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社”的格列佛

2024-02-22 19:31杨靖
书城 2024年2期
关键词:盖伊格列佛斯威夫特

杨靖

一七四一年,《涂鸦者马丁回忆录》出版,署名为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然而本书事实上是斯威夫特、蒲柏、盖伊等人集体合作的产物。早在一七一三年,他们就在伦敦发起成立了“涂鸦社”(Scriblerus Club),旨在假借回忆录这一文学样式,针砭时事,聊发胸中不平之气。从一定程度上说,此后一二十年间相继问世的英国十八世纪文学名篇,如《格列佛游记》、《群愚史诗》(又译为《呆厮国志》)、《乞丐的歌剧》等皆可视为“涂鸦社”的精神和物质文化遗产—照美国著名文学史家迈克尔·麦基恩(Michael McKeon)在《英国小说的起源:1600-1740》一书中的看法,“涂鸦者马丁”堪称格列佛这一经典文学形象的原型。蒲柏本人在致斯威夫特的信中则不无夸张地郑重声明:“我毕生的最高目标是为这项伟大的事业(指《回忆录》)撰稿,同时我顺带翻译一下《荷马史诗》。”

“涂鸦者马丁”是前辈作家德莱顿喜剧《马丁·马若尔爵士》中的人物(剧作改编自莫里哀的《冒失鬼》,人名暗寓“荒谬的错误”),此人满腹经纶但缺乏常识,又偏喜附庸风雅,结果闹出许多笑话。选择马丁作为传主显然是斯威夫特的“创意”:据约翰逊博士在《诗人传》中爆料,早年斯威夫特曾将诗文敬呈德莱顿恳求提点,不料后者兀自宣判,“斯威夫特老弟(cousin),你成不了诗人”。斯威夫特对此耿耿于怀,在晚年(1735)致老友托马斯·比奇的信中,斯威夫特写道:“德莱顿虽然是我的近亲,却是我经常责备和怜悯之人……他主要依靠写戏养家糊口,这使他显得极其可怜。”德莱顿舍弃崇高的诗艺,转而从事以营利为目的的戏剧创作(且多为“粗制滥造”),在斯威夫特看来甚为“不值”。

作为报复,斯威夫特对德莱顿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德莱顿在《奇迹之年》(Annus Mirabilis,1666)一诗“前言”中写道:“诗人的才华不是别的,就是作家的想象力。它像猎狗一样,在记忆的田野上扑腾穿梭,直到它想要猎取的猎物跳将出来。”对此,斯威夫特讥讽道:“这就是天才诗人所为:他绞尽脑汁,务求翻空出奇—不惜把自己比成刽子手。”德莱顿将剧作《西班牙托钵修士》题献给当朝权贵:“大人,我必须承认,我写的东西像是前言,而非献词;这的确也是我的本意:想用我擅长的东西款待您;相比那些被人反复使用的陳旧伎俩(即长篇颂词),这或许更配得上您高贵的心灵。”—斯威夫特在《诗论:狂想曲》中讥讽德莱顿这位“桂冠诗人”的献词和其他成捆的阿谀奉承之作一样,“陈旧得发霉”,其目的无非“为了抬高书本价格—多出一先令”。

