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与超越：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相互作用初探

摘要：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产生的时间先后问题在学界中一向有争议，但从“新文化运动”这一概念流行的时间以及新文化真正在国内“运动”起来的时间来看，新文化运动应出现在五四运动之后。本文将从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的时间关系出发，探讨二者的内在联系，分析二者相互作用的过程：一方面，从新文化运动的角度来阐述五四运动对新文化运动在全国开展起到的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从五四运动的角度来阐述新文化运动继承了其政治性质，并继续完成其未竟之业。

关键词：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相互作用

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在解放人的思想、促进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本文梳理了前人关于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时间问题的论述，着力在众多学者对二者时间关系认识的基础上，深入研究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之间的相互作用，以此了解新文化运动开展的源头，加深中国近代史有关史实的历史研究，展现真实历史的发展全过程。

学界有较多关于五四运动的深入研究，如周策纵的《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对五四运动产生的背景、运动中产生的思潮等都作了详细的描述和极为深刻的分析，并且对五四运动后续产生的影响进行了多方面的论述。关于新文化运动的深入研究也有很多，如桑兵的《〈新青年〉与新文化运动》着重从《新青年》同人们对待新文化运动在思想上、行动上不一致的情况来分析《新青年》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认为《新青年》不能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发端。［1］在研究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问题上，王奇生发表《新文化是如何“运动”起来的——以〈新青年〉为视点》一文，研究了《新青年》在初发刊时到五四运动后在社会的影响力，并从发行刊数、《新青年》同人的知名度、地区的知名度等方面展现了《新青年》在五四运动前与后对于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力不断增大的历程。［2］

一、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时间关系

对于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时间问题，学界中主要有三种观点：其一是新文化运动以1915年陈独秀创设的《青年杂志》为发端，而后1919年出现五四运动；其二是1918年欧战结束后，新文化运动开始出现，而后1919年出现五四运动；其三是1919年的五四运动推动新文化运动的产生。

笔者认同第三种说法，究其原因如下。

其一，“新文化运动”在1919年底才得到广泛运用。

黄兴涛的研究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文化”一词最开始流行于德国，接着迅速传到日本，最后再由日本传入中国。［3］面对被列强分裂的中国，时人认为要引进新的文化观念使人民觉醒，才能救中国，并将“文化运动”与“新文化”二词相结合而创造出“新文化运动”一词，“新文化运动”一词才开始被使用。

桑兵在文章中提出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应是国民党和江苏教育会，“新文化运动”的具体概念是由国民党人吴稚晖在1919年7月提出的，而新文化运动具有纲领性的文件则由国民党人戴季陶提出。紧接着同年10月，江苏省教育会拟于12月22日在南京举行第二届演说竞进行，演说题范围为“关于新文化运动之种种问题及其推行方法”，并发布《解释新文化运动》的文宣，进行广泛的社会动员。［4］“新文化运动”一词因此开始在社会上流行开来。

1919年底，陈独秀在其文章中指出新文化运动者无人愿办类似“店员周刊”“劳动周刊”的刊物，并诘问“难道因为这种报不时髦，不能挂‘新思潮’、‘新文化运动’的招牌吗？”［5］批注序号：［2］由此推论，“新文化运动”这一名词在1919年底流行，是当时“时髦”的存在，以至于没有涉及“新文化”的文化产业会因为“不时髦”而门可罗雀。

其二，从1915年陈独秀创刊《新青年》到1919年五四运动这一段时间，《新青年》并没有把新文化推广开来，而新文化是在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之后才真正地“运动”起来的。

早期《新青年》的作者们并没有什么声望，陈独秀在国内的知名度也不高，每期的印刊仅1000本，这使得《新青年》传播新文化的作用十分微小。鲁迅也说道：“《新青年》以不能广行，书肆拟中止。”［6］这表明《新青年》的低发行量使得杂志的出版难以为继。如此低的发行量显然无法对新文化的传播起到很大的作用。

鲁迅还在其《〈呐喊〉自序》中说起那时的《新青年》“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 ，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7］。张国焘晚年的回忆录中亦记载《新青年》创办后的一两年间，北大学生知道者非常少。

这些都说明早期的《新青年》杂志不过是众多平凡刊物之一，知名度不高，很难说它能对国人的思想起到显著的提高作用。

《东方杂志》创设于1904年3月，是当时较为著名的杂志之一。1918年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质问〈东方杂志〉记者：〈东方杂志〉与复辟问题》一文，将“复辟”一词与《东方杂志》关联起来，这等同于把《东方杂志》放在了人民群众反“复辟”这一阵营的对立面。《新青年》与《东方杂志》之间的斗争使《新青年》的影响力不断增大，《新青年》的销量不断上涨，其促进新文化传播的作用也开始显现。这些都说明《新青年》并没有把新文化推而广之，因此很难说《新青年》是新文化运动的起点。

