
书中可解颐之处,俯拾皆是。如日本人结婚送一对砚台为贺礼,后藤的解释是:“以墨磨研,以研受墨,摩擦益久而益浴浓,而研不伤,譬之琴瑟好合,历久而爱情愈益深固云。”
得益于“异域之眼”,我们视作寻常的事物,他总能发觉有趣之处。比如关于名片,后藤认为:“中国人的名片不会像日本那样,连家住几号街都写得清清楚楚。说自己的老家在苏州就只写苏州,不会再细写下去,完全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这种比喻,新奇有味,非后藤之手不能办到。
有些赞扬,不经后藤之笔,我们是不易察觉的。例如,后藤觉得中国人特别健谈,总能不断抛出话题,不至于冷场。有时,他不免把中国吹捧得过分。例如,他曾对比中日两国的狗,以见两国风范的差异:
北京的狗很有大陆风范,和日本狗不一样。北京的狗大剌剌地躺在路中央,舒展四肢,睡得十分舒坦。……日本的狗即使想要睡在路旁,也得很小心地找个角落躲起来,免得被人杀掉。它们不敢奢望能把道路当作安全地带。
这恐怕是过度解读了吧!至于他将中国农村开放式的厕所加以宣揚,认为人与人之间十分坦然相对,仿佛具有魏晋风度,无拘无束。就更是盲目的认识了!他把想象的中国的文人趣味看得过于死板,非要用现实的中国去套他理想中的中国模样,难免荒腔走板,读来令人发笑。
不可否认,由于该书最初的读者面向是日本人,这就使该书在观察中国时,偶尔还不免流露猎奇的一面。在“中国奇谈”一节中,不惮笔墨记载文字细小的书籍、上海街头的侏儒、死皮赖脸的乞丐、年轻而沉稳的禅僧、太湖的水匪……这恐怕多半出于“窥私”的心理,于是滑入琐碎,格调也趋于低俗了。
正如1932 年1 月16 日,鲁迅致增田涉的信中说:“日本的学者或文学家,大抵抱着成见来中国。来中国后,害怕遇到和他的成见相抵触的事实,就回避。因此来与不来一样。于是一辈子以乱写告终。”后藤有些东西的确是乱写,而这些乱写,数十年以后读来,也有“误读”的历史价值。
游走于中日之间的后藤,在某些方面的批判,是超越了中日两国,而具有永久性的价值。如他认为日本的学校教育都是条条框框,过于逻辑和理性。而人生尚有可爱的一面,有人情味和个人兴趣的一面。这些中国趣味,尤其是文人趣味,才是日本学校教育中应该培养的“国际兴趣”。后藤认为,仅仅教授地理、历史、经济、交通等方面的知识是不够的,日本人想要真正了解中国,必须深入钻研中国气质、中国趣味。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中国人想要了解世界,又何尝不当作如是观呢?——后藤的思考可以触发我们中国人的思考。
不过,后藤始终是一个日本人,他写中国,是为了看日本。他觉察到中国人书画的厚重感,就想起日本书法的秀气、清淡。他发现中国人人能写字,就替日本账房酒保们不会写毛笔字惋惜。他说中国的砚台圆滑宽大、温润可爱,而日本的砚台则狭长木讷、十分局促。在中日对比中,他是善于发现中国优长的,他想给日本开药方。他认为,中国的瓷器、料理、建筑、庭园,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日本学习,日本也必须学习。
他甚而从中发现了日本国民性的局限,他认为中国画之所以艺术成就高,在于中国画家的体格十分健康,而日本画家往往神经兮兮,作画时身体也十分拘束。后藤是不惮于自曝日本文艺的缺陷的。后藤如此歆羡中国文人,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认为日本病了,而中国文化则是治疗的药方。这本书的部分目的就是疗救日本社会。在《遨游翰墨天地》一章,他注意到日本社会的普遍心态:
在银行啊公司里,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什么意思,已经干了十年、十五年的前辈都还没有坐上科长的椅子呢。真是前途渺茫又悲哀啊。
后藤开出的药方不是挣更多的钱,不是去创业,也不是什么进步的思想,而是转向诗歌,转向翰墨天地。他认为翰墨中蕴藏的是悠悠天地,是浩浩历史。“翰墨天地没那么多道理。无论什么场合都可顺势为之,大胆地跟着感觉走,或许还能开拓前人未曾到达之境。”他以为人当在世俗名利之外,开拓新的精神空间。翰墨天地,正是精神放松与心灵自由的所在。
这令人想到朱光潜的《谈美》,朱光潜说:“慢慢走,欣赏啊。”又说:“现在青年不应该再有复杂错乱的心境了。他们所需要的不是一盆八宝饭,而是一帖清凉散。”20 世纪40 年代,全世界都陷入空前激烈的争夺,睿智的人却仍在呼唤精神的药方。在他们看来,唯有幽深邃远的文化,才足以涤荡社会的喧嚣与躁动。《土豪:近世中国富裕阶层的生活》曾是后藤救援日本社会和文化的精神药物,时过境迁,今人阅读此书,且不妨将它视作找回人生兴趣、情感空间和心灵寄托的津筏。
作者: 尧育飞,博士,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整理出版《陈曾寿日记》《潘钟瑞日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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