身为圣帕特里克大教堂教长的斯威夫特,自恃有功于托利党,希冀自己获颁主教之荣衔,结果遭人构陷—告发者极有可能是时任约克大主教约翰·夏普(John Sharp),他将《木桶的故事》进呈安妮女王御览,贬称此书作者在神学方面态度“轻佻”,从而成功阻挠斯威夫特上位。转瞬之间,本指望在伦敦大展宏图的斯威夫特被“发配”至边远的爱尔兰,他苦涩地嘲笑自己“就像洞穴中一只中毒的老鼠”(like a poisoned rat in a hole),由是也变得烦躁好斗,时常迁怒于他人—昔日邻人珀西瓦尔教长(Dean William Percival)便不幸沦为他左迁的牺牲品。在“涂鸦社”宣告成立的一七一三年,珀西瓦尔荣任议会议长,益发趾高气扬,斯威夫特相形见绌。此前斯威夫特在诗作中对议长夫人评头论足,几乎要引发一场决斗。此刻斯威夫特则巧借涂鸦者马丁影射议长的学究气:“他多么傲慢地抬起鼻子,/说出每个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当然,斯威夫特的笔战并不都是基于个人恩怨,许多时候亦是由于思想学说相左,比如他和伯纳德·曼德维尔(Bernard Mandeville,1670-1733)的争论。面对爱尔兰遍地乞丐的乱象,斯威夫特提议,各地对外来乞丐进行甄别后有序发放胸牌(badge,即许可证),否则一律逐出。他重申英国国教传统:各地有责任让教区内所有穷人免于饥寒(every parish is bound to maintain its own poor),而外来人员则不在此列。斯威夫特根据各地经济现状,为都市、郊区及乡镇分派不同“配额”,认为此举可以净化乞丐队伍并遏制其流窜蔓延。曼德维尔嘲笑斯威夫特眼界过于狭隘,并断言这样的设想过于天真,在现实层面绝无可能施行。

此外,有感于爱尔兰的积贫积弱,斯威夫特倡导在各地设立慈善学校,普及教育,随后有识之士更力主将这一议案推广至英国全境。对此,惯于唱反调的曼德维尔竭力反对,他在《论慈善与慈善学校》一文中大声疾呼:“在一个不允许拥有奴隶的自由国家,最可靠的财富在于众多勤劳的穷人”。至于“教育能够增进美德”的陈词滥调,曼德维尔更是嗤之以鼻。他根本不相信邪恶的欲望只存在于穷人,相反认为受过教育和富有之人“更为狡猾”。通过一则蜜蜂的寓言,曼德维尔描述了蜂群由盛转衰的过程—蜜蜂突然变得诚实又善良,丝毫没有对个人利益的渴望,于是部落经济迅即崩溃。曼德维尔的经济学说(个人私利成就公共福祉,“vice is beneficial found”),部分得到斯威夫特认可,后者还曾在政论文中以巧妙的譬喻—“斯多葛派用消灭欲望的方法来满足我们的渴求,这就像是在没有鞋穿的时候砍掉自己的双脚”—强调商品经济的必要性;蒲柏在《致伯灵顿书信》(“Epistle to Burlington”)中也深以为然:“贫者有衣,饿者有食;通过劳动,穷人一家得到面包;富人铁石心肠,本无意行善,但他的虚荣提供了温饱。”然而双方争议之处也一目了然:曼德维尔过于强调自利竞争之心,由此甚至被恶诋为“人面魔鬼”(Man-deville/devil),同时他恶意贬低公共道德,这也是立身谨严的斯威夫特教长所不能容忍的。他在《木桶的故事》中以懒惰自私的蜘蛛为反衬,着力讴歌蜜蜂所代表的“甜美与光明”(sweetness and light)—这一意象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他本人的生活理想。

斯威夫特在文坛树敌甚多,一般人很难入他法眼,唯独与“涂鸦社”诸友(尤其是蒲柏和盖伊)自始至终相亲相爱,令人称奇。约翰·盖伊(John Gay,1685-1732)生于德文郡,年轻时当过纺织学徒,后超擢为蒙茅斯公爵夫人秘书。一七○七年,盖伊发表立意新奇的诗《酒》,宣称“凡成功之人,无不饮酒”—以此讽喻伦敦人嗜酒如命的陋习。一七二八年,《乞丐的歌剧》(The Beggar’s Opera)面世,引发轰动。故事围绕强盗头子及其手下一众喽啰展开,将社会底层小人物(强盗、毛贼、狱吏)的卑劣与狡黠刻画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暗讽上流社会和下层社会一样充满罪恶:他们翻云覆雨,视法律为儿戏,暗无天日的监狱场景与政府高官的觥筹交错恰成鲜明对比—迫于生计偷钱包的盗贼锒铛入狱,道貌岸然的“公众强盗”却在治理国家。从表面看,歌剧是对以亨德尔为首的“意大利派”作曲家的嘲讽,其实矛头所指是政府的腐败无能及首相罗伯特·沃波尔的寡头政治。