事实上，新文化真正在国内“运动”起来是从五四运动开始的。五四运动在北京最先爆发，接着国内众多城市的学生和工人也给予支持，使得五四运动席卷全国。这场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以胜利告终，使得国民信心大增。五四运动对国民起到了思想解放的重大作用，也是在五四运动后社会上才出现“百家争鸣”的局面，各种新的思想、新的文化争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中国大地，各种宣传文化的刊物也畅销无阻。新文化运动在神州大地上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孙中山对当时的情景如此评价：“自北京大学学生发生五四运动以来，一般爱国青年，无不以革新思想为将来革新事业之预备”，“各种新出版物，为热心青年所举办者，纷纷应时而出”，新文化运动“诚思想界空前之大变动”。［8］由此可见，与五四运动前新文化只活跃在上层知识分子的情形不同，五四运动后新文化如不可阻挡的浪潮般涌向全国各阶层、各地方。

1919年，戴季陶在《建设》发表的文章中提及，当时文化进步的趋向是很明了的，五四运动后助成进步的新文化运动是很猛烈的。五四运动是促使人民在全国范围内行动起来的起点，学生运动、工人运动的开展激发了广泛的救国思潮，整体国民的思想发生变动。这时人们对于新的思想呈现一种包容、学习的态度，新文化的传播得以加速，新文化不仅在地域上“运动”起来，还在国民的心中“运动”起来。

二、五四运动对新文化运动的促进作用

五四运动始于学生运动，后来其影响逐步扩大到整个社会。五四运动不仅在政治界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对新文化运动的产生也有促进作用，扩大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在五四运动中，人民对于传统思想极其憎恶，甚至提出“打倒孔家店”“推倒贞节牌坊”等标语，这无疑为新文化运动的产生提供了推动力。陈雪琴认为五四运动是“民族危机的产物”，是在西学的冲击下封建主义思想体系不断走向瓦解的过程，进而形成新旧学、中西学之争所构成的民族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奏。［9］旧时代的封建文化不断地腐蚀人们的精神世界，正如毛泽东所说：“这类反动文化是替帝国主义和封建阶级服务的，是应该被打倒的东西。不把这种东西打倒，什么新文化都是建立不起来的。”［10］而五四运动的激烈抨击打倒了封建思想，于是新文化才能在中国建立起来。

五四运动对反封建思想的传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五四运动中产生的新文化与维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古思潮形成针尖对麦芒的局面，使得国内的各种思潮不断涌现。五四运动的参与者罗家伦在后来的文章中如此描述五四运动发生后的中国：“形势大变……这处也看见新出版品，那处也看见新出版品”，新出版品“骤然增加四百余种”。［11］这些新出版的刊物对于传播新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推动了新文化运动的开展。新文化运动就是在这一片呼唤新文化的声音中开始的。

在五四运动的影响下，由李大钊等人组织的少年中国学会在北京成立了。少年中国学会集合了当时中国的优秀青年知识分子，他们在学会的刊物上发表文章、讨论时事、发表见解，为当时中国的思想界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学会群体在改造社会方面进行的各种活动，使得少年中国学会对当时的思想界、政治界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为新文化运动的蓬勃开展提供了动力。

传播发展新文化最重要的一项事业是“文学革命”，即推翻烦琐的文言文，取而代之简单易懂的白话文。以五四运动为转折点，之后白话文的推广使用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白话文的主张者胡适对于五四运动后白话文的推广状况也给予了高度评价：“民国九年以后，国内几个持重的大杂志，如 《东方杂志》，《小说月报》，……也都渐渐的白话化了。”［12］五四时期白话文的推广和使用，使得新式文学在学界兴起，报刊和公共教育事业得到迅猛发展，这也促使了众人思想观念的改变，白话文成了时人写作的通用形式。新式文学在中国文学的地位逐步提高，新文化运动也在新文学的发展下扩大了自身影响力。

五四运动抨击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黑暗、腐朽、落后的思想，解放了民众的思想，破除了封建迷信，这不仅仅改变了落后的文化价值体系，而且彻底地否定了封建主义文化。在中国文化由封闭转变为开放的过程中，传统文化与政治的结合也在发生变化，这既是民族意识觉醒的必然结果，又是新文化运动深入发展的必然结果。

