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雪
雪山与鹰隼
只要你长久地站在天空下,让脚下生出根来
你仰望的雪山和鹰隼
就会划过你的脸颊和命运
像一座烽燧或者城堡那样,一动不动的猎物
让你深陷于时光的往复轮回中
而你将腰身,继续弯成一张弓的时候
十万箭镞从你的梦境又回到了危峙的雪山
白花花银子一样的月亮
带着一群身披雪花的少年
血性封喉,大地颤抖,黄沙和长风
密布的河西走廊
无数的夜晚,只是从故乡抵达的一抹亮色
它缠绕着,裹挟着,飞扬着,激荡着
让鹰隼如此温情地
完成了一次低飞,这是苦寒的边塞
送给这些少年人唯一的长眠和爱
这个夜晚,是你的,也是我的
更是猎人们和猎物的——
从此,那一双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里
升起了北归的狼烟和角鼓
如此奢华的青春,像是从雪山上
俯视大地的鹰隼
一次次将他们的骨殖掩埋于历史之外
阳关的雨
微风细雨,将大地像丝绸一样铺展
将江南的竹叶和云影搬运
这湿漉漉的阳关,在时光的镜子里
像裂帛那样,像汝瓷那样
像大汉的刀剑那样,闪着凛冽而温柔的光芒
一群商旅和丝绸踩着江南的雨抵达
它们从南到北,像一面人类休戚与共的镜子
在水声浩荡里藏匿下长江和黄河的面容
被打湿的历史总是有共同的源头
这时,阳关的雨落下,像一首诗词那样
落在每一个人的古长安
在粗布蓝衫的步履里,始终有一首
出塞的边疆诗
始终有一个像动词一样的名词
蛰伏在我们的胸口,像雪花
但却更像是,梅花的涟漪在层层绽放
就这样被淋湿了,从王维的渭城开始
一路西去,它像是万物信仰和意志的化身
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每一个徒步瀚海的人
无论他们是敌人,还是故人
也无论是刀剑,还是侠义
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场雨,阳关的雨
它模糊了道路和远方的时候,每一个到来
和离去的人都会热泪盈眶
那眼泪仿佛来自瀚海,来自每一个
西去的背影
如酒如泉
整个西汉微醺,像一朵云那样飘浮着
如酒如泉,大地上的泉水醉了
大地上的酒也醉了
一群少年的酒杯里全是回家的月亮
每一轮月亮像是信仰,和决绝
像是我在长风里唯一的骨血
也像是我在长沙落日里唯一的告别
整座城市微醺,像一个醉态百出的诗人
每一滴都在酝酿美好的辞藻
恩典的夜晚,酒是唯一的君子之风
盘膝坐下来的鹰群和过路的食客
都不急着交出答案,他们笑着,相互盘问
酒肆的行情,从西安出来的马匹和丝绸
也熏染上了民风和民俗里的酒意阑珊
多么好,纯正的味觉,浩荡的丝绸上
飘满了大汉时代的醉眼星辰
整个人群微醺,老少妇孺皆醉在山水之中
他们头顶星辰的法则
每一次都会循着酒意里的草木一步步靠近
是靠近历史,还是无与伦比的道德
当世人徘徊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
总有群山在回唱,也总有那么一个影子
轻轻振动如羽翼
这样的夜晚会彻底沉醉,仿佛
人世间就是一坛陈年老酒
在这塞上酒泉,似乎整个人类都在微醺
不醉由不得你——
敦煌,绚烂的壁画
以美和庄严走下洞窟
每一个少年的凉州和沙州聚在城门上
为肝胆,也为热血,更为一个民族
能够经常醒着
夜已深,醒着的微醉来了
夜已寐,微醉的大醉来了
出 塞
喜鹊低飞,蛇过道,蚂蚁在求雨
丝绸之路上的雨像粮食那样珍贵
从汉朝开始,每一个出塞的背影瘦削
成为黄沙的一部分,甚至成为黄沙本身
如同那些历史,那些未来
如同我的父母,如同不可逆转的命运
我已经习惯了风暴带走一切
你无法阻止一切正在发生,就像告别那样
每一个出塞的身影都曾经丈量过太阳
每一个晚归的人都会卸下一身的疲惫和劳顿
等待新一轮的征战狼烟四起
事实上,时间让一切都停下来了
年老的将士蹲坐烽燧一隅,守住了
城门的最后一缕夕光
如果有星辰出入,这遍地的金色是不是可以
兑换人间所有的暖色
如果有手执旄节的张骞路过,有西去的驼队
咀嚼北风里的荒凉
是不是我們手中的语言和月亮一样
为西去的道路点亮最后的星辰
出塞,一切都将消失在祁连雪山的丰沛目光里
夕阳下的草场,马匹,亘古的号角和热血
都已经和时间和解了
埋下头,我们不知道下一个黎明的密码
会不会成为人们取暖的篝火
当故乡越来越近,泉水的清澈
照耀到我们所有人的悲伤时
时光竟然是如此迷人
黄金大地的序曲
每个黄昏,夕阳都在还原一部黄金大地的序曲
每一个列队的战士,盘旋的苍鹰,一只慈悲
的羔羊
埋首时间,一遍遍为西去的人们敬献青草
一部山野史,剥落了一地的尘埃
一群野骆驼顺着祁连雪水一遍遍唤醒黎明
纷至而来的蹄声,有些心碎又缠绵
远方的客人一遍遍降低天空的维度
一次次舀起闪耀星辰的大地
我相信,一匹马从他们的生命里经过
一纸吉祥的预言
曾经书写过一个民族西去的悲歌
这是多么辽阔的一部经书,日月在写
山川在写,人寰在写,每一天
沙粒的经书都流动在无边的旷野里
每一粒文字都扯住命运的大河
翻江倒海地写——
每天黄昏,我都在收获黄金的诺言
那是持久的等待过后的风暴和晴朗
是一个个在丝绸之路上永不停歇的命运
多么好,灾难过后的人间依然青翠欲滴
多么好,长夜凛凛的黑风面前
我们还有勇气说爱
多么好,这迷人的人物和故事散发出的光
照亮了我们的黑夜
在黄金的岸边,勇于摆渡的人间
早已成为西去的船和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