这自然引起了后者的警觉。检查官发现在狱卒的小偷名单中,赫然出现了首相大人的绰号,这显然是恶意毁谤。结果该剧被勒令中止演出,剧场停业整顿,盖伊本人也面临处罚。关键时刻,斯威夫特挺身而出,为盖伊仗义执言。据他回忆,该剧的灵感源自“涂鸦社”一次常规的学术讨论—大约十余年前,斯威夫特在致蒲柏的信中建议:“你觉得写一首纽盖特(Newgate,新门监狱所在地)田园诗(pastoral)如何,周围都是小偷和妓女?”—日后在《群愚史诗》中,蒲柏确乎加入了对监狱场景的描绘。与此同时,盖伊也欣然采纳这一建议,只不过改用他所擅长的音乐剧形式,赋予这一讽刺田园诗以独特魅力。身为始作俑者,并曾参与歌剧后期文稿润饰,斯威夫特甘愿为此领受刑罚—后当局以教长德高望重而免去了对他的责罚,但被视为“涂鸦社”幕后主使的博林布鲁克子爵(1678-1751)却以“里通外国(法国)”的罪名遭沃波尔首相“永久放逐”。

斯威夫特为盖伊开脱罪责一方面源于他的正义感,一方面也是出于爱才之心。正如他在自挽诗《咏斯威夫特教长之死》(Verse on the Death of Dr. Swift,1739)中的夫子自道:“也许我得承认这位教长,血液中有太多讽刺流淌/……他鞭笞罪恶,从不提名道姓。/任何个人不会对他怨恨,/因为他讽刺的对象是千万个人/……那些愚蠢的家伙他最讨厌,/老把讽刺挖苦当作趣事一件。”然而即便如此,“以我這样寓讽刺于幽默,/比不上盖伊,我十分难过”。盖伊英年早逝,斯威夫特在致女友斯特拉(Stella)的信中曾为此伤怀不已。

相较而言,比盖伊年轻三岁的蒲柏诗艺更受斯威夫特推崇。一七一三年,斯威夫特在日记(日后结集为《致斯特拉小札》[Journal to Stella])中写道:“蒲柏先生发表了一首优秀诗作,名为《温莎森林》;拜读。晚安 (Nite)。”不久,获悉蒲柏开始《荷马史诗》翻译项目后,斯威夫特又不遗余力在咖啡馆、俱乐部等场合为之奔走宣传:“今世最好的诗人当属蒲柏,他已着手《伊利亚特》的翻译工作”,并建议在座诸君人手订购一册,“因为,如果不能凑足一千畿尼,此书大概难以面世”。在前述自挽诗中,斯威夫特也以一种轻松调侃的笔调,表达对诗人蒲柏的激赏:“蒲伯(柏)的诗我一读一叹息,这样的好诗,可惜不是我写的。他两行诗中的丰富蕴含,我用六行诗也难以写全。他简直使我嫉妒得发疯,但愿他本人遭瘟,诗才落空。”(王佐良译)

对于前辈的美誉,蒲柏也心领神会。一七二九年,他在《群愚史诗》题献中坚称斯威夫特“在某种程度上是这首诗的作者”,因为诗人本人极不满意的“初稿……乃是被斯威夫特博士从火中抢走”—众所周知,蒲柏在诗艺方面精益求精,语不惊人决不罢休,而斯威夫特的文学鉴赏力无疑更为高明。蒲柏将《群愚史诗》题献斯威夫特,既是投桃报李,同时也表明对亦师亦友的文学前辈的崇敬之心。