历经五四运动后的中国，才正式沐浴在新文化的阳光下。新文化借助五四运动的东风吹进了全国人民的心中。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中国摆脱了旧文化的束缚，开始走向“站起来”的道路。

三、新文化运动对五四运动的继承

1919年有关巴黎和会的消息传回国内，国民对列强的期望被扑灭。中国政府腐朽不堪，高层官员与列强的利益关系千丝万缕，刚推翻清政府统治的中国在世界国家中的地位摇摇欲坠，这使得满腔爱国情怀的中国青年担当起拯救中国的使命，五四运动由此展开。

五四运动的革命任务与新文化运动的革命任务都是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在相同的革命任务之下，新文化运动就不可避免地继承了五四运动的政治性质。或者说新文化运动本就是为了实现革命目的而展开的政治运动，是一种“革命进行的方法”，是一种平和的“革命运动的新形式”。［13］

新文化运动唤醒民众意识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找到一条使中国通往光明的道路。而这个最终目的绝不是一场只在思想文化上起作用的运动就可以实现的，也就是说，新文化运动实际上从最初就带有政治性质。

1919年在五四运动前，安福系军阀不断扩大其权力而引起多方的忌惮。其他各地军阀、多方人士对安福系掌控大权不满，欲乘机推翻安福系。学生、工人的联合运动在社会上形成强大的力量，这种情形无疑是有利于各方联手借势推倒安福系的，但五四运动并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因此国民党和蔡元培等多方势力再度联手，欲通过新文化运动汇聚更大的社会力量来推翻安福系，并实现瓦解军阀统治的目标。

在行动上，新文化运动以“民主”“科学”为武器，向腐败的政府、腐朽的封建思想进行猛烈的攻击，与旧文化彻底决裂。支持新文化运动的各方人士揭露封建礼教的愚昧，最具代表性的是鲁迅创作的《狂人日记》，以白话小说的形式给予旧文化猛烈抨击：“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14］“民主”是人民拥有政治权利，“科学”带有政治思想上的启蒙含义，“民主”与“科学”是传入中国的西方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政治文化元素，显然新文化运动已带有政治性质。

五四运动爆发后，从李大钊《布尔什维克的胜利》的出版，到《新青年》“马克思主义专号”的诞生，都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新文化运动出现的多种宣传新文化的刊物中，大部分有描写十月革命以及宣传社会主义思想的内容，文章不同程度地对社会主义表现了向往之情。全国各地也开始出现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小组。当时传播民主、科学思想的主要阵地《新青年》《每周评论》《星期评论》《时事新报副刊》等，都是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刊物。

从1919年到1921年的新文化运动中，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开始走向系统化、完整化，这显然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中国人民救亡图存的政治需求内在地推动了中国人民对马克思主义的选择和认同。马列著作不仅是各地共产主义小组的必读之物，而且在知识分子和青年中广为流传。这一时期主要的代表著作是李大钊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杨匏安的《马克思主义——一称科学的社会主义》。

五四运动彻底地在政治上反帝反封建，并且给新文化运动以深刻的政治影响。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是一种继承关系，新文化运动继承了五四运动的政治性质，并继续完成五四运动没有完成的政治使命。

四、结语

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出现的时间问题在学界中尚存争议，但相关研究表明，“新文化运动”一词是在五四运动之后才得到广泛使用的，且新文化在五四运动后才得以广泛传播。因此笔者比较赞同新文化运动产生于五四运动后这一观点。本文在阐述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相互作用时，也是基于这个逻辑关系进行的。

学界对于五四运动给予新文化运动促进作用的观点，大多持赞同态度。五四运动的促进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其在思想上给予旧文化沉重一击，给新文化运动的持续热烈开展提供动力。而学界对于新文化运动是否继承了五四运动的政治性质则看法不一，诚然有的学者认为新文化运动应当是单纯在文化思想方面的觉醒运动，但事实上五四运动带来了深刻的政治影响。而在当时千疮百孔的中国，新文化运动也不可能只是纯粹的思想文化运动，因为若要建新的文化，就必须打破旧的政治枷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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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奇生.新文化是如何“运动”起来的——以《新青年》为视点［J］.近代史研究，2007（1）：21-40，158．

［3］黄兴涛.晚清民初现代“文明”和“文化”概念的形成及其历史实践［J］.近代史研究，2006（6）：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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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胡适文集：3［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60．

［13］戴季陶集［M］.章开沅，编.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1013-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