自一七一三年相识到一七四一年最后一封书信,二人之间现存通信数量近百封,可见交谊匪浅。一七二五年九月,在致蒲柏的信中,斯威夫特半开玩笑地写道:“我的名声不好,就不签名了,不过你不难猜出它源自何人之手—此人对你的敬爱之心达到了你应得的一半。”一七二七年,三卷本《诗文杂集》(Miscellanies)出版,这是二人合作的成果,更是文学友谊的明证。不仅于此,二人诗文唱和,疑义相与析,亦堪称一段文坛佳话:蒲柏《劫发记》(1714)可以视为对斯威夫特《卡德诺斯与范妮萨》(1712)一诗的回应;斯威夫特《论诗:狂想曲》(1733)则可视为对《群愚史诗》的拟仿;一七三五年,蒲柏发表《致阿巴思诺特医生诗札》(“Epistle to Dr. Arbuthnot”),对这位“涂鸦社”创始成员的离世深表哀悼,随后斯威夫特作自挽诗,可谓是对该诗的戏拟。更为明显的是,斯威夫特在《女士梳妆室》(1732)中以百余行篇幅对“闺房”进行描画,与《劫发记》第三歌(Canto)中梳妆台的贝琳达(Belinda)也形成互文。

斯威夫特和蒲柏共同的敌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格拉布街(Grub Street)寒士和专门从事盗印的书商。前者以笔为生,时常受雇充当“枪手”,暗箭伤人,蒲柏斥之为“群愚”(Dunciad,字面意义为呆厮或傻缺);后者巧取豪夺,上下其手,行为比前者更为卑劣。蒲柏历尽艰辛,译出《伊利亚特》,转眼之间被伦敦书商柯尔(Edmund Curll)盗版。斯威夫特怒不可遏,声称要割下这位“史上最臭名昭著”书商的耳朵—“我的小刀已备好,并且很锋利”。当事人蒲柏则较为淡定:他选择的武器是(非致命)毒药,而非锐利的刀刃。他假意宣称和谈,邀请书商共饮,伺机将一种近乎即时效果的催吐剂倒入书商杯中,令此人痛不欲生,并发誓此后绝不再犯。

在若干重大问题上,斯威夫特和蒲柏二人的立场也颇为相近。一七二八年,爱尔兰遭受百年不遇的饥荒(此前农业已连续三年减产),而英格兰统治者却横征暴敛如常。斯威夫特致信蒲柏:“这个国家已经歉收三年,街上爬满了乞丐,即便是好的年景也闹饥荒……这个国家已无可救药。”蒲柏回信深表同情和关切,由此诞生英国文学和社会思想史上的名篇《育婴刍议》(1729)—斯威夫特在文中建议爱尔兰贫困家庭将婴儿奉献于英国富人,既能换回一笔金钱苟延残喘,又能解决贫困人口问题。

“南海泡沫”事件发生后,蒲柏在《致巴瑟斯特书信》中强烈质疑纸币信用体系及其背后的“邪恶运作”伎俩。斯威夫特则将南海公司股价急剧攀升描绘成由一群银行“巫师”操纵的“魔术”,并发文论证,正是“股票经纪人的诡计和狡猾,导致了如此复杂的金融欺诈”—在《泡沫》一诗中,他进而指出,吞食小鱼(股民)的经纪人固然可恶,但在他身后,号称“一切通吃”(eat up all)的鲸鱼(金融大鳄)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正如斯威夫特后来在《格列佛游记》中描述的那样:在慧骃国,格列佛向自己的主人讲解英国经济如何通过满足奢侈欲望而臻于“繁荣”,同时这种虚假的繁荣又催生出无数亟需满足的新奇欲望,如是循环往复。

《格列佛游记》原本是马丁回忆录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说斯威夫特是“涂鸦社”的精神领袖,蒲柏则是它的总设计师。在分派回忆录各章任务时,蒲柏建议斯威夫特撰写“马丁游记”(第十六章),其中马丁将沿新辟的航道前往遥远的新大陆:从“俾格米国”(小人国),到“巨人之地”,再到“由数学统治的哲学家王国”。作为斯威夫特的绝对知己,蒲柏一定是有意为之:他深知斯威夫特对当时五花八门的旅行文学兴趣盎然—据不完全统计,在斯威夫特去世时,他的私人图书馆收藏的各类游记多达六百余部/篇。馆藏中绝大部分也成为他讽刺文学素材的来源,即他在《格列佛游记》中描绘的那些遍布世界各地“不幸的同胞”,其中一些人“因诉讼而破产;有的人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喝酒、嫖娼、赌博上;其他人则因叛国罪而逃亡。许多人因谋杀、盗窃、投毒、抢劫、伪证、伪造、铸造假币……而被指控”如果将省略号部分补充完整,照传记作家约翰·斯塔布斯(John Stubbs)的看法,极有可能是“充当间谍”—影射同时代作家笛福。

笛福出身寒微,为自抬身价不惜更名换姓(其姓氏由“Foe”一变而为疑似贵族的“Defoe”),并一度充任政府密探。斯威夫特不齿其为人,曾斥之为“那个上过颈手枷的家伙”。笛福在风靡一时的旅游小说《鲁滨逊漂流记》中鼓吹殖民冒险精神,视之为新兴资产阶级的核心价值观,斯威夫特遂借“马丁游记”予以痛击。与醉心名利、致力于阶层跃升的笛福不同,斯威夫特既瞧不起“因奢华闲懒而堕落”的贵族老爷,也瞧不起一心攀爬、唯利是图的中小资产阶级(蒲柏在《致阿巴思诺特医生诗札》中也自我标榜不近权贵)。如果说对于前者斯威夫特尚留有几分情面,对后者则可谓铁面无情,正如格列佛对慧骃国主人所说:“他们(耶胡)天性如此,不是奢侈浪费就是贪得无厌。”这也是斯威夫特一向秉持的创作宗旨—一七二五年,在写给蒲柏关于《格列佛游记》题旨的信中,他自己承认“一切工作的首要目的是烦扰(vex)世人,而不是娱乐世人”。

除了关注“不幸的同胞”,格列佛也留意到科学的新进展。第三次航行访问勒皮他岛(Laputa,意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high governor])期间,他有幸参观拉加多(Lagado)学院,亲眼看到陈列此处的一架庞大的文字机器,“最无知的人在合理的费用和一点点体力劳动下,可以用它来写哲学书籍,诗歌,政治,法律,数学和神学,而无需任何天才或研究的帮助”。很显然,此处斯威夫特以拉加多学院讥诮培根的所罗门宫,并以勒皮它飞岛影射培根的新大西岛—培根坚信科学知识作为一种福音,将会无限造福于人类,而斯威夫特却力陈科学统治的恐怖图景:如果岛上有一方民众敢于反抗,那么他们的家园顷刻间便会被盘旋于头顶的飞岛压成废墟。可见,与柏拉图描绘的由“哲学王”统治的理想国相反,斯威夫特对“科学家”的统治一直心存戒备。

《格列佛游记》出版后,这本貌似儿童读物的世相讽刺小说由于太过辛辣、逼真而触犯众怒,斯威夫特本人也被贬斥为“恨世者”。他在致蒲柏的书信中写道:“我已经搜齐资料,打算撰文证明,把人定义成理性的动物(animal rationale)是错误的,它只不过是能够使用理性的动物(rationis capax)。”从这个意义上说,斯威夫特像前辈斯宾诺莎和蒙田一样,是深刻的怀疑论者和悲观主义者。《涂鸦者马丁回忆录》被奥利弗·戈德史密斯誉为“十八世纪讽刺文学的巅峰之作”,并对亨利·菲尔丁、劳伦斯·斯特恩等后世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这部作品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包括斯威夫特、蒲柏和盖伊在内的“涂鸦社”成员对人性贪婪自私以及对人类理性脆弱的深切体察。

《涂鸦者马丁回忆录》出版三年后,蒲柏病逝(1744)。再一年后,饱受病痛折磨的斯威夫特也黯然辞世,临终遗嘱捐赠全部家产创办爱尔兰首家疯人院。或許,这是斯威夫特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部讽刺杰作—在这位洞明世事的作家眼中,“世界是一座疯人院”,而“试图改进人性,则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参考书目:

A Manner of Correspondence: A Study of the Scriblerus Club, by Patricia C. Brückmann,  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1997;

The Origins of the English Novel, 1600-1740, by Michael McKeon,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2;

Jonathan Swift: The Reluctant Rebel, by John Stubbs, W. W. Norton & Company, 2017;

Alexander Pope, by Leslie Stephe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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